这个时候，他不能认怂啊，赵匡胤领了军令。看着赵匡胤抱着将符，走出大殿，范质在身后对王朴说：“嘿嘿，他以为他能！这次，沿途不给他准备军粮、枪械，没有补给，看他狠到几时！”王朴冷冷地看看范质，“你这么恨他？”范质也不示弱，“难道王大人你不恨他？”
第四节 见真章
赵匡胤只向皇上要一千兵马，一方面是体恤皇上的难处，皇上手头确实发不出兵，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从高平巴公原之战看，大周的军事思想应该改变。高平之战的关键是发挥了骑兵的作用，当时，要是没有他和张永德横刀立马，玩命闪击，可能整个阵势就要改写。契丹人打仗，善于充分利用轻骑兵的突击速度，无论是在正面突击，还是侧面迂回奇袭，都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这让赵匡胤产生了重视轻骑兵突击作用的战术思路，带一千兵马而能获胜的想法就是来自此。
相反，步兵，尤其是重甲步兵，运动速度慢，带一支步兵部队去，单程行军到那里就要花掉一个月，再加上辎重补给，更加慢。到了那里，一方面本方已经人困马乏，而敌方也早就准备好对付你的办法了，那个时候，一支劳师远征的步兵如何应对人家以逸待劳的军阵？
步兵只适合阵地战和守城战，无法发挥救援部队的效应。而今王章已经带了四万军卒在前线，这个时候，王章要的根本不是步军，而是一支能够机动作战的闪击部队。
哪里来那么多马呢？大周广有疆土，但是，北面被北汉和契丹占据，尤其是燕云十六州，那里是产良马的地方，如今却在契丹手里。后梁贞明元年（915），后唐庄宗李存勖急援清平，结果为刘寻数万大军所围，石敬瑭率十余骑击败刘寻，救李存勖于危难之中。石敬瑭一战成名，此战也成为后梁经典战例，可见石敬瑭是一员善用骑兵的猛将，然而可恨的是，为了篡国，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以换取契丹对他的支持。
石敬瑭没有预见到的是，失去燕云十六州，不仅使得汉地国土面对契丹彻底敞开了大门，也使汉地失去了良马产地，而无法建构强大的马军。
大周最好的马匹都在张永德手里，张永德带着那些马军，驻扎在沧州、石门、乌坎一线，守着北面的大门，以防备契丹。
赵匡胤手头防守京畿的禁军，名义上是马军，马匹却严重不足，合起来五个军士才一匹马。他手头的禁军，号称马军一万人，其实，两千匹马都凑不齐。
他要一千人，两千军马，自带七天口粮，轻甲轻装，每人配备两匹马，马歇人不歇，力争七天赶到威武城。
赵匡胤在马匹中挑挑拣拣，总算凑足了一千匹。还差一千匹，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方法。
陶谷出主意道：“赵将军，您向张永德将军借马，不若就近借。向汴梁周边四县百姓借，我保证一天借齐。”
赵匡胤这才想起来，陶谷做过县令，有地方经验，他问道：“如何你有这等信心，一天能借到一千匹马？”
“太祖郭威在世时，我曾建议太祖实行民间牧马制度。汴梁周围依然有大量适合军马牧羊的草场，从北部来归的部族也有养马的传统。当年，我曾经购得三千匹军马，交给他们放牧，如今这些马匹都还在民间，正值壮年，正好派上用场，我可在一夜之间将它们借来。只是，我有个条件！”陶谷沉吟道。
赵匡胤不假思索地问道：“有何条件？”
“凯旋归来，这些马都要归还老百姓。当年太祖为节省军费，曾经要求民户赎买马匹，把马匹交给民户的时候，民户是花钱买了这些马的，不仅花钱买这些马，还得好生养着。这些马匹都是军用良马，一匹马要吃七个人的口粮，有些农家，没有草场，还要请专人放牧，民户花费不小，有些还背上了债。如果将军要借，我希望有借有还，还要给他们利息。此次西征，大军将到西部边陲，那里素来生产良马。”
赵匡胤道：“这个，可以答应。待我得胜还朝之日，我一定归还马匹，同时我带回的马，可以无偿赠送给民户蓄养！”陶谷没有食言，第二天中午，一千匹军马就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校场上。
赵匡胤看了心里非常高兴，提马巡视了一圈，举起马鞭，对跟在身后的陶谷道：“高兴点儿，胜利有望！”
陶谷脸上却一点儿没有表情：“高兴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从马上斜身俯在赵匡胤耳边，轻声道，“路上没有给养！”
赵匡胤沉吟不语，心里难过，他从来没有害人之心，而有些人却明摆着要害他：“范质、杨徽之之流，为什么如此恨我？”
陶谷道：“范质与被你在高平斩杀的何徽是儿女亲家，而杨徽之，则是冯道、范质等旧派大臣的鹰犬。他们嫉妒你武官掌权，怕你将来爬到他们头上！”
赵匡胤看着列队整齐的大军，语调低沉：“他们恨我也就罢了，却要害我西征大业，误国害民。但愿皇上明鉴，能看透这些人！”
赵匡胤看看远处的“赵”字大旗，这会儿万里晴空，天上没有一丝云朵，也没有一丝风，那旗帜耷拉着，没有神采，仿佛这旗子也在为前途忧虑。
在个人和国家之间，他选择牺牲个人成全国家，而这些人却是相反，在国家和个人之间，选择的是个人那点蝇头小利，为了个人不惜戕害国家。“以后对这些人要小心提防”，他自言自语地把话说了出来。
陶谷接口道：“将军，人皆有私心，只是有大有小，有用公心比之，有不用公心，而只顾私心的。这些人是娇宠过头，将来必有灾祸，我们不必计较。”说着，他拿出一张手卷，“将军，队伍七天的口粮准备齐整了，路上没有给养，就要逼迫我们七天内必须赶到威武！只有在那里打了胜仗，我们才能就地补给。”
赵匡胤点点头，拉了一下马缰绳，又看看身后，他轻声对陶谷道：“此话，你知我知。把口粮分给大家，人人自给，路上就是有给养也不许再要，队伍要轻装！”
“将军，急行军，非战斗减员会很严重，很多人会跟不上队伍，不是我们的兵不好，是我们的马可能良莠不齐啊。”
赵匡胤看看陶谷，又看看身后的楚昭辅、王彦升、潘美等人，“你们说呢？”
潘美道：“将军，我们豁出去了，要么成功，要么成仁！重要的是快，谁跟不上，我先杀谁！”
赵匡胤指指王彦升，一字一顿道：“顾不得那许多的遁词了！王剑儿断后，掉队三里者，斩！传话下去！”
王彦升提马出列，对着传令兵大喝道：“掉队三里者，斩！”传令兵立即对着左右两侧喊话，远处又有传令兵接话。
操演场上，喊声此起彼伏。赵匡胤点齐了人数，星夜兼程，往威武城出发。
赵匡胤没有来得及跟世宗讨论，他一定要打下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原因。从这里西去，就是党项人的地盘，昆仑山的地界，那里水草丰美，地域辽阔，盛产良马。赵匡胤心里打算，此来不仅要胜了西蜀兵，他还要顺势在这里建立养马基地，接管西蜀和党项人的养马场，让这里源源不断地为大周提供良马。赵匡胤带着队伍，早晨出发，晚饭时分，就已经来到六百里开外的潼关，这个行军速度，赵匡胤还算满意。
王彦升在后队三里处执法，有掉队者，斩首，一日斩首二十余人。
赵匡胤心里有些忐忑，都是大周健儿，如今却要死在自己人刀下，但为了赶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加快行军，进入后蜀境内，士兵们自己就会紧张起来，士兵有了紧张感，自觉抱团，就不用王彦升军法威慑了！”
傍晚时分，大家行至潼关。
杨徽之建议赵匡胤递上官文，让大军在关内休息一晚。杨徽之实在是跑不动了，他骑了一天马，屁股被马鞍磨破了，疼痛难忍。
然而，陶谷却不同意，他打断杨徽之的话，大声道：“杨大人，士兵劳乏，照理应该休息，但是，今天一天，王彦升将军斩杀掉队士兵二十余人，为何？非为不能行军，乃是兵士们懈怠不谨。我劝将军迅速进入后蜀地界，和后蜀大军接战！只有接战，才能让大家警惕警醒起来！”
赵匡胤点点头，他也很累了，也想休息，可是他知道，陶谷说得对。大军出征头两天，军队最难带，因为士兵刚刚离家，还在想家，同时，刚刚上阵，还不习惯行军的苦，身体还没有调节过来，要是挺过前面的两天，到第三天，士兵就好带了。一方面，大家离家远了，反而不想家了；另一方面，大家的身体慢慢缓过来了，适应了行军，感觉不到那么累了。这个时候，如果停下来休息，大家恐怕一下子还缓不过来，反而会越发觉得累。
赵匡胤道：“大家要赶时间，只能在城关内停留一顿饭的时辰，士兵不解甲，马匹不解鞍，吃了餐饭，连夜赶路。”
然而，事情也就出在这赶夜路上。潼关位于关中平原东部，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之地。潼关的形势非常险要，南有秦岭，东有禁谷，谷口又有十二连城；北有渭、洛二川汇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过去人们常以“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来形容这里形势的险要。
唐代诗人杜甫游经此地，写下了“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的诗句。
《孙子兵法》中的“行军篇”，概括对行军不利的地形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等，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样样都占了。军队行进中，遇到这样的地方，一定要仔细搜索，小心通过，因为这些地方往往是奸细伏兵的藏匿之处。
这个地界不平静。
赵匡胤本是把细之人，更何况他熟读《孙子兵法》，但是，今天他还是有点大意了，没有派前队侦察，就直接命令部队赶路，夜行通过，于是大军直接进入了山谷。
忽然，就听一声号炮，声音在山谷里震耳欲聋。
前队停了下来，探报回来，说，前面有一支军队挡住去路，为首的是一员黑脸大将！点名报姓，要赵匡胤前去应战。
赵匡胤一听，心里一个咯噔，此地地形险要，如果敌方埋伏在两侧山峰，用滚木礌石、弓箭远攻，我方是骑兵，根本就施展不开，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赵匡胤到了阵前，借着火光一看，对面一员战将，身披金甲，手持一把大锤，赵匡胤喝道：“来者何人？敢阻我皇家大军？”
对面黑脸将大声道：“我乃平军山大将军王秉坤是也，你要过这平军山，要问问我这把大锤是否行得通？”
赵匡胤心里想这人是个山毛贼，这就好办了：“这位英雄，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生死相搏？害上性命岂不是冤枉？我大军为国出征，急要各种人才，将军身手矫健，仪表不凡，如何愿意一生占据这小小的平军山，做一个山大王？不如将军和我一同出征，我们同保大周，为国建功立业，将来有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黑脸将军王秉坤“呸”了一口，打断了赵匡胤的话：“我来打的就是大周，他郭家窃取汉室，贼也！你赵匡胤，嘿嘿，听人说，原来也是一条汉子，却为何辅佐郭威，做那颠覆汉室的勾当？如今你来得正好，正好让你家爷爷取了你的人头当球踢，好玩好玩！”
赵匡胤看看四周，发现这个黑脸将军并没有带兵，心想此人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足智多谋，来引诱大兵进入山谷的，要么就是有勇无谋，匹夫而已，要是他在这山谷里埋上伏兵，我两千军马，不是要白白葬送在这里？
赵匡胤心里判断，第二种可能性大，听他说话，乃粗莽之人，不难对付。
赵匡胤正要上前再行劝诱，却听得自己身后闯出一员战将，正是李骁通，李骁通是在高平之战中跟赵匡胤一路厮杀而提升起来的骁将，武艺高强，而且勇敢，“将军，这种山野匹夫，哪里需要您费神，让我结果了他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李骁通一踹马镫，战马越过赵匡胤身边，向前冲去。那边，不待王秉坤应答，他冲上去就是一枪，李骁通乃一等一的金枪将，手中金蛇八面飞云枪，枪头似蛇，有一蛇口，吐出蛇信子。蛇信子是由弹簧软铁打造而成，枪刺出，它能随着枪的走势晃动，一来迷惑对手的眼睛，让对手看不清楚枪的走势；二来，它本身也是一件兵器，通过惯性晃动能出其不意地击中对手，往往是对手挡住了枪，却挡不住前头的蛇信子。眨眼间，两个人已经往来了几个回合，那黑脸大汉有点儿支撑不住，一提马缰绳，往后就退，李骁通哪里能让他逃走，拍马就追，没追几步，就听“扑通”一声，李骁通瞬间从眼前消失了。赵匡胤先以为这大汉在道上安排了机关，估计是陷马坑，李骁通连人带马掉进坑里了，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大汉使了一个鹞子翻身，一个突然回转，一柄大锤砸过马的脑袋，然后又砸在李骁通的胸口上，李骁通的马和人都齐刷刷倒下。倒地的李骁通整个前胸被砸瘪进去了，他痛苦地在地上叫：“哎呀，疼煞我也！”身子不能翻滚，四肢却骚爬不已，“将军，给我一棍，结果了我吧！不能伺候将军西征了！”
可怜李骁通刚刚升职，还没有开始自己的锦绣前程，就死在了这里。
赵匡胤暗暗发誓，要杀了这大汉，为李骁通报仇，“李骁通啊，放心去吧，你的家小，我赵匡胤一辈子都会照顾好！”
楚昭辅抽出佩剑，上前去，刺开了李骁通的喉咙，他蹲在地上，抱着李骁通，李骁通慢慢地没声音了。
这个时候，那大汉还在兀自地骂阵，楚昭辅跃身上马，要上前和那大汉斗。赵匡胤知道楚昭辅不是那大汉的对手，一举盘龙棍，两腿一夹马肚子，这枣红马知道主人的意思，立即激灵灵竖起了耳朵，抬起了头颅，向着大汉冲去。
赵匡胤的盘龙棍是长兵器，又加上棍头上有一个可以折打的“镰”，那大汉的锤却是短兵器。赵匡胤上前一交手，那大汉就落了下风，那大汉一声：“哎嘿，赵匡胤，你还真有两下子啊！爷爷不跟你打了，爷爷走了！”他说着，一拨马头，返身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