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了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的她,睁开睡眼一看,见君王已经起来,便也即刻起身。
李世民见她起身,忙十分疼爱地劝阻:“爱姬莫要起来,刚刚四更,再睡会儿吧,朕睡得早,便醒得早,这就去野外蹓马。”
曹娴已经起来:“臣妾也睡醒了,与陛下一同出去蹓马。”
二人穿戴整齐,一同走出军帐。深秋的后半夜罡风正劲,曹娴被这扑面而来的劲风一吹,忽觉五脏六腑倒海翻江,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李世民赶忙回身,一边轻轻为她捶背,一边关切地问:“爱姬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曹娴已是汗水淋漓,强忍住呕吐道:“臣妾没什么,只一时被风灌着了,祈陛下恕臣妾失仪之罪。”
从一旁过来的刘师立道:“既是娘娘凤体违和,就莫再外出了,且回帐内歇息罢。”
曹娴喘一口气道:“这就好了,臣妾须与陛下同去。”
李世民道:“罢了,爱姬玉体失和,就不要出去了,朕也不去了,等风小些了再去不迟。”
回到帐内,李世民亲自安顿曹娴躺下歇息,曹娴起初不肯,经不住李世民一再坚持,只得躺下了。李世民正问着爱姬究竟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要不要传太医来诊治,忽听行宫门口人声大噪,喊杀声和刀枪撞击声大起,李世民一跃而起,披甲掣剑往帐外冲去。曹娴也振作起来,掣剑在手紧随李世民冲出帐外。
帐外十分微弱的晨曦中,隐约可见卫士们正在与贼寇拼力厮杀。贼寇个个黑衣黑裤黑布蒙面,手执钢刀死力冲杀,卫士们更是愈战愈勇,一时间兵刃撞击声、喊杀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很快,贼寇渐渐抵挡不住,开始往后退却。
李世民仗剑大喊:“要抓活口!抓活口!”
曹娴仗剑站在李世民身后,左顾右盼中忽见侧后方一蒙面人蹲在地上正在张弓搭箭向着李世民瞄准,她一个箭步飞跃至那蒙面人近前,“嗨”地发一声喊,手起剑落将贼寇箭杆连同弓弦一起砍断,继之剑身一摆,以剑尖逼住蒙面人的咽喉,声音低沉而严厉地说道:“叛贼听了,你等谋弑是受何人指使?说实话,本宫饶你不死!”
蒙面人也声音低沉地回答:“你动手吧,至死,你也休想得到我半句实话!”
那边李世民大喊:“爱姬,逼住活口,莫让他跑了!”
曹娴见蒙面人不肯招供,便将剑尖向上一挑,将他蒙面黑布一下挑开,就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借着军帐门口射出的灯光,只见此人方面大耳,豹眼猩唇,左半边脸已被曹娴剑尖划出一道竖向伤口,正在滴淌着殷红的鲜血。此时一阵风来,曹娴忽觉胸中一阵翻腾,强忍不住,哇地呕出一声,拼力忍住,定睛再看时,已不见了叛贼身影,只听不远处黑暗中有人恨恨地哼了一声。
李世民奔到曹娴跟前:“爱姬怎么了?怎么,活口呢?”
曹娴急切地说道:“臣妾死罪!一时作呕,让那叛贼逃脱了,臣妾这便去追。”
曹娴说罢拔腿欲向前跑,李世民一把把她拉住:“算了,天尚未明,已不好寻见他了。叛贼脱逃,乃爱姬凤体失和所致,朕不怪罪于你。何止不怪罪于你,你一剑将叛贼弓箭砍断,救了朕一命,朕还要赏你救驾殊勋呢。爱姬凤体不适,快快回帐歇息!”
李世民扶曹娴回到帐中。
此时外面喊杀之声已渐平息。刘师立喘着粗气进帐奏道:“叛贼已被折冲,除丢下二十余具尸体,余皆逃窜而去。”
李世民急问:“我卫士伤亡如何?”
刘师立道:“回陛下,卫士死伤数十人。”
李世民又问:“可知叛贼是何许人等?”
刘师立回奏:“叛贼共约六七十人,皆为亡命之徒,只要不死便死命拼杀不止,故未能逃走的,皆被我卫士杀死,只有一人重伤未死,经问,此人回答,他们半夜之时已在宫外设伏,只等陛下早起外出时射杀之。所幸苍天有眼,让娘娘凤体违和绊住了陛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道:“娘娘何止因凤体违和绊住了朕!方才朕在帐外,一叛贼于朕侧后欲放暗箭射杀朕,幸得娘娘及时发现,一跃过去将叛贼弓箭砍断,朕方幸免于难。”
刘师立以十分敬佩的目光看向曹娴:“娘娘如此救驾殊勋,在历朝历代后宫之中皆绝无仅有,此乃朝廷之福社稷之福啊。”
曹娴此时面色微红:“刘大人过奖了。大人有所不知,妾身还有过于后呢——”
李世民打断曹娴的话:“爱姬莫再说了,爱姬只有救驾殊勋,并无丝毫过失。”说到这里转向刘师立,“那活口可曾招供,叛贼谋弑,是受何人指使?”
此时的李世民龙颜覆冰,如夜瞳仁射出令人胆寒的异光。
刘师立回奏:“问他自何处来,受何人所遣,他只不肯讲,再追问时,此人已气绝身亡。”
因了震怒,李世民紧握床栏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们君臣此行乃秘密出宫,外臣不得而知,只有宫内极少数人知道,且谋弑者熟知他李世民早起外出的习惯,那么,这谋弑者大抵出自于宫内……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无论是哪位皇子谋逆,他都不愿它是事实。
刘师立自然更不敢蹚这浑水,君臣一时无语。
曹娴却不寒而栗,皇宫大内,表面看来戒备森严,实则人心叵测,险象环生啊,即便是赫赫天威的皇帝,也会遭人暗算,倒是草野民间,虽则清苦,却活得踏实些。
日上三竿时分,邢焯、道士与邢焯手下五十余人跋涉到一面山坡上的山神庙前。这些人个个狼狈不堪,其中有十余人走路一瘸一拐,有的在别人搀扶下才能艰难行进。
道士指着山神庙前一片平地,对邢焯道:“公子,命猛士们在此处稍事歇息吧。”
邢焯在庙前平地上停住脚步:“弟兄们,在此处稍事歇息,受伤的弟兄由其他弟兄再将伤处好生绑扎一下。”
说罢走进庙门,一屁股坐在庙内地上,对随后进门的道士悲愤地说道:“真乃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呀。此番出击,我本已张弓搭箭瞄准了李世民,就在要将其一箭封喉之际,竟被那一跃而至的曹姓女子一剑砍断我手中弓箭,致我复仇之举功亏一篑!那女子实属可恶至极,我恨不能抽了她的筋,剥了她的皮!”
道士道:“公子且息怒。公子此番复仇不成,还有下一回呢,此事宜从长计议。”
邢焯道:“此番交锋,我手下弟兄阵亡十有三四,那可都是我多年以来苦心孤诣训养出来的呀。你说还有下一回,可下一回又在哪里?像此番李世民只带百余骑侍卫出猎之事日后还会有么?再说,我总是如此隐姓埋名浪迹江湖,要到何时方有出头之日?”
道士抬手捋一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公子切勿悲观。贫道倒是有一想法,讲出来,不知公子属意与否。”
邢焯道:“道长有话尽管讲来。”
道士道:“此去东北方边关之外,有一东昱之国,乃前代义军所建,数代以来一直与中原朝廷分庭抗礼。近年其国力愈见强盛起来,屡屡向大唐国攻城略地,已大有一举吞并中原之势。我等一行可前去投奔该国,一者可得立足之地,以便养精蓄锐,再图大计;二者可借其进攻中原之机,了却公子复仇夙愿。公子以为这一路径是否可行?”
邢焯沉吟半晌方道:“你让我好生想一想吧。”
…………
一时间,君王外出行猎遇刺的消息在宫廷内外不胫而走,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猜疑重重……
京师延康坊,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泻落在青砖地面上,斑驳朦胧,愈显厅内幽幽暧昧。魏王李泰与一皂衣男子相对而坐,正在密谈。
李泰眉心微聚,叹一口气道:“谋弑之事,已成悬案,只怕父皇对我们也不放心了呢。”
皂衣男子冷冷一笑:“我看皇上最疑的是太子。一者,太子见皇上近来愈益宠着殿下,恐易储于殿下,便图穷匕见,密遣刺客来刺杀殿下,幸被殿下挫败。殿下虽未抓住刺客,皇上也能断出此举是太子所为。二者,近日以来太子愈发不问政事,只沉迷骑射,纵情声乐,以招致皇上嫌恶斥责,他便愈发荒唐颓废起来,此情之下皇上更会疑心他恐有易储之变而抢先发难!”
李泰眉心有所舒展,眼中忧色却未全然退去:“据说,此次谋弑未果,只因曹修仪出帐后呕吐,本欲外出蹓马的父皇携曹修仪又折返帐中,才使杀手们未能得手。其后父皇出帐,有那杀手欲于暗中向父皇施放冷箭,又是曹修仪一剑砍断杀手弓箭,方使父皇幸免于难。旁的且莫多说,只说那曹修仪的呕吐,亦是耐人寻味呀,莫不是身怀有孕了?自她跟了父皇,可是备受隆宠啊。”
皂衣男子目光幽幽,说道:“殿下言下之意,莫不是那曹修仪若生下个儿子,这宫中便又多了一位皇储的竞争者?这倒也是,谁又能担保那腹中之子不会是又一个刘弗陵呢?当今皇上虽不是汉武帝,那曹修仪亦不会有钩弋夫人下场,但却……”说到这里未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