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枝略显为难，“倒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主子的事，奴婢一个下人怎好胡乱开口。”
慕长歌脸色微微一沉，“怎么，难道我就不算你的主子么？”
“算，小姐自然算，奴婢只是……”想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玉枝只得开口道，“夫人同如夫人，早先时候的确是有些不合。奴婢也才来府里当差没多少年，先前的事儿也是听府里的老人说的。”
“早些时候夫人同如夫人，应当算是互不招惹，但那是从前，约莫两三年前开始，二位夫人关系也不知怎的就破了冰，亲近倒是算不上，可走动的倒是比以往频繁多了。”
说到这，玉枝又道：“往后小姐再听到那些嚼舌根的话，只当听不见就是，不过都是些流言蜚语，小姐何必当真。”
“只是好奇罢了。”慕长歌微微一笑，又做出一副疑惑神情，“起初听他们说这个，我也是不信的，柳家现如今不就只靠大伯一人撑着么，姑母怎么会和大伯母过不去。”
玉枝咦了一声，“大少爷还没有告诉小姐么？咱们柳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要是只靠老爷入朝为官的俸禄，还是撑不起来的。”
“咱们柳府的开支，绝大多数都是出自后院的作坊。”玉枝道，“小姐要是还不清楚，不妨让大少爷带着小姐，去作坊那看一看，那里是下人轻易不得入的，所以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那作坊不大罢了。”
“哦？”慕长歌挑了挑眉心，“柳家这么大的开支，只靠一个不大的作坊？”
“小姐别不信，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玉枝信誓旦旦，生怕慕长歌不相信自己。
略一沉吟，慕长歌便起了身，“我这好奇心倒是起来了，正好闲来无事，看看就看看。”
“小姐还是让大少爷带您一同去，不然后院守着的，只怕不会轻易放小姐过去。”玉枝殷勤道，“小姐要真想去，奴婢这就去隔壁院请大少爷。”
“隔壁院里住着的不是三妹妹么？”慕长歌问道，她若是没记错，柳予安的院落，应当是最靠近老夫人的住处。
“三小姐身子不好，每每犯病不舒坦的时候，大少爷都放心不下，要时常陪着的。”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的话，你留在这里就好，我自己去找他。”
说罢，慕长歌便只身一人，去到了与她相邻不远的院落。
虽说是相隔不远，两处院落却是天差地别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终日被药熏着的缘故，柳妙儿院内的草木，叶子上也总笼着一层灰蒙蒙的暗黄。
进来时，正有丫鬟端着喝空的药碗出来，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将她迎了进去。
一进到柳妙儿的房里，那股子怪异的药味更是浓郁，慕长歌稍稍屏住呼吸，笑意温婉，“听过三妹妹身子不大好，我便来看看了。带了些补品过来，也不知跟三妹妹要吃的药冲不冲了药性。”
此时柳予安正坐在床边，见她进来，还残存着几分温柔笑意的脸，顿时生出了一丝抵触，“你怎么来了？”
“既然是一家人，我难道还不能来探望自己的妹妹了么？”慕长歌只当没见到他眼底的抵触，又冲坐在床沿上的少女笑了笑。
眼前便是柳家的三小姐，柳妙儿，生了张虽不惊艳，却极惹人爱怜的脸，只是这张脸却有些过分苍白了，看上去就是极虚弱的模样。
“应该是我去探望二姐姐的，怎么好让二姐姐来……”柳妙儿急急起身，怯生生的眼神里带了一丝不知所措。
这神态，就连慕长歌见了都觉得心生怜惜，她这样子不像是柳家养出的千金小姐，反倒像是个娇弱无力，缺不得旁人保护的落难少女。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是正巧想让大哥带我去后院看一看作坊，顺路过来罢了，要是反倒让你心里不好过，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听到作坊两个字，柳予安紧了紧眉心，冷淡道：“不过是个作坊，有什么好着急去看的，你若是闷了，喊丫鬟陪你去街上走走就是。”
他神态中微妙的变化，未能躲得过慕长歌的眼睛。
只听慕长歌不急不慢道：“大哥要是有别的要紧事忙，那我也不好打扰，不过我实在好奇咱们柳府的作坊到底是什么。而且，先前老祖宗不也说过么，柳府当中没有我不可以去的地方，我自己去应当也没什么才是。”
慕长歌语调平和，话语之中暗含的威胁，柳予安也不难听出，同她极微妙的对视一眼，话锋又一转，“要紧事倒是没有，只是因为后院也没什么，怕你觉得无趣而已。既然你想去，我带你去就是。”
他话音刚落，柳妙儿也露出一副殷切神情，“我也想陪二姐姐去。”
“不成。”柳予安脸色一沉。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后院又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你去做什么。”柳予安冷冰冰道，“如今你又是病着，倘若去了作坊又咳血，或者干脆晕在那，岂不是添乱？”
他的语气，严厉到近乎苛刻，柳妙儿眼眶一红，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想哭，又强做出一副笑脸，嗫嚅着道：“那妙儿还是不去了……”
“听话，大哥也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听她说不去，柳予安神态才柔和了许多，“等你好起来，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大哥都一定带你去。”
又安抚了几句柳妙儿，柳予安才同慕长歌一起离开了柳妙儿的院落。
一路上，二人无话，待走出不远后，慕长歌望一眼身侧的人，语气平常，问出的话却令柳予安眼底隐隐一变，“柳府的作坊里，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方才你那样子，分明是怕妙儿看到什么，这可当真让我好奇的很，柳府这种名门望族，到底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蛊虫？还是……”
柳予安眯起眼睛望着她，而后轻笑一声，“你的心思怕是过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没有。若不信，待会儿你自己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一刻钟过后，柳予安便带着慕长歌，去到了后院。
柳府的后院，与寻常大户人家倒也没什么不同，所谓的作坊，也只不过是在宽敞后院中单独另辟的小院落，在后院中把守的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个个都身手不凡。
“作坊里的东西，才是柳家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层层看守怎么能安心。”
看得出慕长歌的心底疑惑，柳予安道。
说完，他又冲守门一人看了一眼，那人立即开了门，神毕恭毕敬，连连点头，却连一个招呼都不打。
柳予安边引着慕长歌往里走，边轻描淡写道：“他是发不出声音，凡是在后院做事的，都得先把舌头切了去。”
慕长歌脚步一顿，“这里的人，全都被切了舌头？”
“你不必如此讶异，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想拿大把的银子，用一条舌头来交换也算不得什么。”柳予安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是什么事。”
慕长歌一言不发，心底却已隐隐有了一丝怪异之感。若这作坊里的东西，是天下独一无二，唯恐秘密外泄要让人保湿机密，倒也正常。可这保守的方式严苛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已经不像是只为了保密配方这么简单了。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气味还不甚浓烈，进到作坊里，那怪异的味道，令慕长歌一时间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这是种类似香膏的味道，却又不像是香膏，香膏倘若做成了这种油腻腻的味道，只怕也没有几个女子会愿意掏银子买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好冲的味道……”慕长歌一张嘴，又被这气味熏到一阵头晕。
柳予安却是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这便是柳家独一无二的香膏与香丸。”
“你现在嗅到的，还只是尚未加工完毕的东西，气味难免怪了些。”柳予安指着雕花木架上，相隔摆放的白瓷坛子同她道，又走到尽头处，取下了一坛，示意慕长歌上前，“这坛已做成了的，你来瞧瞧。”
说是坛子，其实也不过是如桌上摆放的香炉一样大小，慕长歌屏住呼吸靠前，只见柳予安拔开塞子，寒毛直竖的她，却并没有闻到一丝一毫扑面而来的油腻气息，反倒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丝丝缕缕渗进了她的呼吸。
坛子内堆放着的，是一坛暗红色半透明的油膏，那香气便是这坛油膏发出的。
慕长歌下意识探出指尖，想要挑出一点，柳予安却神色一变，立即将塞子按了回去，“这东西你还碰不得，乱碰过若是蹭到了你用的胭脂香粉，一坛可就毁了。”
慕长歌嘴唇动了动，又在话语脱口而出之前，将声音给压了回去，眼底划过的一抹狐疑，也在眨眼间藏得滴水不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