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心中涌起一阵热流,原本微弱的声音已变了音色:“快起来,大虎哥,你……不认识我了?”
王大虎闻言,下意识地把头抬起看向曹娴,又忙把头低下:“你……不,小人原不认识娘娘。”
曹娴的心倏然一阵紧缩:“我是……娴儿啊。”
王大虎猛然抬头,双眸中充满惊异神色:“你……你是娴儿妹妹?”
“是啊。”曹娴在脸上努力做出一个微笑。
王大虎一时语无伦次:“这……你……不,娘娘……”
曹娴脸上笑容顿消,却有丝丝苦痛浮上眼角:“大虎哥,你莫要……叫我娘娘,就叫娴儿。”
“这……”
“就叫娴儿,大虎哥,你快快……起来。”
王大虎这才站起身来。
曹娴费力地扭头朝放在一旁的木椅看看:“大虎哥,你坐。”
一直站立于木椅边看着这一切的芳儿赶忙离开木椅,对王大虎道:“请坐。”
王大虎下意识地看芳儿一眼,慌慌地推辞:“不,我不坐,我不累。”
曹娴不再勉强让座,脸上浮上一丝苦笑:“大虎哥,你怎就……不认识我了,我……变了么?”
王大虎这才认真端详曹娴:“几年不见,你瘦了,也……气色也……你是不是病了?”
曹娴自知自己眼下这副模样,已无法再加掩饰,只得说道:“连日奔波,受了一点……风寒,无大碍的。”接着岔开话题,“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了面。”
“是啊,早便听说你进了皇宫,做了娘娘,方才又听那军官说,皇妃娘娘侍驾东征来到这里,为我们点起导航的灯笼,想不到竟然是你。”
“你……还好么?你家叔叔婶婶也都好么?”曹娴自觉身上越来越冷,强忍着浑身颤抖,说出每一个字,都要付出极大努力。
“都好,都好。”王大虎连连点头。他虽已觉察出曹娴神情言语有些异样,但因猝然与她相遇,心神还处在懵懵懂懂之中,且一时还不知她的底细,所以还顾不得往深里去想,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问道:“你们怎么此时到这岛上来?是来……”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曹娴则因病痛折磨,没能顾到对方神情的微妙变化,只说道:“你大伯他……住在这岛上,你能……常见到他么?他……还好么?”
王大虎目光一噤,吞吞吐吐道:“大伯他……他……你……”
“他……怎么了?”
“他……”
“他怎么了?你说呀!”曹娴眉睫急速地抖动起来,浑身一阵一阵紧缩,一种不祥之感已袭上心头。
“大伯他……已不在人世了。”王大虎不得不实话实说。
“什么?你说……什么?”曹娴倏然瞪大眼睛,厉厉惊颤的光色瞬间盈满眼池。
“大伯他三日前突患重病,请来郎中医治,却不管用……”
“爹爹——”曹娴突然呻唤一声,紧闭了双目,莹莹泪水簌簌而下……
王大虎一时慌了神,急劝道:“娴儿,娴儿……你可要挺住啊……”
“娘娘,娘娘……”芳儿也跟着哭出了声。
少顷,曹娴收住眼泪,微微睁开水雾迷蒙的双眼,看着王大虎道:“杏儿姐姐一家……还在岛上么?”
王大虎回答:“她一家已搬回龙河湾老家去住了。”
曹娴眼泪又簌簌而下:“爹爹他……葬在……何处?”
王大虎道:“葬在了这海岛上。”
曹娴泪眼微凝:“葬在了……岛上?”
“大伯于弥留之际,说……说你是自海上往南去了皇宫的,总有一日你会回来,婉儿妹妹是往北去了营州的,总有一日也会回来,他要在这岛上等你们姐妹二人回来,待你们姐妹回来之后,他再移柩至老家那边与伯母并穴而葬。故此伯父故去后,便葬在了这岛的最高处。”
曹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要……去看……爹爹。”说着就要起身,却无力站起。
芳儿见状,赶忙过来搀扶,却仍搀不起来。
王大虎在一旁一时慌得手足无措。
曹娴稍稍止住喘息:“大虎……哥,扶我起来。”
王大虎这才伸出双手来搀曹娴,与芳儿一边一个把曹娴搀了起来,慢慢搀出船舱,又慢慢搀过跳板。
正在岛上安顿获救渔民进帐休息的刘师立闻讯赶来,急急说道:“快!快扶娘娘乘辇而行!”
四名侍卫抬着步辇,由王大虎在前引领,行进到海岛最高处曹富荣墓前停下。
曹娴由王大虎和芳儿搀下步辇,瘫倒般跪伏在父亲墓碑前,语声凄楚哀绝:“爹爹……您……不孝的……女儿……看您……来了,女儿……来得……迟了……来得……迟——”语声突断,人已晕厥过去……
“娘娘!娘娘……”芳儿一声声哭唤着,把曹娴抱在自己怀里。
“娴儿,你醒醒!你醒醒……”王大虎也在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
“快!快传军医!”刘师立大声命令手下侍卫。
军医来了,在灯笼光照下,用银针扎着曹娴的人中穴。
过了好一阵,曹娴才苏醒过来,还没容在场的人们松一口气,竟又一口一口呕起了鲜血。
在场众人顿时惊作一团。
刘师立厉声喝令军医:“方军医!快快抢救娘娘,若抢救不力,我斩了你!”
那方军医一时吓得面如土色,面对着呕血的曹娴,却束手无策。
少顷,曹娴停住呕血,却又晕厥过去。
刘师立声嘶力竭地吼叫:“快!将娘娘抬上步辇,速送军帐之内!”
王大虎和芳儿把曹娴抬上步辇,四名侍卫抬起步辇疾步向着军帐走去。
紧随其后的刘师立朝着方军医咆哮:“方军医!娘娘若有不测,你将被立斩此岛!”
曹娴被抬入军帐内的行军床上。
方军医使尽浑身解数紧急施救,曹娴却仍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刘师立急步出帐,亲自挑选十名心腹侍卫,命令:“如今娘娘危在旦夕,兹命你等尽心押解漕船,连夜尽速返回大军驻扎营地,向陛下奏报娘娘病危讯息,不得有误!”
情急万分的他,却没忽略一个细节:让那些获救渔民上船,替下同样数量的漕丁,一者那些渔民个个都是驾船高手,二者他们谙熟海路,更重要的是防备蔡骧麾下那些漕丁中途生变。
说来也怪,海上白天刮的是东北风,到了夜晚风向突变,竟刮起了南风。
沉沉夜色下,漕船张满风帆驶离珍珠岛,向着蚕沙口河口方向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