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想着,待自己日后有时间,要好好补偿他们母子。
后来他是得了时间了,庭之却已经上了学,中学,大学,出国……
他越飞越远,他却已经垂垂老矣,赶不上他快速前进的脚步了。
庭之是优秀的,这点让他欣慰,他总是欣慰地想,就算他与他不亲近也罢,他过得幸福喜乐,那边是好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偏偏让他的孩子得了这样的绝症。
他和温钰一生堂堂正正做人,在晚年却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到底是命运捉弄。
到底是命远捉弄。
他怔怔地想着,眼睛酸痛,觉得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很。
将近一个月的休养,邹沫比孟庭之提早出院,但她索性就在医院陪着他住下了。
“这里,是要比之前好一些了。”邹沫拿着温毛巾帮孟庭之擦洗着身子,俯下.身观察着他左边小腿上粉红色的疤,弯弯曲曲的,像条蜈蚣一样盘踞在上面。
“可会痒得很?”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抬头问他。
“还好。”他抿了抿唇说,“沫沫,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让护工来帮我就好了……”
他还是不习惯他的伤口暴露在她眼里,在她面前,他习惯性地想遮掩。
“不行,不能让护工来,必须我亲自动手。”邹沫叉着腰说。
温钰请来照顾孟庭之的护工原本是个男护工,后来说是家里有事,告假回了家,又找了个顶替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长得斯斯文文的。就是每次对着孟庭之时总是眼神闪烁,面带桃花。
女人最是了解女人。
她什么样的心思,邹沫若是看不出来,枉费她在Estelle身边学习了那么久。
嫉妒心和占.有欲极强的孟太太主动揽下了帮孟先生擦身子以及扶孟先生去洗澡的一系列工作。
当事人孟先生对此事没有任何发言权。
擦到孟庭之的脖子那块儿,邹沫想顺手摘了他的针织线帽,“每天都戴着个这个,闷不闷?”
孟庭之却护得紧,死活不让摘下来,“别动这个,沫沫。”
“为什么?”邹沫拗不过他,放下手来,打算和他好好谈谈,“为什么不许我摘?”
他抿着唇,脸色不算好看,“就是不许摘。”
他第一次和她闹脾气,就为了这件事。
邹沫心里觉得愈加奇怪,他几乎每次洗澡,都会戴着帽子进去洗,再戴着一顶新帽子出来,从未在她面前,摘下过帽子。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病床边上,看着他,目光凌厉,“给我个理由,庭之。”
他沉默着,闭上眼,表情明显不想与她说话了。
她却仍旧直直地看着他,和他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审视着他。
“你知道的,你不让我摘,我便趁你睡着了偷偷摘。”她无赖似地说。
他听完她的话,知道她是言出必行,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一口气,迟疑地开口,“很丑,沫沫,不要看。”
邹沫微微一愣,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睁开眼睛看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又重复道,“这里面,有刀疤,很丑,不要看,沫沫。”
她顿时了悟。
他是做了开颅手术的,自然在脑袋上会留下刀口。
他不愿意,不愿意让她看见他不好的一面。
她蓦然心上一阵一阵地疼,仰着头,鼻子酸酸地。
“你怎么,这样让我心疼…….”她说。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宁愿不好的一面自己承受,也不愿她为他担惊受怕。
他只愿她永远都记得他好的样子,不要记得他苍白虚弱的样子。
邹沫决定给孟庭之织一顶帽子。
她向温钰学了手艺,便天天捧着毛线团在孟庭之身边晃悠。
她在医院的时间长,又喜欢向人讨教,年长些护士大多都会针织,一来二去,她和护士台的关系变得极好。
不久,整层楼的护士都知道了,孟太太要给孟先生织帽子,纷纷来给邹沫支招,如何织得又快又好。
孟先生对于孟太太这种快速融入集体的行为表示赞叹。
他记得她从前是个沉静内向的姑娘,朋友不多,性子也孤僻。
从时斐到孟氏集团的那阵子,她身边长期只有Estelle一个朋友。
“人是会变的,孟先生。”邹沫挑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仰头躺在床上,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霍夫医生明天要从美国过来一趟,对我的身体进行全面的检查,若是各项指标没有问题,我就可以出院了。母亲的意思是,出院后,便回大院好好将养着。”
“嗯。”邹沫手上动作不停,专心致志地研究着。
他转头看她认真的样子,笑起来,“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
“那我其他时候便不可爱了吗?”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唔……”他显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话题,又提起来另一件事,“我记得,我似乎还欠你一个蜜月,不如趁出院后,我们度蜜月去?”
他不想让她留下任何遗憾。想趁着自己精神尚好的这段时间,好好补偿她。
她听到“度蜜月”终于抬起头来,浅浅地笑起来,“孟先生好记性,原来还记得欠我一个蜜月,我以为你忘了。”
“天天困在这医院也烦累,回了大院也是和医院一样的,父亲母亲都紧张得很,管束太多,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如出去好好走走。”
“我还带着这个球呢,怎么走?”她指了指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
“唔……麻烦球。”孟庭之看着她的肚子脱口而出,却在说完的一瞬间后悔了,看了看她阴云密布的表情,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孕期的女子总是情绪化得很。
看来是免不了一阵风雨了。
“孟庭之!你敢说我的孩子是麻烦球!”她大怒,叉着腰看他。
他急忙将她揽过来,温言软语地哄着,转移话题,“去哪儿玩儿好呢?去澳门好不好?你不是说一直想去赌城看看吗?然后再去其他地方?冰岛去不去?钟醒山说那里还不错。”
“我想先去岭城。”邹沫吸吸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