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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便是在唐家最后的日子里走进陆小艾的房间的。

那日唐竞辰并没有扯掉这里的窗帘,因而这里是唯一没有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空间。它的位置很好,位于复式楼二层靠西的走廊尽头,原本拥有良好的采光和格局,同时距离顶层的阳台与花房最近。但当我一进门,便觉得原来当初整个唐家的昏暗,就是从这里滋生出来的。置身其中,有一种置身于地下陵寝、最深墓穴的错觉,我借着门外的光打开门口的壁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很小的一块地方。关上门,整个房间在这点点微光的映衬下越发黑得如墨,深得如井。而那些靠着墙立着的书柜则像是一座座棺椁,我靠着其中一座转身凑近了去看,大多是一些名著,还有和植物有关的图鉴,《悲惨世界》《兰花图谱》《渴望生活》《追风筝的人》《中国植物图鉴》……我伸出手指摩挲着书脊上凹凸的字迹,如同在阅读墓碑上的铭文。我随手抽出一本借着一旁的灯光粗略地翻了翻,是法国人皮埃尔·约瑟夫的《玫瑰圣经》,十六开的烫金硬壳书,装帧十分精美,捧在手里分量厚重,里面记载了各种玫瑰的亲属、特征、分类、用途与象征意义,比一般常见的只是简单介绍种类和花语的书要专业详尽得多。扉页间夹着一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叶片和花瓣,应该是小艾平日里收藏制作的。除此之外,并不算十分宽敞的房间里摆放了很多植物标本,有些用玻璃板压好挂在墙上,有些用玻璃灌浸泡放在书柜里、桌子上。

这些书籍和标本就像是数目庞大的陪葬。我不知道小艾在这里住了多久,也只能凭借想象去揣测她每日是如何度过的。我找不到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看见一面镜子。她的身体究竟恶化到了哪一步?而她那在我的想象中本应是清纯静好、笑靥如花的面容又已经被疾病摧毁成什么样子了呢?书柜后面的电脑应该是房间里唯一可以和外界联通的事物,桌子旁边堆着一些来不及丢掉的快递用的瓦楞纸盒,电脑桌上放了很多碟片。我翻检了一下,大多是一些电影和《国家地理》一类的科教片。墙角里堆放了一些酒精灯试管烧瓶,想来应该是制作植物标本需要用到的器材。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因了四面书柜的围困和周遭黑暗的欺压,我站在中间,仿佛是站在一处深渊底部,脚底下似是有无限的凉意绵延透骨,寂静得连心跳都可以发出巨大的回响。

我以为她会如唐愈一样,长成美丽的女子。我以为她会如李艾一样,继承她的优雅和温婉,在舞蹈上表现出惊人的天分。我以为她会想念着我,如同我始终想念着她一样。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至此,我心中长久以来希望能再见到陆小艾的念头被彻底打破。我终于明白早在分别的那一天起,命运便把我们毋庸置疑地推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早在我与李艾重逢的时候,我便已经意识到,只是不愿承认。这些年来我日夜思念着的,只是留存在我记忆中的那个身段轻盈笑容和暖的小妹妹。而记忆中的陆小艾和现实中的她,其实早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因为我记忆中的那个陆小艾已经不存在了。我靠着书柜坐在地板上,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击中,心下轰然一声,怅然若失。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有些吃惊。转念才意识到这些天因了唐家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同她联系,心里自是有愧疚。我想自己也如唐竞辰所说的那样,总以为来日方长,可眼前需要去做的事情又是这样多,周身的烦忧又是这样琐碎,因而一再忽略她。

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有些疲惫。我的语气尽量变得和缓,问她是不是又劳累过度了。我说自己现在也会在外面找些事做,开学以后每个月就不用再给我生活费了,所以大可不要太勉强。

听了我的话,母亲的语气里透着喜悦,嘴上却还是说:“别因为打工耽误了学习,你还是个学生,不用那么着急想着挣钱。等你将来工作了,我就可以安心歇歇了。”

然后我们聊了几句家常,她告诉我自己找了一个活儿,过年这段时间去饭店给人包饺子。并不累,收入也还行。末了还开玩笑说,这年头有钱人就是喜欢折腾,机器包出来的饺子多便宜,再说味道也差不多。

若是以往,我是从不愿和母亲说这些的,尤其是高中的时候,我只愿和人讨论塞尚和高更的艺术风格,还有赫拉巴尔或者松本清张作品中的宿命论线索,而对于生活中的诸多琐碎充耳不闻。仿佛如果我一张嘴就能如数家珍地罗列出一堆名人大家的话,我自己就可以被提高一个档次。所以长久以来我都认为我的母亲是底层的、庸俗的、粗鄙的,不屑于同她交流,总以为她的层次是不可能和我有所共鸣。但从T城回来之后,我借着唐家父子的悲剧反观自己,才开始了解到,其实母亲也不知道要和我说些什么,她只是想和我说说话,听听我的声音而已。

于是我便笑了,说:“手工饺子的确会好吃一些,何况妈你包饺子的手艺那么好,他们算是请对人了。”

我问起她的身体,胸口疼的老毛病有没有好一些。母亲说一直在吃药,已经好很多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有时间还是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不能总吃止疼片,治标不治本的。身体上的事情,不能怕花钱。”然后我又说起之前找她要了一千块钱的事,我告诉她补课取消了,那笔钱用不上了,让她就用这钱去做一下检查,看看病根在哪儿。我说我会抽时间把钱汇过去的。

母亲只说不用,来回寄又要花钱,让我先拿着。反正在学校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只要别乱花就行。

她不容许我推脱,说:“男孩子在外面没钱花很丢人的。”

她的这句话让在电话这头我的像是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而她却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她说有一个老太太喜欢那家店的饺子,都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她儿子陪她来的,她逢人就夸儿子孝顺,每年都回来陪她过年。末了母亲还说:“要是你在家里多好。”

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种类似于孩子气的抱怨,我想了想说:“那要不等两天我回去看看你吧,我们一起过元宵节。”她又立刻改口说:“不用,你快要开学了,别再两头跑,多不安全,再说现在的车票又贵又不好买。”

是,她说这些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做什么,她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想从我这里得到多一些的关心和问候。其实这些年母亲都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就连我在那样的家庭条件下选择学美术,她也是全力支持我,从没有让我为难过。或许她的世界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她的付出和关爱已经成为一种伴随生命一同发生的常态。而我在从T城回来之前,却从未想过我应该怎样去报答她。

想到这里,我的声音因心里泛起的阵阵心酸和自责而哽咽,我破天荒地对她说:“妈,我很想你。”

她第一次听到我这样温情而感伤的语气,仿佛难以适应一般突然失语,听了好一会儿才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傻孩子,妈知道。”她说。

我在挂上电话之后竟一时想不起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平和地和母亲交谈过了,我一度因为她没有文化而不屑同她交流,却一直没有用心体会过,在我与母亲这琐碎世俗的短暂交谈中,蕴含了多少温情。

这份温情如同干旱土地上降下的雨水,它所能带来的慰藉,足以支撑灵魂。而很多人之所以对这份宝贵的世间情谊视而不见满不在乎,往往是因为他未曾真实地体会过生活的艰辛与世态的炎凉。

我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得知唐伟强的死讯的,在我们回到Z城的隔天,便有他的故交和以前生意上的朋友登门拜访唐竞辰。起先对方还会说一些客套话,但很快就露出了真实面目,他们或是讨债或是追账,任凭唐竞辰如何解释也是一副拿不到钱绝对不走的赖皮姿态。其中有不少唐竞辰还见过,那些曾经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辰辰长辰辰短的叔叔伯伯们,此时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拿出合同和借据只认钱不认人。

我不知道那时唐竞辰心里有何感受,有一次他对一个姓朱的叔叔说:“叔叔,你和我爸爸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现在刚刚去世,你就找上门来追债,是不是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对方的态度令我这个旁观者都深感厌恶,听了唐竞辰的话,他反而摆出一副吃惊的嘴脸说:“辰辰,你怎么能这样说啊,亲兄弟不还得明算账吗?我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那咱们可就要在法庭上见了。”

或许在他的预想里,父亲意外亡故之后,这些人就算不来看望慰问,表达悲戚,也总不至于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那他们何以在当初又要频频举杯信誓旦旦地说着老兄老弟老乡老交情,好像彼此的关系已经紧密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唐竞辰做不出来的事,说不出口的话,别人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除了计较利益得失,压根儿不会顾及自己的嘴脸是否卑劣。尤其是其中一个人拿着合同找上门说工程未能如期完工且工程质量出了问题,要唐竞辰代他父亲赔偿损失和违约金。我们仔细地看了他提供的合同,发现他的要求简直是无稽之谈。在他所说的那项工程中,唐伟强只负责提供一部分建筑材料,根本就没有参与施工,何来延期之说?何况他所谓的工程上出的问题也是因为建筑队没有按要求施工的缘故,与唐伟强没有半点儿关系。他明摆着是趁着唐伟强刚死,而唐竞辰又不太清楚行业内部情况来趁火打劫。识破了他的伎俩之后,唐竞辰愤怒得几乎和对方动手。而对方在被识破之后依然理直气壮,怒不可遏地将我骂了一顿。仿佛和自己的欺骗行径比起来,他更在意是因为我的存在未能使他得逞。

所以后来唐竟辰听从了罗坤的建议,干脆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一天下午他对我说:“肖萌,我总想着朋友在精不在多,所以如今我就觉得只有你称得上是我的朋友。可爸爸一直劝我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可到头来人情不过一张纸。你说,究竟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

我知道他内心的厌倦和失望,这其中种种人情世故,唐竞辰原先并不懂,但此时他也不想弄懂了。

律师是在二月十二日来唐家的。

李艾也在。我们聚在客厅之后,律师拿出厚厚的一沓资料开始发言。自从二〇一二年他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以来,这几年基本上都没有大额的进账,而为了维持资金链的继续运作,他的确借了不少外债,最后还孤注一掷地抵押了房子,将这笔贷款投了进去,试图扭转局面。却在去T城做最后一搏的路上出了事故。这段时间唐竞辰在罗坤的协助下将能撤回的资金全部收回,并且偿还了唐伟强的合法债务。而在做完这些之后的结余,便是唐家四位成员要来分割继承的遗产。

唐竞辰原本是希望罗坤也能到场的,一来他跟着唐伟强做事已经有些年头了,对他的情况都比较熟悉;再者若是他在,如果大家在遗产分割上起了什么争执的话,他多少也能帮着协调。但他拒绝了唐竞辰的要求,对他说:“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你们家里自己的事情了。”随后又有些艰难地说,“辰辰,你爸爸这一走,我自己也没有着落了。你要知道,你罗叔也要生活。”

于是唐竞辰也就不多做坚持,在电话里不免又问到了罗坤将来的打算,他说:“我想是再也找不到像你爸这么好的老板了,以后我可能就在Z城跑出租,要不然就回老家做点儿小买卖吧。”

他的一席话说得唐竞辰颇为伤感,他知道父亲的死并不只是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罗坤的家境本就不是很好,一大家子都在农村,只有他一个人在省城工作,兄弟子侄上学工作什么的都要靠他张罗。据说如果不是跟着唐父应酬,他自己是从没有下过馆子,也从没有去过娱乐场所的。此番在电话里的对话,其实也无异于一场告别,唐竞辰或许有些舍不得这个多年来一直跟着父亲跑东跑西鞍前马后的叔叔,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百年好也终有一朝分开。最后他只能说:“我明白的,罗叔,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尽快来找我,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亲叔叔看的。”

“辰辰,既然你把我当叔叔看,那我就劝你一句。”罗坤在电话里对唐竞辰说,“你是年轻人,将来有的是机会,但李艾不一样,她可能就靠这点儿钱活命了。所以要是真的有什么争执,你能让就让一点儿吧。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对付,但毕竟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凡事都要留点儿余地。”他或许是怕唐竞辰以为自己在帮李艾说话,末了还特意补充一句,“辰辰,罗叔这么说可不是向着李艾,而是你是男孩子,要是为了遗产和家人争得不可开交的话,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

我想对于那时的唐竞辰来说,他跟继母之间的恩怨在父亲亡故这件事面前,已经不再重要了。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明白,罗叔,我不会和她争的,我只会拿走属于我的那部分。”

但在律师公布了唐伟强留下的遗产之后,唐竞辰才发现,那个数额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争的必要。

二十一万。

唐竞辰几乎是在律师说出这个数字的同时惊诧地脱口而出:“只有二十一万?”的确,这个数额少到令我们所有人都吃惊。

“还有车祸理赔的一笔款。”律师看了看我们遗憾地说,“唐先生出事的时候开的是那辆桑塔纳,因为后来买了丰田,所以那辆车基本上是闲置的,只上了交强险。”他有些惋惜地对唐竞辰说:“你知道那个险种保费最低,赔款也最少。最多也就只能拿到十一万。”

这就是最后的数据了,三十二万。唐伟强在商界打拼一生,最终只给家人留下了三十二万的遗产。分给每个人就只有八万。

确定这个数额之后,唐竞辰的脸上出现的是惊讶和悔恨。是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撞坏了那辆丰田越野的车灯,那么他父亲便不会驾驶那辆年久失修机箱漏油的桑塔纳上路。那样的话,唐伟强也许就不会让车子失控翻下山坳,即便翻下山坳,越野车的安全气囊也很可能会救他一命。或许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就爆炸起火了。

这是我始终不愿告诉唐竞辰的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他变相地害死了他的父亲。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唐伟强是开着那辆丰田出的事,他在这辆车上投的商业险也不会让他只获得十一万的理赔。这数字实在令人沮丧。

另一边,唐愈的表情中更多的是失望。我甚至从唐伟强死后她过于坚强的表现中感觉她内心其实是有欣喜的,如果唐伟强是在几年前生意正兴隆的时候亡故,那么唐愈至少可以获得上千万的遗产。但她却是我们中在事前唯一一个不知道唐伟强已经濒临破产的人,所以这个数额对她的打击最大。如果她在出事后当真想得到一大笔遗产离开唐家一跃成为不仅年轻又有上千万身家的美丽女子,那么这个事实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我看着她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内心失望的姿态,嘴角有冷冷的快意。

唯一令我无从揣摩的人,就是李艾。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的平静和肃穆,仿佛能继承多少遗产与她完全无关一样。这着实让我费解,我抬起头,李艾同我交汇了一下眼神就又将目光移到别处。我却暗自为她着急,李艾啊李艾,你不是说你已经做好了打算吗?难道你计划中的数额就是这么多吗?你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小艾的生命,十六万元就足够了吗?

“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如果没有就请在这上面签字吧。”律师说着掏出四份文件并对李艾说,“唐太太,陆小艾小姐还未成年,你作为她的监护人可以代为签字。”

李艾接过律师递过去的两份文件,低头看了看就签了字。唐竞辰和唐愈那边也都签好。李艾在将文件还给律师的时候说:“律师先生,我先生在二〇〇九年十月买过一份寿险,受益人是我。他是车祸死的,应该属于理赔范围吧?”

“是的,我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这件事。”律师回答道,“唐先生的确在二〇〇九年十月买过一份寿险,终身有效,因意外事故致死的话,可以得到一百六十万元的赔付。”

律师刚说完,三双眼睛都愕然地齐齐看像李艾。我终于恍然大悟,这笔赔款足以帮助李艾解决一切问题。不管是陆小艾的手术费用,还是手术之后她们母女的生计开销。

看着眼中几乎就要喷出火来的唐竞辰,我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李艾。原来她早在二〇〇九年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难怪可以始终保持平静直到现在。如果唐伟强不死,那么小艾的治疗费用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如果唐伟强已死,但只要有这笔钱垫底,她又何必去计较遗产的多少呢?

唐愈此刻恐怕要把肠子都悔青了吧。当初李艾问她打算跟着谁的时候,她哪里会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个样子。我冷眼打量着她,看她会不会恬不知耻地临阵倒戈。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笔赔付?”李艾问,依然没有什么情感的流露,但我知道是她赢了。

“从保险公司受理之日起计算,三十天之内。”律师在满屋子或惊愕或愤怒或悔恨的表情中依然平静,似是见惯了一家人在遗产分割时的不同姿态,但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艾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唐太太,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唐先生已经在二〇一二年三月更改了受益人,这一百六十万元将属于他的长子,唐竞辰。”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超出了在场任何人的想象。尤其是李艾,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眼里不由自主的惊诧和失落。她像是猛然僵住了一样,像是过了半晌才缓过来劲问:“你说什么?”

律师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放慢语速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唐先生已经在二〇一二年三月将受益人更改成了唐竞辰。”

“我知道了。”李艾说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最后她的嘴角浮现出无奈的笑意,她自语般念叨着,“唐伟强,我到底是输给你了。”

是,她输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计划好,只等事情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甚至连他对自己潜伏的杀意都隐忍下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份保单的存在,让她觉得只要忍下去,便可以赢得这笔钱。可她最终还是失算了,她没有料到唐伟强会在最后反将一军,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唐竞辰,他的亲生儿子。

我不知道李艾和唐伟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纠缠和怨怼,我想起一句话:夫妻前世不是仇家便是债主。第一次听到时我还觉得这话过于偏激,此时又觉得并非没有道理。他们夫妻二人,一个隐忍算计步步为营,一个暗藏杀机釜底抽薪,不正是最好的佐证吗?李艾,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小艾,可如果你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又何必选择彼此结合呢?

另一边唐竞辰已经在文件上签了字,恢复冷漠敌对的态度对李艾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李艾,请你离开。”

我想制止唐竞辰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但是我没有。当初我在唐竞辰和李艾之间,最终还是务实地选择了唐竞辰作为我的立场。如今看来我并没有选错,然而我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因为此刻在我眼前上演的,是一个家庭彻底的破裂。我不想破坏同唐竞辰的友谊,却也同样不愿看到李艾落到这步田地。于是我缄了口,心情复杂地看着李艾,就像看着一个人落水却无力施救那样忧伤。

“小愈,劝劝你哥,大家到底是一家人,不要这样。”李艾看着唐愈幽幽地说。

“啊——”听了李艾的话,唐愈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叫了一声,脸上满是矛盾且不甘的神色。但更让我和唐竞辰惊讶的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转过身对唐竞辰说:“哥,你别这样。”

“小愈!?你怎么了?”唐竞辰抓住她的胳膊既惊讶又困惑地问,“你怎么帮她说话?”

“我没有帮她说话,”唐愈摇摇头,“她说得对,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至少曾经是,而且我还是被她带进唐家的,”她反过来抓住唐竞辰的手说,“哥——求求你,别太为难妈妈,就算——就算是为了我……”

我确定这背后必有隐情,以唐愈的性格和她的语气,她并不是真心想说出这样的话的。可她在李艾的授意下还是说了。唐竞辰低头想了很久,或许在此之前罗坤对他的劝告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最终他说:“好吧,看在小愈的分儿上。李艾,等拿到这笔钱,我分给你四十万,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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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在病床上度过,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年纪轻轻却命气将绝的他,眨眼间变成了桀骜不驯的少年。行动自如?他还不行。上场带兵?他不会。躲过这一劫?他还是有点脑子的。才刚换身份的他,该怎么适应这与自己原来天渊之别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