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童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莫木鱼只好说道,“你家先生呢?带我去见他。”莫木鱼知道,童子口中的先生该是那位剑童。
“哼。”童子又是一声闷哼,怒气更甚的说道,“你就是不问,我也会带你去见我家先生。”他心中却在暗骂,“小气鬼,不通人情世故,哪能让人白等你一夜。”
童子也很无奈,他跟在先生身边几年,见过很多自山下来求见先生的人,而莫木鱼是唯一一个他家先生让他来等的人,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能以一支梨枝破掉路瘴,可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童子可以得罪的。所以,尽管心中极为不满莫木鱼没有许给他好处,他还是领着莫木鱼朝梨林深处走去。
而没走出几步,童子身后的莫木鱼又说道,“等等,先不急着去见你家先生,先带我去找神木。”
莫木鱼是想在祭拜了故友佐天佑之后,再去见那位剑童。
童子在听见莫木鱼的话后转过身,鄙视了莫木鱼一眼说道,“我家先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什么神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木鱼自然不会在意童子的鄙视,他想到,或许是童子年幼,不知道神木的事,于是他改口问道,“你可知北莽王佐天佑葬在哪?”
“喔,你说的是那株神木啊。”听到北莽王佐天佑,童子倒是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株神木,“很早之前就被拔掉了。”
“被拔掉了?”莫木鱼难以置信,谁敢拔掉那株神木,他莫木鱼必将手刃之,“谁拔掉的?”
“春秋朝啊。难道你不知道吗?春秋朝整合道门,成立三所修行学府,梨宫整合入了天枢阁,梨宫的资源自然就归属于天枢阁,那株神木是梨宫的资源,自然就被春秋朝拔走了。如今,它被移植在天枢阁中、南庭山下。”童子回忆着说道,这些他都是听先生说的。
“春秋朝,又是春秋朝。”莫木鱼继续问,“神木下北莽王的那份骨灰呢?”
童子答道,“被撒了。”
莫木鱼寒声问,“谁撒的?”
“还能是谁,我家先生啊。”童子理所应当的答道,“春秋朝虽然拔走了神木,却哪里敢撒掉北莽王佐天佑的骨灰。”
佐天佑曾经的剑童撒掉佐天佑的骨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木鱼心中冰冷,又问,“撒在哪了。”
童子指着莫木鱼足下,“你脚下。”
莫木鱼看了一眼脚下,却没有感知到佐天佑的任何气息。
当年,挚友佐天佑的身后事是他莫木鱼亲手操办的,他在七曜之内,奔走几万里,按照佐天佑的遗嘱,将之遗体烧成灰,分作两份,一份葬回了北莽,一份葬在了梨山。而即使佐天佑死了,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烬,莫木鱼也能从那两份骨灰中感知到佐天佑的气息,但此刻,佐天佑的骨灰撒在他的脚下,他却感知不到任何故友的气息了。
难道岁月消散,故友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呢?
莫木鱼挪开脚步,却见童子促狭的笑了起来,莫木鱼不知他为何发笑,接着,童子指了指整片梨林,收敛起笑容,极为庄重的说道,“神木被拔走之后,先生将北莽王的骨灰撒满了梨山之巅,那是春日,一夜春风过后,北莽王满山的骨灰化作了这满山的梨树和梨花。你看这满山的梨花是洁白的,先生说,只有一生毫无污点的人,他死后,他的骨灰化作的梨花才是洁白的。北莽王佐天佑之一生,毫无污点。”
“北莽王佐天佑之一生,毫无污点。”莫木鱼沉默,片刻之后他朝童子挥了挥手,“带我去见你家先生。”
“哼。”童子再次哼了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向梨林深处。
……
莫木鱼记忆中的梨宫并不大,如今梨宫被梨林环绕,繁茂的梨木伸出的枝叶甚至盖过梨宫的穹顶,不大的梨宫也就显得更小了。
或许是少了香客和烟火,也或许是少了那一株通灵的梨木,今时的梨宫异常清冷枯寂,若不是有这满山的梨花,莫木鱼都怀疑,这梨山、这梨宫是不是自佐天佑冤死之后就断了生机?
童子领着莫木鱼走入了梨宫。莫木鱼望着童子的背影走在清冷的长廊,环视着梨宫因为破旧越发沧桑的墙垣,他便问,“梨宫里就住着你和你家先生?”
“人贵不在多,在精。”童子也不回头,语气也不讨喜,显然他认为莫木鱼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莫木鱼觉得梨山人少,而在轻视梨山,“梨宫门下弟子虽然不多,但每一个自梨宫下山入世的弟子无不受朝廷的赏识器重,无不受江湖的膜拜追捧。你可知,近几十年来,梨宫只有五名弟子下山入世,却都入了春秋榜,且都排在前五十名。”
话到此处,童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莫木鱼的眼睛颇为郑重的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师兄,而我将是第六位自梨宫下山入世的弟子,未来春秋榜的榜上之人。”
莫木鱼在此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春秋榜,但他能猜到这个所谓的春秋榜大致是什么,他朝童子做出一副夸赞童子志向高远的表情,手却不自觉伸向身侧的一根柱子。在这条长廊上,这种柱子有很多,皆是上好的木料,却因为年久失修,柱子已经脱漆,也已经开裂和腐蚀。
而在这根柱子的外侧,并不显眼的位置,刻着一行字迹,字迹娟秀,却因木料的脱漆和开裂,字迹显得斑驳不清,但莫木鱼能认出这一行字,这一行字是当年他与她初上梨山时,他看着她刻在上面的。
“水合沧露与莫木鱼到此一游。”
水合沧露便是那位红衣女子,莫木鱼深爱过的红衣女子。
在她在这根柱子上刻下这行字时,莫木鱼曾笑着、严肃的对她说,“沧露,你不是一个文明的香客。”
她似乎有些怒气,她不喜欢莫木鱼这样说她,嘟着红唇,极为委屈的走到那株神木下,在香炉前撒下了大把的愿钱,然后又在众香客诧异和倾慕的眼神中,她走到莫木鱼身前,踮起脚,在莫木鱼耳边轻声说,“我已经做出赔偿了,那些愿钱足够梨宫将长廊上的木料都换成新木,所以我是文明的香客,我只是想在梨山留下你我来过的痕迹。”
莫木鱼如今都还记得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时吹动的气流,他们彼此的脸贴得很近,清香扑面,徐徐而来,在春寒料峭的日光中,他燥热,躁动,心花怒放。
莫木鱼回忆起那一幕有些出神,他抚摸长廊柱子的动作落在童子的眼中又被童子曲解成另一种意思。
童子以为莫木鱼抚摸长廊的柱子,是莫木鱼刻意在他面前嘲讽梨宫的破败和不堪,这让他很是生气。
梨宫常年失修这是事实,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漏雨,更别说只是柱子脱漆腐蚀,但这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嘲讽。更何况梨宫破败,并不是修缮不起,师兄们归山拜见先生时,都提议过好几次梨宫该修缮了,先生却总是不让修缮。
童子想起师兄们因向先生提议修缮梨宫,先生在拒绝后告诫师兄们的那番话,于是他先是白了正在走神中的莫木鱼一眼,然后有模有样的说道,“先生说,修行求道,就该顺应自然,梨宫自建成伊始,由别具一格至陈旧破败,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我们于梨宫中修行求道,就该顺应这个过程。”
童子说完这段话,又瞪大眼睛盯着莫木鱼,“我家先生的这番话乃是大道至理,你可懂?若是不懂,就该平心静气铭记在心,说不定对你的修行有莫大帮助。你要知道,我家先生从不点化外人。”
“我已铭记在心,多谢小童子提点。”莫木鱼缓过神,看着童子的模样笑了起来,他不解这位模样可爱、天真烂漫的童子为何这般易怒,好像自见面起就极为针对他,他哪里知道童子易怒仅是因为他莫木鱼没有送童子礼物。当然他也不在意童子的小脾气,他走到童子身侧,拉起童子的手徐步往前走。
走到此处,莫木鱼已经无需童子领路,他知道那位剑童在哪里。
“这么说,你是你家先生的徒弟?既然你是你家先生的徒弟,为何你不叫你家先生师父?”莫木鱼垂头望着身侧的童子,眸中甚是怜爱。
“我自然是我家先生的弟子,目前最小的弟子,待我下山入世,我就会有个小师弟,不过我家先生说,他从未教过女弟子,所以等我下山入世之后,我家先生说不定会领个女弟子。”
童子被莫木鱼拉着前行,极不舒服,几次想甩开莫木鱼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只好认命般的被拉着走,“达者为先,师者之意,你可懂?我家先生说,先生一词比之师父更加文化内涵,我梨山弟子,首重内在涵养,而师父一词,那是江湖草莽对师者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