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显德殿东暖阁内,餐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酒菜,李建成和李元吉隔桌相对而坐,正在小酌。
李建成随之举起酒杯道:“此事不怨你我兄弟无情,谁让他曹仁鸿执迷不悟,非要唯二郎之马首是瞻呢?来,干!”
李元吉一仰脖把杯中酒喝干,放下酒杯道:“不过,小弟总觉得,曹氏一事尚未完全了结。”
李建成道:“怎的?人一死,一了百了,还有什么未了结的?”
李元吉道:“小弟安插在秦王府的耳目曾密报与小弟,当今秘技大师袁天罡一日做客秦王府,正逢曹仁鸿趁赴京述职之便入秦王府拜见二郎,那袁天罡一见曹仁鸿的面,便请二郎为他二人单开了一间密室。在密室之内,袁大师问过曹仁鸿夫妇年庚,便讲,‘观曹将军面相,问将军夫妇年庚,果然两两相合。恕本师斗胆直言,曹将军夫妇皆寿不过六旬,然将军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将泽被众生。’之后背着曹仁鸿写下两句谶语,装入一玲珑金锁之内,将金锁锁死。对曹仁鸿讲,‘此锁为将军将出世的孙辈之人戴上,其中谶言必将应验。’袁天罡百密一疏,虽则为防他人窃听而于密室密告于曹仁鸿,却仍被人窃听到了,显然那窃听者是二郎有意安排的。别的且不说,只说那‘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字,有此造化者,除非皇帝,还能是谁?大哥你终归是要承继大统的,若其三代之内果真生出个龙种来,岂不就是夺取大哥皇位之人吗?此事焉可不防?”
李建成问道:“此人出世与否啊?”
李元吉道:“一经闻此消息,小弟便着人去邓州衙门打探过了,得知此人尚未出世。那曹仁鸿儿媳已身怀六甲,此时或许已生了。”
李建成摇摇头道:“即便生了,也不过一襁褓小儿,离成人还早着呢,我看对袁天罡的话,也不必太过认真。”
李元吉道:“大哥此言差矣。那袁天罡以秘技高超而闻名朝野,其推演天文,回回应验,相人测命,每测必准,连二郎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我焉可不信?”
李建成点一点头:“嗯,也是。然则即便如此,我等又能怎样?既是天意如此,便非人力所能更易。”
李元吉道:“难道大哥你于日后承继大统,便非天意么?既然彼此皆为天意,那便要看谁能更胜一筹了。我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黄口小儿一日一日长大,再与你争夺天下吧?”
李建成道:“那么,小弟是要我等寻到并灭掉他了?”
李元吉道:“这个,无须我等亲自去做,只要将曹氏父子尚有遗孤在世的消息告知于尹阿鼠,他定将命人前去斩草除根。同时还要告知于他,要拿到那小儿项上金锁,且许诺于他,我等将以十锭金元宝换取那小小金锁。尹阿鼠爱财如命,他定会欣然应允。待我等得到金锁,打开验看其中袁大师所书谶语,真相如何便一目了然了。”
李建成道:“谶语一事,我看无须费这许多周折吧?他二郎可请袁大师做客亲王府,你我也可把他请来宫中一坐呀。到那时,也让他为你我测一测,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李元吉摇摇头,道:“大哥有所不知,一者,上至朝廷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袁大师皆能应其所请为其观相测命,唯我皇家子弟除外。听说二郎便曾请袁大师为其测命,袁大师只说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以下再不多言。二者,自那一回做客亲王府之后,袁大师便遁入江湖,杳无踪迹,无论是谁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建成道:“既然如此,就依小弟之言,劳小弟再往尹府走一趟。”
李元吉道:“这个自然。事不宜迟,来,你我干了此杯,小弟这便动身去尹府。”
李元吉来到尹府把曹氏父子尚有遗孤在世的消息对尹阿鼠一说,尹阿鼠马上决定派人前去搜杀。
李元吉进一步煽风点火:“那曹氏父子忤逆犯上,其罪理当灭门,老国丈何不让德妃娘娘去对皇上讲,这灭门斩后之事由朝廷出面命人去做,如此何不是更显老国丈尊府之威风?”
尹阿鼠听了连连点头:“嗯,还是齐王为我老头子想得周全。”
很快,尹阿鼠就把李元吉给出的阴损主意传递给了尹德妃。
当晚,御榻之上,尹德妃依偎在李渊身侧,对李渊附耳低语着,那声音莺啼燕语,话意却充满杀机:“那曹氏父子忤逆犯上,依律当灭门,臣妾闻得曹氏父子皆有妻室在,且曹元成之妻已产下一子,陛下何不下旨将其缉拿归案,依律斩决呢?”
李渊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那曹仁鸿也在开国功臣之列,朕杀他,实是因顾惜爱妃情面,再杀他父子妻室,朕实在于心不忍哪。”
尹德妃用纤纤玉手摇一摇李渊臂膀:“陛下是大唐皇帝,当以国家纲纪法度为重,怎能只心怀妇人之仁呢?”
李渊又叹一口气:“爱妃有所不知,朕让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堂会审判曹仁鸿斩决之刑,已惹得二郎当众鼓噪朝堂,朕若再杀曹氏父子家眷,二郎还不得闹翻天哪?”
尹德妃搂着李渊臂膀的玉璧松开了:“这就让臣妾不懂了,陛下是君,二郎是臣,陛下是父,二郎是子,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为何陛下倒反过来要看二郎的脸色行事?”
李渊道:“爱妃有所不知,这大唐江山,有一大半是二郎统兵打下来的,在对他的爱将的处置上,朕不能不顾及到他的感受啊。”
尹德妃道:“有一事,不知陛下知晓与否?”
李渊问道:“何事?”
尹德妃就把秘技大师袁天罡为曹仁鸿夫妇相面测命和馈赠装上谶语的玲珑金锁一事述说一遍,之后说道:“别的且不说,只说那‘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字,有此造化者,除非皇帝,还能是谁?臣妾闻知,那曹仁鸿儿媳已身怀六甲,此时或许已生了,若果真生出的是个龙种,即便夺不了陛下之位,将来陛下万岁之后,也会夺去当今太子之皇位,此事不可不防。”
李渊诧异道:“有此等事?”
尹德妃道:“此事千真万确。”
李渊默思一下道:“若真有此事,现下也不宜大肆声张,缉拿曹氏遗孤只可悄然行事。”
尹德妃道:“既然以朝廷名义去做此事陛下有所顾忌,那便由臣妾娘家人自行去做,可好?”
李渊道:“好吧,由你娘家人悄然去做,朕只当全然不知。”
李世民几番搭救曹仁鸿均告无效,一时之间郁闷难耐却又无可奈何,不想从外面匆匆赶来的房玄龄道出的一番话,又让他多出一层担忧。
房玄龄道:“皇上命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堂会审定谳,便是想把此案定成铁案,好让殿下不好翻案。房某方才路过大理寺门前,听那大理卿讲,曹将军得知判词之后曾仰天长叹,他曹某忠良清廉一生,别无遗财,只有一子,今也要问斩,儿媳有孕在身,即便在他曹某秋决之前生产,也再不能见孙儿一面,令人何其痛心乃尔。房某由此得知,曹将军尚有骨血在,或许现下已然降生了。想那产妇母子孤儿寡母沦落异乡,度日何其艰难!”
李世民道:“玄龄这一番话,倒让我想到,那尹阿鼠乃睚眦必报之卑鄙小人,若其得知曹将军尚有遗孤在世,定会命人前去斩草除根。我等须遣人前去寻找曹将军儿媳母子,予以庇护,好留住曹将军一条根脉,此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此时长孙无忌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殿下还记得吧,那一回袁天罡来京师,应殿下之邀到王府小坐,正值曹仁鸿将军也到王府拜见殿下,那袁大师一见曹将军的面,便请殿下为他二人单开了一间屋,二人进入之后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出来之后有人问袁大师谈了些什么,袁大师则讳莫如深,曹将军更是守口如瓶。他二人哪里知道,他二人密谈情形早被人窥得,且传到了你我耳中。”接着长孙无忌把袁天罡为曹仁鸿看相测命的经过述说一遍,然后道,“现下看来,预言曹将军寿不过六旬,已然应验,那么后面的话也定会应验。无忌想来,‘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个字,除非皇帝,又有谁能当得起?有朝一日,我大唐江山岂不会落入此人之手?”
房玄龄则不以为然:“这怎么会呢?袁大师虽为大师,却也会有看走眼之时,再说,那八个字,也并非只有皇帝能当得起,凡国家栋梁之才,皆当得起此语。”
长孙无忌张口欲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