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见拽不脱其双臂,心中一发狠,便用手掐住其一只耳朵使劲揪扯。娴儿被揪得疼痛难忍,“哇”一声哭了起来,双手却仍紧紧抱着对方小腿不放。
此时杏儿奔进屋内“扑通”一声给甄氏跪下了,哭道:“二娘,你莫揪她耳朵,莫揪她耳朵。求求二娘,求求二娘……”说着连连给甄氏磕头。
甄氏这才松了手,对杏儿道:“你不让老娘揪了,好,你把她弄走,老娘便不揪了。”
杏儿膝行上前双手握住娴儿一条胳膊,说道:“娴儿,好妹妹,跟我回那边屋里去吧,走吧,走吧。”
娴儿并不松手,仍在说着那四个字:“还我金锁,还我金锁……”
杏儿把手伸进娴儿脖颈下摸摸,果真摸不到金锁,便问娴儿:“娴儿,你真看见二娘把你的金锁摘走了?”
娴儿点一下头,口中仍不停地说着那四个字。
杏儿仰起头哀求甄氏:“二娘,你把金锁还给娴儿吧,那是她的命根子啊。”
甄氏朝杏儿一瞪眼睛:“什么金锁?什么命根子?老娘从未拿过她那劳什子!若是没了,也是她自己丢了,你让老娘如何还?”又对娴儿道,“娴儿,你不是不松手么?好啊,老娘奉陪到底,看你能抱到何时!”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过了约半个时辰,娴儿仍无松手的迹象,而且口中一直不停地说着:“还我金锁,还我金锁……”
这时一直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的程氏进了屋,对甄氏道:“姐姐,罢了罢,一直这么下去,不成啊。”
甄氏狠狠白她一眼:“罢罢罢,你要我罢什么?横竖这可皆是为了你!”
程氏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可今晚先生要回来,稍后先生回来了,见了这个场面,恐……恐……”
听了程氏这话,甄氏就一愣,心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可不是么,今晚是先生回家的日子,真要让先生看到这个场面,他定然轻饶不了自己,于是对程氏道:“那金锁定是娴儿自己丢的,莫不是你捡着了?若真是你捡着了,你还给她便是了,跟我说什么?”说罢给程氏使个眼色。
程氏马上把金锁送到娴儿面前,说道:“娴儿,这金锁许是你自己丢的,是三娘从你门前捡到的,你拿着吧。”
娴儿这才把抱着甄氏小腿的手臂松开,旋即从程氏手上拿过金锁,站起身来,再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走出了屋子……
这一天,与前几天一样,曹富荣出海回港后,又去给人送了一趟海货,到赶回村里时,已是掌灯时分。
月色朦胧中,曹富荣经过王家门前时,忽见王婆婆从门内走出,压低声音道:“老大你怎才回来呀,你呀,切莫只顾在外奔忙,也得顾一顾家中的孩子们哪。”
曹富荣急忙收住脚步:“老婶子,孩子们怎的了?”
王婆婆往曹家那边望一眼:“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可不能忍饥挨饿呀。”
曹富荣一怔:“您是说,她二娘三娘不让两个孩子吃饱?”
王婆婆朝曹家那边努一努嘴:“你去问孩子吧。”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径自进门去了。
曹富荣在原地呆立片刻,这才疾步向自己家中走去。他摸黑走进自家屋内,借着窗户上透进的微弱光亮,见杏儿和娴儿都已沉沉睡去,就俯身在杏儿头前轻声呼唤:“杏儿,你醒醒,你醒醒。”
杏儿被唤醒了,欠起身子道:“爹爹,您回来了?”随之坐了起来。
曹富荣坐在炕沿上:“爹爹问你,晚饭你们姐妹可都吃饱了?”
半晌,听不到杏儿的回应。
“你说话呀,实话告诉爹爹,你们是不是未能吃饱?”
杏儿哭唤一声:“爹爹……”抽抽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曹富荣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稳一稳心神,说道:“孩子,莫哭,莫哭,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听了杏儿的述说,曹富荣整个身子立刻僵住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惊呆了,心碎了。两个女儿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娴儿虽然是抱养的,对他来说却比亲生的还要亲。自她们出生那天起,到长这么大,他从未骂过她们一句,从未打过她们一下。家中再穷再难,也从未让她们挨过一天饿,从未让她们受过一点委屈。可如今妻子故去了,尽管她们未曾犯一点点过错,却要蒙受如此冤屈,遭遇如此折磨。尤其是娴儿,小小人儿的她是多么善良,多么懂事啊,竟横遭如此酷虐,怎不令他心痛欲裂!他料着,那两个女人偷摘娴儿项上金锁一事,若他就此与她们理论起来,她们一定不会承认。好在她们已把金锁还给了娴儿,这事也就罢了。可她们让两个孩子挨饿,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默然思量许久,他才站起身来,迈着异常沉重的脚步来到母亲所住的东屋。听母亲在轻微呻吟着,知道老人家还没睡着。他点亮油灯,俯身到母亲头前,稍稍抬高声音呼唤:“娘!娘!”
曹母微微睁开眼看他一眼:“老大,有事?”
曹富荣略一沉吟,才道:“娘,我与老二分开过吧。”
“什么?”曹母大睁开眼睛,“分开过?我早说过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个家便不能散!我还未曾死呢,你便想分家?是盼着我早死么?”
曹富荣赶忙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说,是杏儿二娘三娘对两个孩子不好,总让两个孩子挨饿,不得不分开呀。”
“她二娘三娘总让孩子挨饿?有这回事?你是听谁说的?”
曹富荣如实作答:“是杏儿亲口对我说的。”
“去,把她二娘三娘叫过来,我问问她们。”
曹富荣把甄氏和程氏叫到了曹母的房间。
曹母问道:“她二娘三娘,我问你们,你们可曾让老大的两个孩子挨饿了?”
甄氏和程氏听了这话互相看看,继之都把目光转向曹富荣。
曹富荣沉着脸,眼睛看着别处。
甄氏把嘴凑近曹母耳边,高声道:“娘,您老此话从何问起呀?我们何曾让两个孩子挨饿了?您老是听谁说的呀?”
曹母扭过头对曹富荣道:“老大,你说!”
曹富荣道:“是杏儿亲口对我说的。”
甄氏故作惊讶状:“哎呀,孩子嘴里冒出的话,大哥你也信哪?”
曹富荣把脸扭向一边:“杏儿从小到大,就未曾说过一句假话,她不会说假话!”
甄氏马上甩过一句:“如此说来,是我们说假话了?”
曹富荣道:“昨日早饭,你们是不是未让两个孩子吃饱?”
程氏抢先道:“昨日做早饭,她二人毫不用心,把粥烧煳了,不煳的便不够吃了,这才让她二人各吃了小半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曹富荣只稍稍把头转向甄氏和程氏,眼睛却不看她们:“那你们呢,也少吃了么?”
甄氏与程氏互看一眼,甄氏说道:“当然也少吃了。”
曹富荣又跟上一句:“你们也都只吃了小半碗么?”
甄氏与程氏又互看一眼,这回是程氏抢先道:“我们是大人,自然比两个孩子多吃了一些。”
甄氏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有什么?粥熬煳了,便不够吃了,只能都少吃一些,都半晌午了,总不能再重做一回吧?”
曹富荣似被噎住了,想想又道:“那么今日呢?你们为何不让娴儿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