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中央,停放着一口红漆棺木,棺前供着果品,燃着香烛。唐军队伍至棺木前分开,各以两路纵队分别从棺木左右通过。
李世民在曹娴和长孙无忌等大臣随侍下走到棺木前。
李世民停住脚步目视棺木:“这是……”
李世勣趋前两步来到李世民身侧:“陛下,这便是那舍命力谏承安城城主献城请降的义勇女子曹婉之灵柩。”
李世民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哦。”
曹娴几步跨过去,伏在棺木上戚然道:“婉儿妹妹,你命好苦啊……”忽然双眼一闭,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李世民一声惊呼:“爱姬!”急跨到曹娴身旁蹲下,将其揽到自己怀中,连声呼唤,“爱姬,爱姬,你醒醒,你醒醒……”
曹娴仍旧昏迷不醒。
李世民对跟随在后的侍卫道:“快传太医!”
侍卫应声转身向后飞奔而去。
很快,蔺太医气喘吁吁一溜小跑过来了,马上给曹娴扎针施救。
李世民一遍遍地呼唤:“爱姬,你醒醒,你醒醒……”
少顷,曹娴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看李世民再看看周围的人,挣扎着要起身。
李世民忙道:“爱姬莫动,莫动。”转对站立一旁的侍卫道,“传步辇!”
“陛下,步辇已备好。”侍卫抬手指向停在一旁的步辇。
李世民怀抱曹娴起身,在侍卫帮助下把曹娴扶进步辇,对侍卫道:“快将娘娘送至大营御帐之内好生将养。蔺太医,你随辇同往,要为娘娘悉心医治,朕随后便到。”
蔺太医应声跟在步辇后面去了。
李世民高声道:“李世勣!”
李世勣趋前一步:“臣在。”
李世民肃然道:“义女曹婉忠勇刚烈,为国殉难,朕意,追授其为正四品忠武将军,按我大唐礼制厚葬之。朕命你妥为操办!”
李世勣抱拳一礼:“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宣谕我全军将士,对城中请降将士不得伤及一兵一卒,对城中百姓不得动其一草一木,若有违抗者,定将严惩不贷!另,取我军大营军食广赐城中将士百姓,不得使其一人忍饥挨饿!”
李世勣又一礼:“臣谨遵圣命。”
东昱众将士百姓一起跪叩,山呼万岁。
忙完接收城池诸事,李世民即返回唐军大营御帐内,亲自服侍曹娴用药将养。此时,曹娴正头枕垫高的睡枕躺在行军床上,李世民坐在床边行军椅上,一手端药碗,一手拿汤匙在喂曹娴汤药。
曹娴喝下一匙,欠身欲起:“陛下,臣妾自己来服。”
李世民急忙劝阻:“爱姬莫动,莫动,朕来喂你。”
曹娴起身道:“谢陛下照拂,臣妾自己能服。”说着接过药碗服药。
李世民十分关切地提醒:“慢些,慢些,莫呛着了。”
曹娴服完药,李世民扶她躺下。
李世民柔声道:“太医说,爱姬于宫中所患重疾尚未复原,今又于军前比武苦战,已然力竭伤身,其后为令妹死节事,又悲伤过甚,以致气血阻滞,阴阳两亏,已是心力交瘁了。须用几剂方子调理,再辅之以静息将养,方可康复,再不可身心过劳,情志过伤。”
“臣妾只是想,婉儿妹妹此生灾难无数,颠沛流离,最终却又落得如此死法,真是太苦……太……难……”曹娴说着泪如泉涌,语不成声。
“爱姬务要节哀,身体最是紧要。”
“臣妾本想待小妹回归我大唐之后,再将她身世实情慢慢告知于她,不成想尚未告知她一言半语,她便遽然而去了。想小妹终其一生,竟未曾知晓自己真实身世。于此,臣妾真是痛彻心脾,痛彻心脾呀。”曹娴说着又哀哭不止。
李世民劝道:“爱姬切莫情伤过甚。令妹于两军阵前为我大唐慷慨死节,其生前又已表明回归心迹,朕已据此追授其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且已传旨,将按此品级之丧仪,由万名将士送葬,将其葬于我大唐国土之上。如此,她已是死得其所。令妹有此归宿,爱姬当可心安了。”
曹娴动情地说道:“臣妾代小妹谢陛下厚葬隆恩。日前臣妾乍见小妹灵柩,一时情伤过甚,在陛下与万军面前竟至晕厥委地,臣妾于陛下有失仪之罪。陛下非但不降罪于臣妾,反倒对臣妾照拂有加,令臣妾甚是于心不安。”
李世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亲人罹难,哪里会不伤情呢?爱姬非但无罪,反倒是立了大功呢。经你与令妹一番力争,我军未损一兵一卒,便收复了承安城这一偌大城池,这不是天大的功劳么?朕加恩赏你犹恐不及呢,哪里还有降罪一说呢?”
曹娴忙道:“承安城复归我大唐,乃臣妾小妹以自己生命鲜血换得的,非臣妾之功,臣妾岂敢妄自贪功?”
李世民道:“此言差矣。若无爱姬于比武场上凭剑法拳法与令妹相认,若无爱姬对令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般劝说万般开导,令妹怎能幡然醒悟,为力劝敌酋献城请降而慷慨死节?又何谈城中将士百姓心甘情愿献城请降?故此爱姬与令妹一样功不可没,且功莫大焉。”
此时帐外传来侍卫呼唤声:“陛下!”
李世民走出内帐:“何事?”
侍卫回奏:“英国公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李世民说着坐在外帐行军椅上。
李世勣进帐行过觐见之礼,说道:“微臣此来,为有一事须奏明陛下。昨夜承安、新安两城城主梁万年率十余名随从自承安城坠城而下,向新安方向逃窜,途中被我大唐国四名义士截住厮杀,梁万年当场被斩杀毙命。其后新安城内出城接应之敌百余人将我方义士团团围住,双方展开殊死拼杀,我方义士奋勇斩杀敌军将士十余人,义士中亦有三人以身殉国,另一人身负重伤。继之我驻防新安城外千余将士又将所剩残敌七八十人围而歼之,无一漏网。”
李世民急问:“那重伤义士现在何处?”
李世勣回答:“已经军医包扎救治,欲抬往北面微臣军中帐内将养,路经陛下御帐之侧,特来奏明陛下。”
李世民忙道:“受伤义士就在此帐之外?快快抬进帐内,朕要亲为抚慰!”
额上缠着素缣布条卧在担架上的董文义被抬进帐内。
李世民在担架旁朝着董文义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你何处受伤,疼痛可是甚剧?”
董文义眼中泪光闪闪,翕动两下嘴唇:“陛下……”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勣在一旁说道:“他身上受伤十余处,因失血过多,被将士们发现之时已处昏迷之中,只有微弱的鼻息可知他还活着,后经军医紧急施救,又给他喂了些水与军食,神志方清醒了些,现下看来已无性命之虞了。”
董文义又翕动两下嘴唇:“谢……陛下,谢大军施救之恩。小人身负重伤,不能行觐见之礼,祈陛下赎罪。”
李世民朝董文义摆摆手:“你身负重伤,哪里还须讲那些个礼数!朕只问你,你等前来杀敌的四人是何方人氏,都姓甚名谁?”
董文义回答:“我等四人皆为四海漂泊武林中人,小人贱姓董,名文义,另三人分别是小人家父董绍臣,小人师伯姜忠与师兄郭霖。”
此时忽从内帐传出“哗啦”一声脆响。
李世民向内帐一扭头的同时浑身一震,对董文义道:“你且稍候。”说罢快步走进内帐,蓦见曹娴歪倒在行军床上,已昏迷过去,药碗摔落在地,已成一地碎片,赶忙奔到床边,以双手抚住对方面庞,“爱姬,你怎么了?爱姬,爱姬……”
曹娴慢慢睁开眼睛:“陛下……”
李世民急问:“爱姬,你哪里不适?”
“陛下,方才外帐受伤义士所说斩杀敌酋梁万年的义士姜忠与郭霖乃臣妾之师祖与师叔,又皆为臣妾的救命恩人;董绍臣与董文义乃臣妾小妹曹婉之师祖与师父,又皆为曹婉的救命恩人。”曹娴说着眼中已有泪水涌出。
李世民瞪大眼睛:“是么?”
曹娴点头:“他们师徒父子四人定是为解救臣妾小妹曹婉而来,得知曹婉已被敌酋逼死,便赶往路上斩杀弃城逃跑的敌酋,为曹婉复仇,不想师祖等三人竟血染沙场,再也不得生还。”
李世民直起身道:“此四人堪为忠勇之士。三位死难的义士不单是为忠义女子曹婉复仇而死,亦是为我天朝大国慷慨捐躯,朕将颁旨厚葬他们。”
曹娴道:“臣妾代师祖与师叔谢陛下厚葬隆恩。臣妾恳请陛下恩准,在师祖与师叔下葬之日,臣妾前往为其送行。”
“不可!”李世民口气十分坚决,“爱姬莫怨朕无情,此前爱姬为令妹死节事,本已情志过伤,元气大亏,若去为爱姬师祖师叔送葬,必将再度悲切伤情,爱姬病体已再难承受了。”
曹娴双目垂泪:“陛下……”
李世民道:“莫再说了,朕不准你去!只准你就地遥相祭奠。”
“谢陛下。”曹娴说罢泪下如雨。
李世民对曹娴好言抚慰几句,又回到外帐,对仍站在外帐的李世勣道:“此四位义士不顾生死,奋勇斩杀敌酋梁万年,立下旷世殊勋,为此,朕特旨追授阵亡的三位义士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并按此品级之葬仪厚葬之,朕命你专责此事。”
李世勣拱手一礼:“臣遵旨。”
李世民伸手一指卧在担架上的董文义:“对这位阵前负伤义士,朕将命太医亲为医治,另赏黄金五十两!”
董文义眼含热泪:“谢陛下重赏隆恩。”
李世民命人把董文义抬出去后,对李世勣道:“传令各军,歇兵三日,三日后大军拔营,挺进新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