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也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曹娴,等待她的答案。
曹娴已然心中有数,为能得到进一步的证实,遂道:“请王爷将那吴军医唤来,我有话问他。”
李道宗命人将吴军医传到了大帐之内。
曹娴问道:“请问吴军医,你以往煎药,都是按本宫发给的药方准斤准两称药配制的么?”
吴军医点头说是。
“那么,煎药,内服汤药与外敷膏药,用时各是多少?”曹娴说着,明净而专注的双眸直视向吴军医。
吴军医的目光,在曹娴直视的目光下躲躲闪闪:“卑职遵娘娘之命,煎煮内服汤药用时半个时辰,膏药用时一个时辰。”
“是么?你说的可是实话?”曹娴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对方。
“哦……是。”吴军医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曹娴摇摇头:“你说的不是实话!”
“大胆奴才!”李道宗扬手一拍床面,“竟敢在圣上与娘娘面前说谎!与你一同为本王煎药的还有本王的两名卫兵,煎药用时究竟多少,待本王将他二人召来一问便知,本王倒要看看,你还敢说谎么?”
吴军医已吓得面如土色,身子一软,瘫倒般跪伏于地:“奴……奴才说实话,奴才以为……煎那膏药,无须……无须用一个时辰,只……只半个时辰便可,故此……便只用半个时辰。”
“那,煎煮汤药你用时多少?”曹娴追问道。
“比煎煮膏药用时还少一些。”
曹娴把目光转向李道宗:“王爷脚伤,还有王爷属下那些将士的冻伤,此前以秘方施治无效,其缘由就在于此了。”
一直稳坐椅上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这一幕的李世民,此时从鼻腔中冷哼一声。
李道宗已怒不可遏:“来人,将这渎职害命的庸医拉出去斩了!”
两名卫兵进帐来拖吴军医。
“王爷……饶命……”吴军医绝望地呼号着。
“王爷且慢!”曹娴急急劝阻,“吴军医犯下渎职大罪,理当重处,只是,他煎药用时不够,出自他尚不知其中利害,故施治无效延误人命非故意而为,且本宫亦有督察不力之责,因之请王爷且饶他一命,令他戴罪立功,尽心竭力为将士医病疗伤,可好?”
李道宗目光温和地看着曹娴道:“娘娘仁慈,有口皆碑,臣钦佩之至,只是,”说到这里转向吴军医,脸色骤变,怒目圆睁道,“他吴某人,吃着朝延俸禄,却将救死扶伤全当儿戏,因他渎职,白白葬送掉我军多少将士的生命!不杀他,何以彰显我军凛然军纪,何以告慰冻毙将士之亡灵?不杀他,天怒人怨,国法不容!把他推出去,斩!”
那吴军医再无声息,整个身子如一摊烂泥般被两名卫兵拖出了军帐。
此时,靠坐在简易行军椅上的李世民稍稍坐正身子,向一直肃立在大帐一角的刘师立问道:“刘爱卿,你们禁卫营以修仪娘娘所授秘方医治将士冻伤情形如何呀?”
刘师立夤夜被带到这里,又看了刚才的一幕,心中似已明白了什么,此刻听君王问询,心中一慌,一下子跪伏于地,却不知如何作答:“陛下……”
“嗯?怎么?”李世民剑眉已经竖起。
刘师立已无退路,只得如实作答:“微臣死罪,臣禁卫营中,尚未应用修仪娘娘的秘方,只用军医惯常医治冻伤之法医治将士冻伤。”
“那么,效果如何?”
刘师立顿一顿,才回答:“效果不甚如意。”
“既然如此,为何不用修仪娘娘所授秘方?”
刘师立嗫嗫嚅嚅正要作答,忽然李道宗慌慌地抬着那只伤脚从行军床上往地下一出溜,一下子卧在地上,接着又以双手支地,倒抬着那只伤脚起身跪下,奏道:“此事不怪刘大人,是臣弟昏聩无能,未能明察军中庸医用娘娘秘方煎药敷衍应付,致药无效,罪臣又将秘方无效的不实之词讲给了刘大人,方致刘大人拒用娘娘秘方,是以罪在臣弟,请陛下治臣弟死罪。”
李世民朝帐外朗声道:“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进帐。
李世民用手一指跪伏于地的李道宗:“把江夏王扶上床,注意切莫碰着他的伤脚!”
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把李道宗搀到了行军床上。
李世民转向刘师立:“刘师立,朕问你,在江夏王告知你秘方无效之前,你为何不准军医应用秘方医治将士冻伤?难道,秘方尚未使用,你便知其无效么?”
刘师立连忙叩首道:“回陛下,臣该死,其时臣以为……以为修仪娘娘乃后宫妃嫔,并非医家出身,怎会医治将士冻伤?如娘娘秘方无效,又弃用军医常规医治之法,恐延误将士伤情,故而想先看看其他诸军施用秘方疗伤情形,再作定夺。后来果然闻得江夏王部施用秘方无效,便决计不再施用。”
李世民冷笑一声:“你倒是饶有说辞啊。朕倒要问你,诸军施用修仪娘娘所授秘方治疗将士冻伤,皆有显效,只江夏王一军施用无效,为何诸军疗伤佳音你都充耳不闻,偏只听信江夏王一家之言?”
刘师立以头触地:“臣死罪……”
“哼!你不说,朕替你说!你属下禁卫营将士,皆自诸军中精选而来,个个体魄强健,耐寒能力强,因而初时,较其他诸军冻伤冻死者少,你便心存侥幸,将娘娘秘方拒之门外,这是说得出口的缘由。那说不出口的缘由么,便是恩怨计较。在承安城下时,你欲重责为避风寒而擅移哨位的士卒,娘娘劝你从轻责罚,被你一口回绝。后朕出面,对你严明军纪之举着意褒奖,又好言开解,命你采纳娘娘之言。你虽遵行了朕的旨意,却对娘娘阴有怨言,你以为朕不知道么?”说到这里,李世民打住话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俯伏于地的刘师立,看他作何反应。
刘师立额头几乎触地,身子一动不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李世民继续说道:“如今,你为泄一己之私怨,竟不顾属下将士之死活,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臣罪当死”。刘师立连连磕头,额头上已磕出一团血污。
李世民面上毫无表情,冷冷说道:“那好吧,朕便依你之言。来人!将这不顾将士死活的刘师立拉出去,斩!”
两名侍卫应声进帐将刘师立从地上拖起。
忽听“咕咚”一声响,众人循声看时,只见李道宗从床上跌到地下,继而向着李世民跪下,说道:“陛下且慢!且听臣弟一言。刘将军挟怨行事,延误将士疗伤,获罪当罚。只是,刘将军多年跟随陛下南征北讨,英勇善战,屡立战功,此番大过,乃一时失足,故此乞陛下念他战功卓著,饶他一死,命他戴罪立功,敢不誓死效命。”
曹娴也跪下为刘师立求情:“陛下,臣妾也进一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刘将军之过,不过一念之差而已。将军对冻伤将士,虽未以臣妾所授秘方施治,却一直严督军医以常法施治。臣妾在禁卫营中时,闻言刘将军甚是体恤士卒,将军左脚也被冻伤,却总是以带伤之躯至士卒帐中看望冻伤者,亲自为其拢火取暖。且刘将军属下将士,冻伤冻毙者为数尚少,并未酿成严重后果。故而乞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对刘将军的责罚。”
听了二人一番言语,李世民面上的愠怒之色已渐渐褪去,似是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啊,朕要杀他,你们二人倒来为他评功摆好了。你们以为朕就忍心斩杀朕的有功之臣么?只是,要看他是否能知过改过了。”
李道宗赶忙扭头对刘师立道:“刘将军,还不赶快向陛下表明心迹,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师立连忙叩首:“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李世民摆手道:“谢朕做甚?要谢便当谢修仪娘娘与江夏王,是他们二人一番恳切之言,让朕免除了对你的责罚。”
刘师立忙转向曹娴拱手行礼:“谢娘娘大人大量以德报怨,娘娘大恩臣定将铭记终身!”
又转向李道宗:“谢王爷美言大恩!”
最后又转向李世民:“臣谨遵陛下圣训,定当改过自新,誓死效忠陛下!”
李世民微笑道:“都起来吧,天已甚晚,都各自回营歇息吧。”说罢起身,走向帐外。
地上跪着的三人继之起身。
忽然,刚刚起身的曹娴身子晃了两晃,向一边倒去。正巧走到她身边的李世民急忙伸手把她架住,揽到怀抱之中,只见她面色雪白,双目紧闭,已不省人事。
李世民连声呼唤:“爱姬,醒醒!爱姬,醒醒……”
曹娴却毫无反应。
李世民忙向帐外喊道:“快传太医!”接着把曹娴抱到行军床上,一边呼叫,一边用手指掐她的人中穴。
片刻之后,太医尚未传到,曹娴自己醒了过来。
李世民忙问:“爱姬,你是怎么了,感觉哪里不适?”
曹娴以失神的目光看着君王,声音微弱地说道:“臣妾无恙,只是有些困,回营睡一觉便好了。”
李道宗道:“娘娘玉体违和,不能再动,请与陛下在此帐安歇,臣可至别帐过夜。”
曹娴摇摇头:“谢王爷关照,不用了,我能走。”
李世民命帐外侍卫:“快传步辇来!”
此时,随驾的蔺太医赶到了,为曹娴切过脉,说道:“娘娘因过度劳累,而致脉沉气微,玉体已十分衰弱了,因之除须服补气养血之药外,须好生安歇,万万不可再度奔波劳累。”
这时候步辇已到,曹娴在李世民搀扶下乘上步辇返回御营。
从此,李世民再不准曹娴去诸军中为冻伤将士疗伤。不过,此前在曹娴悉心教授下,诸军军医均已掌握了用秘方治疗冻伤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