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刘德威亲临刑部公堂审理此案,孙亮仍是拒不招供。刘德威只得命衙役对其动了大刑。当孙亮再度被押上大堂时,其身上衣装已是破烂不堪,每一道破损处都渗出斑斑血迹。
刘德威坐在审判席上,对对面跪伏在地的孙亮威严地说道:“人犯孙亮,与你一同押运官粮的宣慰副使樊胜与两名协办早已招供,是你等四人结伙于官粮押运途中之悦来客栈调包换粮,以霉粮换下官粮,运至他处销赃而中饱私囊,你为主谋!你却拒不招供,难道你还未吃够皮肉之苦么?说!你招还是不招?”
几番动刑,孙亮已被折磨得衰颓不堪:“下官……冤枉,调包换粮确非……确非下官……所为。”
刘德威厉声道:“拖下去,再打!”
两名衙役把孙亮拖出公堂,接着传来孙亮“啊,啊”的惨叫声。
当惨叫声停止后,一名衙役走进公堂,对刘德威一拱手:“大人,他招了。”
刘德威道:“把他押上来!”
…………
御苑西海池临湖殿水榭上,几十张餐桌临水而设,每张餐桌上都摆着以素菜为主的十余盘菜肴,后宫妃嫔与侍女内监按品级分别围桌而坐。
单独坐在正中一桌的李世民端起酒杯对众人说道:“近日以来,朕在后宫下旨削俸减膳,节省银钱用以赈灾,目下此旨已得顺利颁行,朕心甚慰,今日特在这水榭之上备了些粗肴薄酒,与各位爱妃以及阖宫上下共享,略表朕对诸位之谢意。此番在后宫削俸减膳捐资赈灾,不过是朕小试牛刀而已,朕已决定,将在所有皇亲国戚中推行之,以表我皇家与灾区百姓共度时艰的至诚之意。说到此番削俸减膳捐资赈灾之义举,朕不得不说,此举还是曹修仪率先做出的呢,因之此番削俸减膳捐资赈灾,曹修仪当记头功。”
“陛下,臣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随着声音响起,燕贤妃已从桌边站了起来。
“唔?”李世民眉峰一挑,看向燕贤妃,“你有什么话?讲!”
燕贤妃扭头瞥一眼坐在临近席上的曹娴,说道:“曹修仪率先做出削俸减膳之举不假,但她还做出了另一个惊人之举呢。”说罢以不无揶揄的眼神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面色一沉:“什么惊人之举?讲!”
燕贤妃道:“曹修仪在捐资赈灾之际不忘旧情,以信物传恋情,将一方御制端砚送给了旧情人御史中丞孙亮!”
这几句话,说得满场皆惊,就连杨夫人也惊得目光一颤。众人都把惊诧的目光从燕贤妃面上齐刷刷移到曹娴面上,继之又移到李世民面上。只有韦贵妃处变不惊,只以讥刺之中不乏得意之色的目光在曹娴与李世民两人的面上来回游荡。
此时的曹娴已如五雷轰顶,一时之间茫然而不知所措。
李世民沉如寒夜的面目上充斥着肃杀之气,话语字字掷地有声:“贤妃,你若在朕与众人面前信口胡言,诬陷他人,你可知是何后果?”
此时满场皆静,静得连谁无意中挪动一下腿脚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燕贤妃面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此时的燕贤妃竟毫无惧色:“臣妾绝非信口胡言,臣妾有证人在!”
李世民声如沉雷:“证人何人?现在何处?唤过来!”
“证人乃臣妾宫中的欧公公。”燕贤妃说着朝身后一扭头,“欧公公,你过前边来。”
一位年约半百长着一张冬瓜脸的内监从燕贤妃身后来到她的面前:“娘娘,奴才来了。”
燕贤妃用手一指这欧公公,对李世民道:“是他亲眼见到曹修仪宫中的御制端砚到了孙亮手上。”说到这里转对欧公公道,“你说,是这样么?”
欧公公点头哈腰道:“是这样。”
李世民问他:“你叫什么?”
欧公公一屈身子朝李世民跪下:“回陛下,奴才贱名欧德全。”
李世民道:“端砚并非稀罕之物,何处都会有,即便是宫中御制的,也非只一方两方,你这奴才,怎就知道孙亮手中的端砚是曹修仪宫中的?那端砚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你且据实道来!”
欧公公道:“回陛下,当年太上皇在位之时,奴才在内侍省当值,奉太上皇之命,曾赴岭南高要端溪监制一百方专用于宫中的端砚,每一方端砚皆雕有一鸟或一兽,即一砚一鸟,一砚一兽,绝无重样,端砚背面皆阴刻泥金‘武德御制’四字。数年之后曹修仪入宫,其时奴才专责往各位娘娘宫中配送器物,在往修仪娘娘宫中配送器物之时,奴才依贵妃娘娘所定清单,将一方雕有孔雀身形的端砚配送到了修仪娘娘宫中。此事当时已登记在册,现仍有据可查。”
李世民又问:“那么,你是在何时何地亲眼见到此方端砚到了孙亮手中的?”
欧公公回答:“近日奴才被配至贤妃娘娘宫中当值,奴才奉贤妃娘娘之命前往御史台公干,见孙亮案上有此方端砚,其同僚边翻看边艳羡不已,奴才在一旁看得真切,该端砚正是奴才亲手配送到修仪娘娘宫中雕有孔雀身形的御制端砚。”
李世民转向曹娴问道:“曹爱姬,你讲,你将此端砚送给了孙亮,可有其事?”
曹娴赶忙离座跪在地上:“回陛下,绝无此事。”
李世民又问:“那么,是此砚尚在你宫中么?”
曹娴回答:“五日之前臣妾宫中确有此砚,其后臣妾命臣妾宫中的奚公公将此砚当给了宫外坊市上的典当行。”
李世民听了一愣:“嗯?当给了典当行?为何要当出去?”
曹娴又一叩首:“回陛下,臣妾身边侍女玉儿家中高堂老父罹患重病无钱医治,侍女琪儿家中遭遇灾荒无钱度荒,臣妾欲周济她们却有心无力,便——”
“等等!”李世民打断她的话道,“削俸不过是近几日才有的事,此前你当有些积蓄,再说即便削俸,你尚有五成俸银,你身边侍女尚有七成,尚不至于落到靠典当方能应对灾病的地步吧?对此,你作何解?”
曹娴道:“一者,臣妾以往所余俸银皆已周济给了臣妾身边侍女与公公,故臣妾无甚积蓄。二者,俸银经再度削减三成,臣妾俸银只剩两成,身边侍女公公只剩四成,要以此医病度荒已是杯水车薪。”
李世民听了大感意外:“什么?你与你身边下人俸银又都削减了三成?是谁让你们削减的?”
曹娴如实作答:“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削减的。”
“曹修仪!”那边的韦贵妃坐不住了,“你怎能如此说话?再度削减三成俸银,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怎能说成是奉本宫之命?”
曹娴抗声辩道:“贵妃娘娘,事隔不过三五日,你当不会忘记,当日你让奴婢与奴婢身边下人皆再削减三成俸银,奴婢曾向你求情说,奴婢可再减三成,奴婢身边下人可否少减些?你却说,你不是在集市上与奴婢讨价还价,逼问奴婢对你的话是遵还是不遵,此情之下,奴婢只得遵从。”
韦贵妃怒形于色道:“当日不只你我在,后宫妃嫔尽皆在场,夫人,贤妃,你们为何不说话?你们说,可是本宫逼她?”
“得了!”李世民厉声道:“先不说这些,只说典当一事,曹爱姬,你接着讲!”
曹娴道:“前日,贵妃宫中萧公公至含风殿传贵妃口谕,说宫中因削俸减膳,用度吃紧,要至宫外变卖或典当多余不用或暂时闲置器物,召奴婢宫中奚公公前往襄助。又说奴婢宫中若有多余不用和暂时闲置器物,亦可变卖与典当。当时臣妾亦急需银钱周济身边侍女,便将宫中暂且不用的一方端砚两支湖笔及臣妾腕上一对玉镯交与奚公公,让他顺便携至宫外当给典当行,当期一年,想着一年之后有了积蓄之时再赎回宫内。奚公公将典当所得五十两纹银交给臣妾之后,臣妾已分别周济给了身边侍女与公公。其中端砚当出所得银两为二十两。此事有奚公公为证。”
李世民点点头:“此人在么?让他过来!”
曹娴向隔了两桌的内监席上的奚公公招呼道:“奚公公,陛下命你过这边来!”
奚公公过来朝李世民跪下:“奴才拜见陛下。”
李世民问道:“方才曹修仪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奚公公回答:“回陛下,奴才听到了。”
李世民又问:“她所说的,可都是实情?”
“这……”奚公公似乎难以作答。
“怎么?”李世民眉头顿然皱起,“她之所言,难道不实?”
奚公公又迟疑一下,才道:“回陛下,修仪娘娘未曾让奴才把端砚送至宫外典当行典当,是让奴才把端砚送给了御史中丞孙亮。”
“什么?”李世民一愣,继之如炬目光直直扫向曹娴。
奚公公只低着头,又说道:“娘娘就是如方才奴才所说的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