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漫天的落叶着地,丛林恢复清静,谷无善睁开眼睛,见一个较高的少年正领着一个稍矮的少年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她望着那个较高的少年,心砰砰跳得特别厉害。
被震倒在地的四个学子相互搀扶站起身,他们已经猜到有人从中作梗,坏了他们的好事。
茅州龙摸了一把嘴角的血污,也没看身后此刻走来的人,朝天便骂了一句,“谁?滚出来,竟然敢坏老子好事。”
其中一个学子扯了一把茅州龙,示意他身后有来人。茅州龙转过身,却见丘圣哲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向他走来。看那人的穿着,就好像是丘圣哲的仆人。
茅州龙虽然桀骜不驯却并不傻,他两次被身无禀赋的丘圣哲打得落荒而逃,自然深知其中有蹊跷。此刻他细细回想,赫然发现,当他在秀水阁和秀水客栈两次在丘圣哲手下难堪时,此刻丘圣哲身边那位看似是仆人的少年人都在。包括这一次,他也在。
茅州龙狠毒的目光从丘圣哲身上移开,落在莫木鱼那张脸上,他恶狠狠的说道,“你是谁?”
莫木鱼没有回答他,领着丘圣哲从他身边走过,他实在不喜欢跟这样一位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少年人有半句交谈。
见莫木鱼不答话,甚至将他无视,茅州龙更是愤怒,他指着莫木鱼的后背骂道,“我不管你是谁,竟然敢阻挠我天枢阁的学子捉拿邪道魔道的妖女,你必然也是邪道魔道中人,我天枢阁必将除掉你。若你不想死,立刻将那妖女绑来,你,连同丘圣哲,再在我面前磕三个头,叫三声爷爷,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莫木鱼皱了皱眉,挥了挥衣袖,一道劲风自他袖下生起,朝茅州龙席卷而去,直接将茅州龙卷起,吹出了这片丛林。
只听依稀一声惨叫,也不知茅州龙是被挂在了丛林外的哪棵大树上,还是掉进了丛林外的某条小河里,估计是吓得不轻。
见莫木鱼有如此手段,竟然挥挥衣袖就将茅州龙弄得不见踪影,还愣在原地的三个天枢阁的学子也不顾什么身份,立马跪在莫木鱼面前,连连说道,“大侠饶命,都是茅州龙诱使我们干的,我们并不想出手伤她。”
莫木鱼摆了摆手,轻道,“走吧。”
三人再三道谢不杀之恩,屁滚尿流的朝山下走去。
谷无善归剑入鞘,望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少年人,心依然在砰砰直跳,她手足无措的行了一番仕女礼,柔声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已然知道是面前的这位公子救了她,她很好奇,这位出手不凡,境界要远远在她之上的少年人,如此年轻,就有那样高深莫测的境界,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啊,她从未听闻。
莫木鱼仔细打量着谷无善。谷无善那张并不是很精致却极为白嫩的脸,因为莫木鱼的目光,而变得通红。
她不敢直视莫木鱼的目光,垂下眼睑,望着脚尖。
片刻之后,莫木鱼突然问,“谷如花是你什么人?”
谷,如花?谷无善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这个名字了,她颔首与莫木鱼对视,眸中有疑惑,“她是我的祖母。公子,您认识我的祖母?”
何止是认识啊,不论是七十二年前莫木鱼初入江南,还是七十二年后的今日,他复来江南,他都没有几个忘不了的女子,而谷如花就是他仅有的几个忘不了的女子之一。
忘不了,不是因为亏欠、情债,只是因为谷如花是个特别的女子,敢爱敢恨,坦荡如风,极为洒脱。尽管,这个女子,莫木鱼此生都只见过三次。
初见谷如花是莫木鱼初入江南,路经枯谷山下时,谷如花骑着彪形大马,正领着一行人策马上山。
那一行人中有人见莫木鱼生得白净,眉清目秀,虽然背着一柄剑,却似书生,便怂恿大龄未嫁的谷如花将莫木鱼抓上山去做压寨相公。
谷如花瞟了莫木鱼一眼,一眼之下倒是觉得同行之人的这个提议不错,便策马走到莫木鱼身前,拦住了莫木鱼的去路,将一只手伸向莫木鱼,豪气干云的说道,“呆子,读什么书,上马,随我上山,我养你一生。”
初涉江湖的莫木鱼闻言竟然有几分羞涩,红着白净的脸向谷如花施了一礼,道了一声,“多谢姑娘美意。”便想错开谷如花胯下的彪形大马,就此离去。
哪知与谷如花同行之人因为莫木鱼羞红的脸笑岔了气,其中一人说道,“如花,跟他废什么话,如此脸皮薄的书生真是少见,我看着也喜欢,直接将他抓上山去就行,今夜就洞房,他哪里敢不从。”
听言,谷如花伸手便想抓莫木鱼上马,结果被莫木鱼轻易躲过。见状,同行之人合围而上,要将莫木鱼拿下。只是他们哪是莫木鱼的对手,不出片刻功夫,便全被莫木鱼放倒在地。
谷如花摔倒在马下,眼睁睁看着莫木鱼骑上了她的彪形大马,扬长而去,入了江南。
再次见到谷如花是在一年后,在北庭城的一座酒肆里,莫木鱼觉得那是一次巧遇。
相见时,莫木鱼递给了谷如花一杯酒,笑着问她,“如花,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年未见,你抓了几个书生上山做了压寨相公?”
谷如花望了一眼莫木鱼身边的水合沧露,面无表情的喝尽了杯中的酒,这才盯着莫木鱼的双眼说道,“我来找你。”
莫木鱼不解,“找我有何事?”
“还马。”谷如花没有语气的说道,“那日,你骑着我的马,入了江南。”
莫木鱼笑得合不拢嘴,那日他牵着水合沧露的手,带着谷如花逛了半日马市,让她挑一匹马。
谷如花没有挑中想要的马,临走时毫不客气的对莫木鱼说道,“莫木鱼,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匹马。”
那时北庭城似乎在下雪,凉风入骨,莫木鱼抓起水合沧露的手放入怀中,扭头笑着对谷如花说道,“好,我记着了,改日我带你去别的马市挑,挑到你满意为止。”
最后一次见到谷如花是在北庭城南城门下,莫木鱼翘首以盼,等南行的水合沧露归来。不多时,水合沧露策马而来,骑着一匹大白马。
水合沧露跳下马,挽起莫木鱼的一只手,正在莫木鱼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他见谷如花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便再也摞不开。
谷如花也看到了莫木鱼,她笑着向莫木鱼走来。那还是莫木鱼第一次见她笑,只是在那个笑容里,莫木鱼仿佛看到了惨烈和悲伤。
莫木鱼拉开了水合沧露的手走到谷如花面前,惊讶的问道,“如花,你的腿呢?”
此时的谷如花瘸了一只左腿,正拄着一根拐杖,可她笑得明媚,看不出半点忧伤。她大方的说道,“江湖儿女,除妖卫道,不过是区区一条腿罢了,不碍事。”
事后,莫木鱼才知道,谷如花的那条腿是被一头妖物咬掉了,而在那一次围杀妖物的战斗中,谷如花一人斩杀了七十三头妖物。
而在当时,谷如花见莫木鱼惊愕不说话,伸手拍了一把莫木鱼的肩膀,笑着说道,“莫木鱼,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匹马?”
莫木鱼点了点头,“记得。”
谷如花指着水合沧露牵着的那匹白马说道,“我要那匹马可好?”
莫木鱼看着谷如花的笑脸,再次点了点头,“好。”
谷如花接过水合沧露递来的缰绳,独腿上马,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莫木鱼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几次之后,她终于上了马。
莫木鱼问她,“你要去哪?”
“回江南。”
谷如花骑在马上,莫木鱼在马下,她直视着莫木鱼的眼睛,笑着说道,“莫木鱼,我们两清了。那日,在枯谷山下,我想押你上山做压寨相公不成,来日,我必然会押一个比你好百倍的男子上山。”
莫木鱼同样笑着说道,“世间比我好的男子多得是,我祝福你。”
谷如花扬了扬手中的拐杖,道了一声,“莫木鱼,有缘再见。”也不等莫木鱼答话,便策马南行而去。
自此之后,莫木鱼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偶尔,有那么几次偶尔,莫木鱼曾想起,若那日在枯谷山下,他无力反抗,真的被谷如花押上山,做压寨相公,在那片荒脊的山林中纵马一生,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却不管是什么滋味,至少都不是如今的人生。
莫木鱼从短暂的回忆中缓过神来,继续打量着面前的谷无善,她像极了她的祖母谷如花。
莫木鱼笑着问,“你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安好?”
原来这位公子真的认识祖母,不然他也不会出手救我,谷无善暗暗想道,同时说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经故去多年了。”
“哦。”
莫木鱼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春日的天空蓝得很是干净,什么都看不见。片刻之后,他垂下头来,继续朝山上走去。
谷无善不解这位公子怎么就这样走了,她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名字。可她不能无礼跟上去,只得站在原地,冲着莫木鱼的背影问,“公子,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莫木鱼没有作答,丘圣哲回过头去说道,“我师父姓杨。”
姓杨,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位终南山神将府的天才,可是这位杨公子怎么会认识她已经故去多年的祖母。而且在得知祖母已经过世时,杨公子脸上的悲伤,绝对不是假的。
望着莫木鱼的背影,谷无善砰砰直跳的心仍然没有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