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眯起眼睛看着程氏点点头:“嗯,你倒是肯说实话,那么我再问你,今晚你给娴儿吃饱没有?”
程氏道:“今日我让她去捡野鸭蛋,她却偷懒,只捡回三枚,该当受罚——”
王婆婆冷笑一声,打断程氏的话:“孩子把饭烧煳了,你们便不给她们吃饱;孩子捡的野鸭蛋少了,你们又不给她们吃饱。那么你们呢?你们都是三十大几的人了,你们又做了什么?你们为何不烧饭?你们为何不去捡野鸭蛋?孩子们做了事,尽管做得不好,便不得吃饱,你们什么都不做,反倒吃得饱饱的,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哪一国哪一家的道理?”
程氏一下子被噎住了,俏脸一时涨得通红。
甄氏也涨红了脸,强自辩解:“我家先生在外做事挣钱供养她们,若不让她们做事,难道要白养着她们?”
王婆婆冷笑一声:“且莫说你曹家老大整日早出晚归出海打鱼供养着一家老小,只说你家老二,即便他挣了钱来供养家人,那也是该当的!我老婆子是你家邻居,亲眼目睹你们的公公过世之时,你家老二还小,是老大夫妻苦熬岁月把老二抚养成人,又省吃俭用攒了钱供老二入私塾读书,方有老二的今日的。难道,他不当报答他的兄嫂么?你们二人既是你们先生的女人,便当与你们先生一道来报答兄嫂,而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说得过去么?”
这一席话,说得程氏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可甄氏却恼羞成怒:“是也好非也罢,这横竖是我曹家的事,与你王家有何相干?你们岂不是管得太宽了?”
王婆婆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只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迟早有那一日的!虎子,过来!走!跟奶奶去东屋!亮儿你也过去。”说罢转身出屋。
虎子和小亮随即跟了过去。
这边虎子娘劝解道:“他二婶婶三婶婶,这都忒晚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你们尽管放心,回头我定会狠狠教训那个浑小子,让他再也不敢做那种浑事。”
甄氏和程氏悻悻地走了。
此时一直靠坐在炕稍墙边假寐的王大海起身来到东屋门口,朝站在王婆婆身边的虎子道:“你个浑小子,都是你惹的事!若再去给我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你敢!”王婆婆眼睛朝他一瞪,“你对孩子恁凶做甚?你去!有我老婆子在,没你说话的地方!”
“娘,你就惯着他吧。”王大海说罢这话,回身摇着头回西屋去了。
王婆婆坐在炕沿上,把虎子揽到怀里:“虎子啊,你帮娴儿是对的,只是你把蛇弄到那两个女人的被窝里,做得确是有些过了,往后,莫再做那种事了。”
虎子点点头。
王婆婆又道:“亮儿,虎子,你们拿上灶台上的三张炊饼给杏儿与娴儿送过去,让她们吃饱。”
次日一早,曹富荣又早早起来吃了一些冷饭,之后换醒杏儿,就赶去出海了。杏儿再把娴儿唤醒,姐妹俩在堂屋灶上开始做早饭。
甄氏也起来了,把程氏唤醒叫到自己卧房内,二人开始密谋起来。
甄氏道:“娴儿这已去过野外了,尚未见你哥哥有任何动静,定是他早已把你托付给他的事忘了。”
程氏略想一想,说道:“也许是娴儿与那两个男孩始终在一起,我哥哥无法下手呢。”
甄氏摇摇头:“即便他们始终在一起,你哥哥一个大男人对付三个小孩子还对付不了?何至于如此拖延?”
程氏道:“我想着,王家的虎子曾见过我哥哥,若让他看见我哥哥抢走了娴儿,他回到家一传扬,此事便全败露了。若真那样,你我还能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么?”
甄氏冷笑道:“这有何难?你哥哥只以黑布蒙面便是了,那些个剪径打劫的强人不都是惯用这一手么?”
“你……说什么哪?”程氏有些不高兴了,转而又道,“或许是我哥哥确有难处。不过他也说过,若是日间做不成,便于夜间来做。”
“夜间有大人在,能成么?”
“我也曾这样问过他,他说他有办法。”
这时窗外传来杏儿的声音:“二娘,三娘,饭熟了。”
“知道了。”程氏向窗外答应一声,转对甄氏小声道,“今早仍给娴儿吃小半碗么?”
甄氏想一想道:“给她吃一碗吧,若不给她吃饱,让王家老太婆知道了,又要兴风作浪了。——噢,去吃饭时,你对娴儿说,不许她再去王家,也不许去邀那两个男孩一同去捡野鸭蛋,让她独自去捡。”
二人到堂屋吃饭时,程氏把甄氏教给她的的话对娴儿述说了一遍。
娴儿一听,顿时一阵惶然,以求救般的目光向杏儿看去。杏儿也面呈惊悸之色,却不敢言语。
吃罢早饭,娴儿跨上篮子出了门,再也不敢去王家邀小亮和虎子,独自怀着惴惴的心情径直向南走去。正自走着,忽听西面王家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娴儿!”
娴儿循声望过去,见王婆婆正站在自家门口向她招手呢。原来,王婆婆早料到了甄氏和程氏会有今天这一手,所以早早吃过早饭便站在自家门口瞄着曹家这边的动静。
娴儿刚向王婆婆那边走出两步,却又停住,下意识地回头望望自家门口,见甄氏和程氏正站在门口盯视着她呢,只得接着往南走。此时又听王婆婆道:
“娴儿,早饭你可吃饱了?”
娴儿扭头冲王婆婆点点头,之后又回头朝自家门口望去,见甄氏和程氏仍站在门口在盯视着她,只得惶惶地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那边王婆婆朝自家门内道:“亮儿,虎子,吃完了么?吃完快跨上篮子,与娴儿一同去捡野鸭蛋!”
小亮和虎子跨着篮子出了门,朝着娴儿追了过去。
这边甄氏恨恨地对程氏道:“那王家老太婆横竖是要与你我对着干了。”
程氏也无奈地说道:“可不是么,真是倒霉。”
娴儿等三人刚走到芦苇荡边缘,忽听离他们不远处的苇丛中扑棱棱一阵响,同时见一只野鸭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飞向远处。
虎子抬手朝野鸭飞起处一指:“我就在那里捡,你们二人去别处捡吧。”
娴儿抬手朝西面一指:“小亮哥,我们去那边捡。”
虎子朝野鸭飞起处走去,小亮却转身向北走。娴儿忙问小亮去北边干什么,听小亮说他要去北边土丘后面方便一下,于是独自向西面走去。
西面一片苇丛后面,后腰上插着两把飞刀的秦瞎子和陆野半蹲着身子,透过苇丛缝隙盯视着朝他们这边走来的娴儿。
秦瞎子手攥一只瓷瓶,低声道:“此真乃天助我也。”
陆野也低声道:“莫急,待她走近些再动手不迟。”
秦瞎子又道:“我来赚取那女童,你只管看着四周,以防那老丐再次出现。”
正在此时,一声尖叫突然当空响起:
“啊——”
尖叫之声未落,虎子已从苇丛中跑出,拼命向北面盐碱地上跑去。在他身后,一只斑斓猛虎已蹿出苇丛。跑到盐碱地上的虎子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那猛虎却没有去追虎子,而是擦着芦苇荡边缘向藏匿着两个强人的苇丛方向猛蹿过来。
处于猛虎蹿来方向的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稍一愣怔,紧接着急抬腿向北跑去。
猛虎却也没有去追娴儿,而是径直朝强人隐匿处旋风般飞扑而来。
两个强人早已向西跑出了四五十丈远,此时正在拼命向西逃窜。
猛虎向着强人穷追不舍,直到追出一里多地,才不再追赶,迅速隐入旁边一片苇丛中。
苇丛中,猛虎突然抬起两只前腿直立起来,一抖身子,虎皮从胸腹中间竖向裂开来,露出里面人的黑色麻布衣裳,继之虎头向上一顶再往后一褪,就露出了人的面目,原来是姜忠。姜忠把虎皮从身上迅速脱下,一折一卷,再从衣襟里取出一块宝蓝色麻布把虎皮包好,用袋子捆上,往背上一背,很快隐入苇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