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答大嫂的养育之恩,曹富贵决定出资厚葬大嫂。送葬这日,以重金聘请的由二十四人组成的鼓乐班全部到位。曹富贵命甄氏和程氏与自己一样披麻戴孝为大嫂送行。起灵之后,送葬队伍跟在棺椁之后,在鼓乐班吹吹打打中向茔地缓缓行进。一路上,曹富贵与杏儿、娴儿都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甄氏和程氏都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咧嘴干嚎。到了茔地,哀乐声中,棺椁缓缓下葬,曹富贵与杏儿、娴儿皆跪伏在地,哭得死去活来。甄氏和程氏却仍是假哭干嚎。
甄氏边干嚎边不时斜眼觑那正在起劲吹吹打打的鼓乐班一眼。忽然,她停住干嚎,悄悄伸手捅一捅跪在身边的程氏,低声道:“你瞧鼓乐班中吹笙的那人,不是你娘家哥哥么?”
程氏闻言,不禁抬起头向鼓乐班看去,果见其中那吹笙的人正是自己的胞兄程铭孝。
甄氏见程氏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却不言语,便知她面上已经挂不住了,于是进而激她:“按说你娘家以往也是大户人家,即便如今落魄了,你哥哥也不至于入这下九流的行当啊。”
程氏面上一红,白了对方一眼,也低声道:“我倒是觉得,这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甄氏听了这话一怔,旋即醒悟:“这倒也是,总比去坑蒙拐骗要体面些。”
程氏一下子恼了,说话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说什么哪你?”
此时跪在她俩前面的曹富贵回过头来以含怒的泪眼扫视她俩一眼,她俩身子一禁,马上住了口,又跟着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嚎起来……
葬仪举行完毕,鼓乐班的其他人都走了,程铭孝却没有马上走,他要趁这机会看看妹妹,顺便打打秋风。
这程铭孝原本出身于大户人家,所以取名不俗,后来家道败落,又兼他行事不端,因他在家族叔伯兄弟中排行老二,人们便都称他为程二,也有人尊称他为程二爷。程二把程氏卧房门敲开,对站在门内的程氏道:“知道我来了,送葬完了你也不打个照面便躲进屋内,怎的,是有意避着我呀?”
程氏埋怨道:“哥哥,你怎么入了这一行?”
程二却满不在乎:“我这只是临时做做。”转而又道,“哥哥我也得吃饭哪,你又不肯多接济我。”
程氏道:“哪一回我少给你了?再多我也给不起呀。”
程二大不以为然:“你朝你先生要啊,富贵他做着大掌柜,进项能少么?”
程氏却叹一口气:“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先生挣钱也不容易呀。”
程二假装生气:“哼!又心疼起你先生了。你呀,富贵才是你的亲人,哥哥我是外人了。”
“哥哥如此说,对妹妹我可就不公平了,我何时拿你当过外人?”
程二一咧嘴乐了:“哥哥我逗你呢,你便当真了。”
这程氏兄妹,别看是同父同母所生,长相却迥然有别:妹妹程氏生得水葱般鲜嫩,属于那种男人们人见人爱的窈窕女子,程二却其貌不扬,甚至看上去有些猥琐。有道是人带三分相,此人自小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长大后更是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把祖宗传下来的偌大家业败了个精光,从此以后就更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了。一次曹富贵在路上被三个歹人绑票,恰被程二遇上,程二仗着自己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上前对歹人猛然挥拳使腿,不大工夫就把歹人打得狼狈而逃。曹富贵对他自是感激不尽。程二知道曹富贵是一块肥肉,以后定有油水可捞,就把他请到家中,把妹妹程氏叫到跟前,有意从中撮合。曹富贵一来想着对方乃自己的救命恩人,二来见其妹妹程氏确是俏丽可人,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下了这门婚事,把程氏纳为了偏房。其后程二每当困窘得走投无路时,就来程氏这里或直接去找曹富贵请求资助,都能如愿以偿。果然今天也不例外,程氏从北墙边柜子里取出一锭二两银子递给程二,道:“给!这可是我半年的花销呢。”
“好,好。”程二接过银子揣入衣衽内,“还是我妹妹知道疼我。”
程氏道:“哥,你在花销上也要紧着些,莫太过靡费了。”
这时窗外传来甄氏的声音:“妹妹,你到我屋里来一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程二站起身来对程氏道:“你去吧,我也该走了。”
只听窗外甄氏道:“程家哥哥先莫走,稍后还有话对你说呢。”
程二听了稍一愣神,旋即对程氏道:“既是这样,你先去,我在这里候着。”
程氏来到甄氏卧房内:“什么事啊,姐姐?”
甄氏压低声音道:“我方才从你窗前经过,无意中听到了你们兄妹几句话,我听着你哥哥又是囊中羞涩了,便想,总靠你这么接济也不是个事啊,这到何时方是个头啊?”
程氏面上愁云笼罩:“有甚办法呀,他是我亲哥哥,我总不能不管哪。”
甄氏眼睛看着窗户,似不经意地说道:“现放着有一宗能赚大钱的生意,不知他愿不愿做?”
程氏不无疑惑地看着对方:“什么生意?”
“这一宗生意,既可让你哥哥赚大钱,又可为你免除灾殃,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只看你哥哥愿不愿做!”
程氏有些发急地问:“究竟是什么生意?你快讲啊。”
甄氏把嘴附在对方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程氏听罢,面上微现担忧之色:“那……那么做,是否有些下手太狠了?”
甄氏白她一眼:“狠什么?在她刚刚出生之时,大仙不就算着,为免克你,须把她抛到野外去么?只因那王婆婆从中搅和,才未能做成。这一回做了,不就等于抛掉了?再说,你让你哥哥给她找个上等人家,进去便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高门大院,不知比在这海角一隅住草泥小屋吃粗茶淡饭要强过多少,这非但不是害她,反倒是成全她呢。”
程氏点点头,但显然仍有顾虑:“理是这么个理,不过——”
“不过什么?”甄氏乜斜着眼睛看她一眼,“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要想清楚,老太太虽则有头痛之疾,却并无大碍,还且活着呢,这个家暂且是散不了的,娴儿已把她亲娘克死了,接下来便是克你了。”
程氏眉睫一抖,眼中尽是讶异之色:“大嫂是被娴儿克死的?这……这……”
甄氏眼朝她一瞥:“这还用我给你点明?你属猪,是水命,大嫂比你大两轮,也属猪,自然也是水命,但你们的命中之水皆为池中之水,而娴儿那命中之火却是燎原烈火,必然将你们的池中之水烧得一干二净!你想啊,大嫂已被她克得命归黄泉了,那么你呢?离那黄泉路还能有多远?”
这一席话,把程氏说得心惊胆战,面色早已由光鲜红润变得苍白无华:“这……是该把娴儿送人,可是——”
“可是什么?你呀,莫要优柔寡断,当果决时必须果决!”
程氏仍心有所虑:“可先生是不信的呀,此等事倘若被他察觉了,他必将雷霆震怒,决不会轻饶我们。”
甄氏道:“所以,此事不能在家中做。且不说家中有杏儿一双眼睛,只说西邻那王婆婆鬼精鬼精,若让她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可能坏事。故此只能由你我设法把娴儿支到野外,由你哥哥在野外做。你去与你哥哥择定日期吧。”
程氏回自己卧房去了。
甄氏站到程氏卧房窗外谛听里面的动静。只听程氏兄妹小声嘀咕一阵之后,那程二突然高声道:“那孩儿克你?那可不成!”“嘘——小点声。”是程氏的声音。二人又小声嘀咕一阵,程二又突然高声道:“放心吧小妹,此事包在哥哥我身上,你就瞧好吧。”甄氏听到这里阴冷地一笑,迈动莲步回自己卧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