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道:“妹妹呀,我深知,这些年来你备受朝中权奸追杀之苦,可实情并非如你所想。追杀你的只是前太上皇的岳丈尹阿鼠一伙,并非当今皇上啊。恰恰相反,当今皇上曾几度遣兵马前往平州与营州救护于你。如此实情,或许并不为你所知啊。”
曹婉道:“你以为,对我道及此事的就只你一张嘴?我为何要只信你一人之言?”
曹娴道:“如此说来,定是有那居心叵测之人对你进了蛊惑之言。妹妹呀,可莫轻信某些人的一面之词啊。”
曹婉冷笑道:“那么,我是只能相信你的话了?为何?”
曹娴动情地说道:“就为你我乃一奶同胞的姐妹,姐姐我绝不会以假言蒙骗于你,绝不会以蛊惑之言引你走向歧途啊。”
曹婉出言坚冷若冰:“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乃一奶同胞的姐妹,可我眼见的只是,你乃大唐皇帝的嫔妃,位极人臣,尽享尊荣,而我,不过一亡命天涯寄人篱下的漂泊过客,位卑人微,状不过草芥。况如今两国交兵,你我各为其主,效命军前,哪里还有什么儿女私情,只有刀兵相见,一决高下的份了!”
曹娴十分伤情地说道:“妹妹呀,儿女亲情,源自天然,怎能不讲?况追根溯源,你本大唐国之子民——”
“你住口!”曹婉十分恼怒地打断对方的话,“莫对我提你的大唐国!正是那大唐国,害得我家破人亡!那皇家官府狼狈为奸,杀死我父祖,逼死我娘亲,又欲对我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偌大一片土地之上,竟无我曹婉立锥之地,活命之所,那还是我的大唐国吗?那是我的仇敌之国!今日阵前,我正是要报我父祖之仇,报我曹婉横遭追杀之仇!故此你我今日比武,莫怪我曹婉不讲情面,若不血战到底,我曹婉誓不罢休!来吧,出手吧。”
“不!不!”曹娴泪流满面,悲戚地说道,“你我同胞姐妹,不该仇雠相向,骨肉相残,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且听姐姐我对你讲——”
“住嘴!”曹婉厉声道,“我劝你免开尊口!你以为我不知么?以你现下身份,你怎不会对你的大唐国、你的皇帝陛下镶金贴银,百般辩解?纵使你巧舌如簧,我岂能轻信?动手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二者之中必有一伤,已是在所难免了!”说罢拉个架势就要动手。
曹娴一扬手臂道:“慢!容姐姐我把话讲完,我讲完了,信不信由你,交起手来拼死拼活也全由你!事情是这样的……”
此时城上的梁万年望着城下的曹氏姐妹皱起眉头:“怪了,她二人为何时战时停,在讲些什么?敌我之间刀兵相见,哪里有许多话要讲?”
高见深道:“看那情形,她二人似曾相识。”
梁万年道:“待义妹返回城内时,本大将军要细细问询于她。”
与此同时,在唐军阵营中,长孙无忌望着曹氏姐妹也道:“她二人时战时止,似在交谈什么。”
李世勣道:“陛下,臣斗胆猜测,她二人似是旧曾相识,不然不会有那许多话要讲。”
李世民也有同感:“是啊,是有些非同寻常。个中情由,待曹修仪返回营中时,朕一问便知。”
比武场上,曹娴仍在述说:“事情就是如此,太上皇驾崩之后,新皇陛下便将你我仇家尹氏父女贬为庶人,继之将尹阿鼠下狱赐死,将尹德妃打入冷宫。”
曹婉激愤之情已有所缓和,只是对曹娴的话仍心存疑虑:“你适才所言凭的只是你一张嘴,让我如何能够确信?”
曹娴道:“姐姐我的话,句句是实,并无只字虚言。我并不指望你现下便确信无疑,嗣后你可细细想一想,我的话与他人的话究竟孰真孰假。”
曹婉道:“你的话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今日你我阵前比武较量,乃各自衔命而来,终归要分出个胜负。来吧!”说罢上马,举剑在手。
曹娴只得上马。
“看剑!”曹婉挺剑刺向对方。
曹娴急忙举剑来搪:“妹妹呀,姐姐我的话你要三思,要三思啊。”
曹婉道:“要战便战,休得多言!”
二人又开始挥剑往来拼杀。
此时唐军阵中长孙无忌仰头看看天色:“陛下,修仪娘娘与东昱女子战了这许多时候,仍不分高下,看这天色已晚,再战下去,恐有不虞。”
李世民道:“嗯,曹修仪病体尚未全然复原,朕也恐她苦战过久体力不支,不宜再战了,传令鸣金!”
唐军阵中响起阵阵鸣金声。
比武场上曹娴于拼杀中听到己方的鸣金声,遂对曹婉道:“我军鸣金,你我且休战吧。”说罢策马后撤。
曹婉也停住厮杀,说道:“你可敢明日再来接战?”
曹娴道:“好吧,你我一言为定。你回营之后再想一想,若以为姐姐我的话尚属可信,且你欲迷途知返,姐姐我可从中斡旋。”
曹婉哈哈大笑:“我欲迷途知返?笑话!我也送你一句话:明日之战,本姑娘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你若惧死怯战,可尽早退出,不然定将追悔莫及!”说罢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曹娴也策马回营。
当晚,承安城内大将军府中烛火通明。梁万年在书案后靠背椅上正襟危坐,正在向站在其对面的曹婉询问白天与唐皇妃子比武情形。
只听梁万年问道:“义妹是否觉得,那唐皇妃子之武功与你的武功不相上下?”
曹婉点头说是:“我原以为战胜她不在话下,岂料她身上功夫与我相较竟是毫不逊色。”
梁万年让在场的四名副将和高见深都退下,然后又问:“我在城上看着,义妹与那唐皇妃子比武,为何时战时停?是在与她讲话么?”
曹婉又点头道:“是在讲话。”
梁万年似随意而问:“哦?都讲些什么?”
曹婉道:“她让我回城劝谏城内主将,为城内数万生灵计,宜尽早打开城门,献城请降,若是不然,他唐军再围城数日,城内粮草殆尽,守军将不战自乱,人肉相食,到那时唐军一举攻占此城,城内将士百姓将尸横成山,血流成河。”
梁万年冷笑道:“哼!危言耸听!你呢?你如何讲?”
曹婉道:“我讲,她是大话唬人。我城内兵精粮足,士气高涨,他唐军久攻不下便是明证。此后他唐军攻占此城,亦为痴心妄想。倒是他唐军,该当想想自己的后路。今岁早寒,已然草枯水冻,他唐军将士皆还身着单衣,不敌严寒,再挨下去,只会落得不死即伤的下场。不如早作打算,即刻撤军,尚有生还之望。”
梁万年一拍书案道:“讲得好!那后来呢?”
曹婉道:“双方越讲越僵,便各自上马再战。怎奈唐军阵中鸣金收兵,唐皇妃子打马回营,义妹我也只得拨转马头回城了。不过我与她已然约定,明日一早各自出马再战,义妹我不与她拼个你死我活胜败高下决不收兵!”
梁万年道:“好!义妹下去早早歇息,养精蓄锐,以利再战!”
同一个晚上,唐军营地御帐内,摇曳的烛光下,李世民和曹娴各自坐在行军椅上,也在叙谈。
曹娴已将当日比武交战情形述说了一遍,之后说道:“臣妾万万未曾料到,与臣妾比武交战的东昱女子,竟然是代臣妾遭受权奸追杀、避难营州而后失踪的臣妾养父母的亲生女儿。臣妾与之离别一十八载,今日终得一见,却是在敌我交兵的战场之上,各为其主的比武厮杀之中,如此相见,真不知是喜是悲……”说着泪水顺颊而下。
“真是难为爱姬了。”李世民掏出手帕递向对方。
“臣妾失仪了。”曹娴接过手帕拭泪。
李世民问道:“朕看你们二人时而相互厮杀,时而住手说话,她与你可是相认了?”
曹娴道:“认倒是认了,只是,她定是听信了某些不逞之徒的蛊惑之言,竟将她既往遭受追杀的罪责记到了朝廷头上。臣妾对她备细讲了她遭受尹国丈等一干人追杀的实情,她却不肯相信。到了明日,她若仍是执迷不悟,比武场上臣妾与她定有一场恶战。到那时,臣妾为我大唐社稷计,只能抛却儿女私情,与她决出个高下了。”说到这里眼中又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