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承安城下两箭地之外,唐军阵中响起阵阵鼓声。
曹娴仗剑策马出阵,直向城下比武场上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承安城内也响起阵阵鼓声。城门随之打开,曹婉也是仗剑策马冲出城门,驰向比武场。
二人冲到一处即交起手来,只见白光闪闪,砰然声急。
厮杀中,曹婉道:“小妹我已知昨日姐姐的话句句是实,亦知我已犯下认贼作父、与亲为敌不赦之罪。今于比武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小妹难以自述其详。我已将我既往遭际情形与悔罪心迹书于绢帛之上。即请姐姐与我一同下马比试拳脚,好让姐姐接我手中帛书。”
曹娴道:“好,你我各自退后两步,一起下马。”
二人一齐策马跳出圈外,双双下马收剑入鞘,又各自拉开架势比起拳脚来。
“请姐姐接我以血泪书就帛书。”曹婉在对打中,将一折叠成小方块的帛书递到曹娴手中。
此后姐妹二人边打边对话。
曹娴道:“既然如此,妹妹何不乘此比武之机,与我一同重返大唐阵营?”
曹婉泪水夺眶而出:“小妹我自知罪孽深重,已不能重返大唐国了。于今我仅存一念,此番比武,我定将败北,为大唐国赚得一座承安城,以赎我不赦之罪!请姐姐以神风掌击我。”
曹娴道:“神风掌一掌下去即可致命,姐姐我怎忍对你下此毒手?”
曹婉道:“只请姐姐下手稍轻些,击得我口吐鲜血,却还可活命,我要活着看看,在我比武败北之后,我那义兄,这承安城城主是否信守诺言,向大唐国献城请降。”
曹娴道:“姐姐我已有耳闻,那承安城城主梁万年乃视信义为无物之小人,纵使妹妹比武败北,他也未见能兑现承诺,到那时妹妹岂不是枉自伤了身体?不如你我就此罢手,趁此机会一同至我大军营中,为我大军收复失地献计出力。当今皇上宽仁圣明,定能体察你的苦衷,宽恕于你。”
曹婉道:“即便皇上能宽恕于我,我也无颜再见皇上,无颜再见故国父老。况皇上有替我复父祖深仇之大恩,我当以忠义之举来报答。我既已被我那义兄当作了交战双方比武赌博的赌注,我便当对这一场赌博有一个了断。他若能信守诺言自是最好,他若背信弃义,小妹我也自有主张,我不会白白输掉这一场赌博的。小妹决心已定,再无更改!姐姐请出手吧。”
曹娴道:“妹妹既出此言,姐姐我只好勉为其难了。”说罢以神风掌照对方胸部一掌击去。
曹婉被击出四五步远后颓然倒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曹娴急切地上前:“妹妹,你……”
曹婉手捂胸口,强忍疼痛道:“莫来扶我!”之后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定还……记得,去年……八月八日,你与皇上……乘龙舟游御苑……西海池,突遇扮作乐师的……十数名刺客……乘船行刺,你……落水被刺……血染湖水,那……刺出的……一剑,便出自于……我手。我犯下的……罪过,今日……终得一报。”
“妹妹……”曹娴一时间痛心不已。
“你快回营,莫让城上……看出破绽……”
曹娴只得忍痛上马,往唐军阵营中驰去。
唐军阵中众将士发出一片欢呼声。
这边比武场上,曹婉咬牙忍着疼痛,艰难地起身上马,趴在马背上向城门口驰去。快到城门口时,曹婉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摔到地上。
城门很快被打开,一名将官率抬着担架的四名士卒从门里跑出,跑到曹婉跟前,四名士卒把曹婉抬到担架上,那将官骑上曹婉所乘战马,一同跑进城门。城门随之被关上。
这时李世民率随驾大臣和众将士来到城下。
李世民对李世勣道:“向城上喊话!”
李世勣对城上高声道:“城上敌将听了,今日比武,尔东昱女子已然败北,尔须即刻履约,打开城门,向我大唐国献城请降!”
城上值守的士卒毫无反应,此外并无其他将官出现。
城下,李世勣对城上高声道:“如城上敌将毁约背诺,出尔反尔,我大唐铁军将即刻攻城,城破之时,必将血洗此城,鸡犬不留!”
城上,一名将官出现在垛口内:“城下唐将听了,我家主公正在照拂比武受伤女子,无暇来与尔等对话,特命本将来告知尔等,今日比武,我方败北,实属事发偶然,献城请降之事我方尚未及准备,需假以时日,待我方准备停当,即可献城请降。”
城下,李世民恼怒地对身边诸大臣道:“梁万年这个视信义为无物的卑鄙小人,真乃可恨至极!”接着对李世勣道,“告诉他,我军只可等他半日,明日一早即须献城请降,不然我军即大举攻城!城破之时,所有人等尽行杀戮,不留一个活口!”
李世勣把李世民的话向城上大声重复一遍。
李世民一扬马鞭:“走!回营!”
曹婉已被抬进承安城内。当路过演兵场时,城内众将士百姓闻讯纷纷赶来看望。姜忠等四人也混在百姓人群中。
迎在演兵场上的梁万年急忙吩咐:“快将曹将军抬进大将军府,命军医好生医治!”
“慢!”曹婉从担架上微微欠起身道,“义兄,众将士百姓都赶来看望我,我怎能躲进府邸避而不见,让众将士百姓兀自为我担忧?我就停在此处,让众将士百姓亲眼看看,我虽比武受伤,却并无性命之虞,好让众将士百姓心安。”
“这……”梁万年略一迟疑,旋即道,“好吧。”吩咐一旁卫兵,“快传军医到此为曹将军医伤!”
卫兵应声而去。
梁万年对曹婉关切地问:“义妹伤势如何,可甚是疼痛?”见曹婉强挣着要起身,忙道,“莫动莫动,快躺好。”
曹婉对抬担架的士卒道:“扶我起来。”
士卒以征询的目光看向梁万年。
曹婉对士卒动气道:“怎么,我比武败北,说话便不管用了?扶我起来!”
梁万年以手势向士卒示意扶曹婉起身。
两名士卒一边一个抓住曹婉臂膀扶她坐起,又把她扶下担架站立起来。
曹婉连同剑鞘解下腰间佩剑,用作拐杖拄在地上,对扶着自己的两名士卒道:“放开手!”
两名士卒放开手。
曹婉对梁万年道:“义兄,义妹我与唐朝女子比武败北,令义兄,令全城将士百姓失望了。”
梁万年一摆手道:“义妹不必感伤,胜败乃兵家常事,义妹只须好生将养,待伤愈之后仍可重返阵前,同我城中将士一道与唐军一决高下。”
曹婉摇头道:“义兄不必以虚言慰我,今后哪里还有我重返阵前,同城中将士一道与唐军决战一说?”
梁万年眉目一扬:“义妹此言何意,怎么无此一说呢?”
曹婉道:“义兄已将我城中数万将士百姓之命运押在了义妹我一人身上,命我去与那唐朝女子比武赌输赢,今日我已比输了,义兄便须履行与唐军所立之约,率我城中将士向唐军献城请降,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我等与唐军再战一说?”
梁万年呵呵一笑:“义妹真是太天真了,义兄我与唐军立约,不过是为拖住他们而虚与委蛇罢了。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义兄我若对敌军老老实实守信履约,那不是笑话么?”
曹婉认真地说道:“可义兄为守信履约,已于两军阵前指天盟誓了呀。”
梁万年又笑:“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何须当真呢?”
曹婉秀眉顿然蹙起:“如此说来,义兄命我去阵前于那唐朝女子搏命而战,原来是逢场作戏?”
梁万年道:“此事不可一概而论,若是义妹战胜了,便不是逢场作戏,他唐军须履约践诺;而于今是义妹败了,便可以逢场作戏待之了。”
曹婉道:“义兄且听义妹我一句肺腑之言:义兄如此逢场作戏,便等同于视我城中数万将士百姓之性命为儿戏。”
梁万年马上面现不悦之色:“义妹此言何意,我怎就视城中数万将士百姓之性命为儿戏了?”
曹婉道:“义兄失信毁约,出尔反尔,必将激怒唐军将士,他们必将愤而戮力攻城,一旦城破,必将血洗此城,城中数万生灵将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如此看来,义兄不正是视城中数万将士百姓之性命为儿戏么?”
梁万年面上已有怒色:“够了!你如此言语,岂非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已有扰乱军心之嫌!敌军戮力攻城,难道我军便不能戮力守城吗?两月以来敌军久攻此城不下,难道不正是我军戮力守城之战果吗?”
曹婉仍镇定自若:“此一时彼一时,中国有一句名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义兄失信毁约,乃失道之举,况城中粮草将尽,已是人心惶惶,城中将士能够一如既往齐心用命么?”
梁万年恼怒地说道:“你住口!何谓得道,何谓失道?他唐朝对我大军压境,夺我城池占我国土,难道便是得道之举吗?你讲!”
曹婉义正词严:“这城池,这土地,原本便为中国所有,是我东昱前朝乘中国内乱之机强行攻占而来——”
“你闭嘴!”梁万年暴怒地一跺脚,“你身为我东昱女将,是在替谁讲话?”
曹婉一脸泰然之色,语声铿锵:“我是在替城中数万将士百姓讲话!”
梁万年以阴鸷凶狠的目光盯视着对方:“你?你是在替城中数万将士百姓讲话?笑话!你早有反心!你早有投敌之意!你与那唐朝女子比武之时战战停停,你言我语,便是在向她表白投靠之意!”
曹婉冷笑一声:“我若有反心,我若有投敌之意,我若不是为城中数万将士百姓着想,早在比武场上便投敌了,何至于受那敌方女子致命一击,又何必带伤返回城中?”
梁万年也冷笑一声:“你以为只你一人绝顶聪明,我等人众皆愚不可及么?你以为我看不出么?你与那唐朝女子用的这是苦肉计,你带伤返回城中,不过是要以花言巧语赚得此城,作为见面之礼去向那唐朝皇帝邀功请赏!”
曹婉面上毫无惧色:“任你怎么讲,我心系城中将士百姓,耿耿此心,皇天最知,日月可鉴!”
梁万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曹婉面对众将士百姓慷慨陈词:“列位将士,列位百姓,他梁万年向唐军要约我与唐朝女子比武,且指天盟誓:我若败北,将打开城门,献城请降。今我比武已败,他却出尔反尔,拒不守信履约,如此背信弃义,必将招致此城血洗之灾,屠城之祸。列位将士,列位百姓,曹婉在此向各位谨建一言:只有信守要约,开城请降,方为君子之德,方为磊落之举,方为我城中数万将士百姓生还之正道!”
梁万年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你竟敢于军前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将她押下去,立斩军前!”
两名卫兵应声过来要对曹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