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神袛画像而坐,九相本想参悟冥想,但无意间想起了这件往事,始终没能入定。他的师弟九如确实是一个不在意脸面的人。
想到这些,九相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青瓦,他看不透青瓦,自然也看不到盘坐在青瓦上的那个人。
片刻之后,九相再次看向神袛画像,画像上散发的威严之意此刻不知为何强盛了不少,一眼之间,威严之意仿佛是激流飓风卷起无尽沙石,吹入了九相眼中。
九相迅速从画像上撇开目光,可是他还是慢了,画像上巨大的威严之意全数刺入他的双目中,他双目酸涩难忍,痛苦不堪。并沿着他的经脉,侵入了他的识海。他终于没能忍住,稀里哗啦流出泪来。
九相这一生数百载,还从未流过泪,在他看来,流泪就如早年他在神袛的画像前尿裤子一样,会让他颜面无存,尊严无存。
八念这时刚好推开殿门走入殿中,看见九相满面泪水的模样,暗暗心惊,难道父亲是因大限将至,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会压抑不住情绪,独自悲伤?
八念只看了一眼九相,便移开了目光,他不忍再多看一眼父亲伤心到极致的模样。
八念留意到九相面前玉案上的三卷经书,和石柱上那卷神袛的画像,已经猜到父亲方才在做什么。
《无恙》、《久视》、《长生》三卷经书只有历代长生宗尊主才能参悟,八念虽然同九相联手补全了这三卷经书,但百余年来,这三卷经书他不曾看过一眼。他并不着急,长生宗尊主的位置迟早是他的,这三卷独一无二的经书自然也会是他的。
但石柱上那卷神袛画像并非只有长生宗尊主才能参悟,数千年以来,那卷神袛画像一直挂在长岁阁第七十二层的大殿中,虽然画卷上的神袛威严会让修行之人恐惧、颤抖……亦或是生起别的负面情绪,不过,只要修行之人心怀虔诚,以恭敬谦卑的心态供奉神袛,在神袛的画像下修行悟道,或多或少都能从中得道意想不到的机缘。
在那卷神袛画像下修行悟道,朝闻道,夕入道,一日知礼,三日达观,五日见性,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再者,那卷神袛画像下,百丈之地内天地元气的浓郁程度,会是百丈之外的数十倍。
修行之人心知肚明,天地间游走着无数的元气,那些元气却不是均匀的分布在天地中,它们有着如同河流一样的通道,像河水一样沿着那些通道流动在天地间。
修行之人问道始于盲,在凝识而引气之后,在引气而炼窍之前,就是要以识海之念力,来感知天地元气流动的通道,并如挖渠引水一般,以念力勘破存于空气中的壁障,将元气引入识海,再循序渐进循环游走周身。
那卷神袛画像下,方圆百丈之内自成一条元气通道,无尽的元气从中奔流而过。
在神袛画像下修行,修行之人无须以念力勘破壁障,挖渠引水,元气就会自然而然涌入修行之人识海,得益于此,修行自然会事半功倍。
所以,久远以来,依照长生宗的惯例,对于那些优秀的弟子,长生宗都会奖励他们在这卷神袛画像下参悟修行。
但近百年来这个惯例不再存在,九相以尊主的无上身份,将这卷神袛画像从七十二层大殿中取出,挂在了他的顶层大殿中。九相的这处大殿就是元气奔流浩瀚不息的通道,元气的浓郁程度可想而知。
八念清楚九相为何这样做,九相的寿元不多,他急于在境界上有所突破,境界突破,寿元自然会得到相应增加。
但八念更清楚,近百年来,父亲九相的修为不曾半分精进,甚至父亲因为过于心切得道长生,父亲的修为早就有流失消散的迹象。
八念低下头,向九相长行父子之礼,恭敬的喊了一声,“父亲。”
神袛画像上磅礴无尽的威严之意自九相的双目侵入他的识海,为了应对这一股威严之意,九相的识念根本就无暇顾及外界,他没有听到八念推门而入的声音,也不知道八念已经在他面前站了片刻。
八念的喊声惊扰了他,同时侵入他识海的威严之意终于消散殆尽,他睁开眼睛,慌忙的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泪,同时说道,“别看石柱上的那卷画,画中有古怪,为父刚才就是观画参悟,才感觉到有狂风卷起一片沙海全数吹入为父的眼睛里,那种酸涩灼痛根本无法抵御。”
八念推门走入大殿之后,已经看了几眼那卷神袛画像,但他安然无事,所以他认为父亲这番话是为了掩饰不能突破境界,就将大限将至的悲伤,但八念没有说破,他再次恭敬的行了一礼道,“父亲,您这么晚叫孩儿上来有何事?”
九相坐正了身姿,也示意八念坐下,待八念在他对面坐下之后,他才说道,“你可知遗世书为何物?”
八念摇头说道,“不知。”
九相从玉案下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两卷古老的经书丢到八念面前,一本名曰《器注》,一本名曰《星注》。
这两卷经书八念从未见过,想来是九相的独藏。
八念并没有立即拿过两卷经书打开翻看,他只看了两卷经书的封页一眼,便撇过目光,等着九相接下来的话。
九相接着说道,“这两卷经书现在是你的了。”
八念仍然没有拿起经书翻阅,他不是急性子的人,既然九相说是他的,那便是他的,在此之后他有足够多的时间通读专研,何须急在这一时。他不徐不躁道,“谢过父亲。”
“你倒是个慢性子。”瞧着八念在这两卷经书面前无动于衷,九相笑道,“你瞧不起这两卷经书?”
“不是。”八念摇头说道,“父亲赠给我的经书,岂会是凡物。”
九相依然在笑,笑声爽朗,“你若有轻视之心,那是你孤陋寡闻,并不知道这两卷经书的价值,万年以来,它们可是无数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为父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它们,这件事即使是你师尊爷爷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