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孝孙慌慌地奔过来俯身而拜:“陛下……”
李世民道:“都是些靡靡之音,朕不爱听,朕让你改编的《秦王破阵乐》呢?可改制好了?”
祖孝孙忙答:“回奏陛下,已改制好了,这便开奏?”
李世民一挥手:“奏!”
《秦王破阵乐》是当年秦王李世民率部打败叛将刘武周时,军中将佐士卒相与而作的系列军歌,气势雄壮,听了能给人以身临沙场战阵之感。为使曲子和舞蹈更具恢弘气势,李世民又命魏征和祖孝孙等臣子对词曲作了改编。
只见祖孝孙站立殿中大袖一挥,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立即从殿外鱼贯走进一队乐工,一对披坚执锐的舞者。
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百官们正襟危坐,恭候这首大曲的开始。
祖孝孙又是举手在空中一挥,乐工手中的五弦琵琶、琵琶、筝、笛、筚篥立刻演奏起来,舞者依着乐曲节奏,齐舞手中画戟,铿锵有声,同时亮开喉咙,边舞边唱。主题曲分为三部:
其一,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其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
其三,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乐声雄浑,舞形威武,场面壮阔,震撼人心。及曲终舞罢,群臣端杯在手,向着李世民齐声山呼万岁。
饮宴结束,李世民兴犹未尽,便命诸皇子都带上弓箭,与诸妃嫔一齐聚于皇宫后苑演武场上。
李世民对众人道:“今乃皇儿悯儿满月喜庆之日,朕于百官宴上命奏舞《秦王破阵乐》,便是要提醒众卿,今虽四海晏安,却不能忘了武备,所谓居安思危,有备无患是也。今召你等至此,便是要看看诸位皇儿武艺练得怎样了。今日只看弓箭功夫。目标,正前方红心箭靶。各位皇儿听朕口令,依次射箭!”
众皇子一听,纷纷忙乱起来,各从侍从手上接过弓箭,按着李世民的口令,你方射罢我登场,一个个按顺序上前射箭。唯有李承乾面色幽沉地坐在侍从搬来的一把雕花木椅上。
李世民目光炯炯地朝他扫视一眼。
李承乾不说话也不正眼看李世民,只是用手抚了抚那条残腿。
众皇子大多是装模作样歪歪扭扭一通乱射,没有几个能射中靶子的,只有吴王李恪和魏王李泰射中率最高,而尤以李恪姿势最为优美,箭无虚发,箭箭命中靶心,赢得一阵阵喝彩声。
李世民大为高兴,双目微微含笑看着李恪:“看来,是恪儿箭法练得最好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李恪身上。
李恪向众皇子拱一拱手,然后向李世民低身一礼:“谢父皇谬奖,是兄弟们承让了。”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以炯炯目光扫视众皇子一周,最后目光落定在李泰脸上:“青雀呀,这习射,你尚须向恪儿多学一学呀。”
李泰面色一暗,随即化作真诚笑意:“谢父皇教诲,三哥文武俱佳,儿臣最是佩服。”接着转向李恪道,“还请三哥不吝赐教。”
李恪忙道:“哪里哪里,四弟如此说,真是折煞为兄了。四弟编撰《括地志》,文质俱佳,足以传之后世,为兄自愧弗如。”
李泰道:“三哥何必过谦呢?”
李世民抬手拍拍李恪,止住二人对话:“好,好,你们兄弟二人各有千秋,青雀文采卓异,堪当造就。”又转向李恪道,“恪儿英果类我,颇有朕当年风采。”
李泰以探究的目光看看李恪,李恪却敛了眉眼,不声不响地退到众人后面。
李世民对众皇子道:“各位皇儿,今日习练箭法到此为止,回去以后,除了用功读书,便是要勤于习武。务要居安思危,加强武备,习文练武,二者皆不可偏废,可都听好了?”
众皇子齐声回答:“回父皇,听好了!”
李世民一扬手道:“好!都回吧。”
众人纷纷往各自宫中府中走去。
李泰经过蹒跚而行的李承乾身边时,有意扭过头,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李承乾。李承乾显然感受到了对方那含有挑衅意味的目光,却并不看对方一眼,而是傲然地把头扭向一边。
李泰却不肯善罢甘休:“大哥倒是清闲啊,怎么不肯赏脸,给兄弟们捧捧场呢?”
李承乾气恼地说道:“你明知我有腿疾,却还要这么问,是何用意?”
李泰道:“腿疾?不至于那么严重吧?我不过随意问问,何必多虑呢?”
李承乾仍往一边扭着脸:“哼!”
李恪走在二人后边不远处专注地听着二人对话,此时嘴角撇出一丝冷笑,低声自语道:“鹬蚌相争,渔人……舍我其谁!”顿觉失态,浑身一顿,忙向左右看去,见侧后方一路走着的曹娴一双秀目正注视着他,他眼中立刻闪出一丝惊慌,赶忙回头加快了脚步。
次日一早,曹娴先打发冬雪和如婳去感业寺预作准备,留红儿和墨菊在殿中照看悯儿,自己带上紫霞和香雁前往永仪殿拜见韦贵妃,而后再一同去寺中进香。刚刚绕过一道回廊,能望见永仪殿的大门了,忽见一男子从门内走出,折而向西,过了一道月亮门,消失在了宫墙那边。从那影影绰绰的背影上,可辨认出是吴王李恪。
一大早的,他到贵妃殿中做甚?曹娴眼中不免浮上了一层疑云。
到了永仪殿门外,曹娴正要着人进去通报,却见一女子钗钿簪花,着一袭嫩绿柳丝缎裙,足蹬白锦蝶花秀鞋,步摇袅袅婷婷,自殿内走出,正是韦贵妃。身后,还跟了三名侍女。
曹娴趋步上前见礼:“参见贵妃娘娘。”
韦贵妃说一声“免礼”,清丽面庞上无一丝温度,丹凤秀目向曹娴身后两位侍女一扫:“不就是进香么,何须去这许多人?”抬手一指紫霞,“你,紫霞,莫去了,回殿里去!”
紫霞面上一噤,以探寻的目光看向曹娴。
曹娴亦感意外,但贵妃名分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自须服从于她,好在跟去的人多些少些都无关紧要,于是对紫霞点点头道:“你回去吧。”
紫霞秀眉微微一蹙,显然她是不情愿回去的,可却不得不从命,只得低身一礼,之后沿来路往回走去。
感业寺正殿内,香烟绕庭袅袅,气氛肃穆神秘。曹娴神色虔敬地在观音菩萨塑像前上香,跪拜祷告。
殿外耳房里,在座椅上小坐的韦贵妃啜了两口驻寺和尚献上的香茶,就起身出了房门,径直向西偏院门口走去。进了门,果见一身着五品常服的男子在墙边缓缓地来回溜达着,正是昨日在丹宵楼外见着的那孙亮,就故作不知地问道:“你是何人?”
孙亮乍一见面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尽管并不认识,却还是吃了一惊:“你,你们——”
“大胆!见了贵妃娘娘竟敢不下跪,还妄称‘你’字!”贵妃身后侍女秋荷厉声喝道。
孙亮一听,赶忙伏地磕头:“微臣孙亮叩见贵妃娘娘,微臣不知是贵妃娘娘前来,恕微臣失礼之罪。”
韦贵妃冷眼盯视着跪伏于地的孙亮:“好一个孙亮,你来这寺内做甚?”
孙亮小心斟酌着词句:“微臣只是来此处随意走走,不想冲撞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宽恕。”
韦贵妃冷哼一声:“好一个随意走走,不是有人约你来此处的么?”
孙亮听了这话浑身一颤,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她指的是紫霞么?她怎会知晓紫霞约了自己?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把紫霞卖出去,于是回答:“无人约微臣,是微臣自己要来的。”
韦贵妃眼中利刃般波光一闪,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如此说来,你是不知今日何人要来此处了?”
孙亮心内惴惴地揣摩她话中是何含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让你说话呢,你为何不回答贵妃娘娘的问话?”秋荷在一旁责道。
孙亮道:“微臣,微臣不知……”
“好啊,那本宫便让你见见是谁来了,起来,随本宫走一趟!”韦贵妃说着就回身向院外走去。
孙亮这才站起身来,尽管心中忐忑,也只得相跟着出了院子。
一行人走到正殿门前时,正巧曹娴进完香从殿门内走了出来。
韦贵妃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孙亮:“你过来!看看那是谁?”
孙亮早已看到了走出殿门的曹娴,此时只得硬着头皮趋步向前,跪伏于地道:“微臣参见修仪娘娘。”
曹娴见状,秀眉立刻蹙起,眼中尽是惊异之色:“你,你怎么在这里?”
孙亮回答:“微臣于公事之余出来随意走走,不想冲撞了两位娘娘,请娘娘恕罪。”
曹娴眼中光波急速闪动几下:“是何人让你来见我的?”
“是……”孙亮稍一迟疑,但还是如实作答,“是贵妃娘娘命微臣来见修仪娘娘的。”
曹娴水目波光立刻化作两柄利剑,直直刺向韦贵妃:“贵妃娘娘,如此做法是何用意?”
韦贵妃不理会曹娴,只对孙亮冷冷一笑:“大胆孙亮,还不如实招来,即便本宫不命你来,你便不来么?今日曹修仪来寺内进香,你偏偏也在此时来到寺中,不就是想要见上曹修仪一面么?”
孙亮一听这话,马上抬起头来,抗声辩道:“修仪娘娘来寺中进香,微臣事前毫无所知,故微臣此行全无要见修仪娘娘之意!”
韦贵妃见他竟敢抗声作答,顿时柳眉倒竖,怒道:“大胆佞臣,竟敢强辩,那你说说,为何在曹修仪来进香之时,偏偏你也来到了此处?”
孙亮略微一顿道:“只是巧合。”
韦贵妃又是声声冷笑:“哼哼,好一个‘巧合’。好啊,你下去!”
孙亮起身就往寺外走。
秋荷又喝斥一声:“大胆!竟敢不谢恩便走?”
孙亮闻言收住脚步,回身一揖:“谢贵妃娘娘。”说罢回身,大步走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