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进那深不见底的一双黑眸,她想起从前,也是这样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问她,想不想跟他走。
可是如今,他却是向她交代着身后事,要她在他走后带着孩子好好过。
她终于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似是放了心,疲惫一拥而上,虽然是清醒着,但说话还是要喘着气,极其艰难的样子,“沫沫,我休息一会儿,我要是睡着了,你便唤我一声好不好?”
“好。”她说。
她抱着他,让他躺着更加舒服一点。
他握着她的手,看着柔若无骨的那只手上的伤痕累累,心中钝痛。
“沫沫,你再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或者念首诗,我想听”他勉强支撑着精神,他想,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听她的声音,也好,下辈子,就算过了奈何桥,喝了那碗孟婆汤,也能记住她了。
“叶芝的诗好不好?你在岭城的那晚上,给我念的那首诗?”她轻声和他商量着。
“好。”他笑意温和地答。
她轻轻地念,抱着他。她凄楚地想,想叶芝和茅德·冈的爱情,他追求她终生,至死不忘,却终未得到。你看,痴情的人这样多,得以厮守的人,却这样少。
他在她怀里听着,脸色苍白,唇边挂着浅淡的笑。
远处起伏的山川的轮廓愈加清晰起来,天已经快全亮了。
邹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她只是觉得飘飘浮浮的,手脚都麻木了,她抱着孟庭之,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她自己也将要支撑不住。
孟庭之的额头烫得惊人,她紧紧抱着他,心想,若是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岭,那也算是有个了结了。
她和他纷乱的姻缘线,命里就是纠扯不清的。
直到最后一刻,她看见上空出现直升机,然后是喊话声,喊的什么她听不清了,她已经很是疲累了。
最后她视野里出现了钟醒山带着人焦急地朝他们走来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她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是,“快叫霍夫医生来,他了解庭之的所有身体情况”
她说完这句便倒了下去,下腹隐隐约约地疼,她悲戚地想,是不是她的孩子要离她而去了
邹沫再次醒来是在第四天的中午。
醒来的时候护工正拿着温毛巾在擦拭她的身体。
她动了动手,护工的动作一顿,看向她,才发现她醒了。
“你醒啦?太好了,我去叫医生来。”护工放下毛巾,转身出去叫医生了。
邹沫刚醒来,还迷糊得很,她努力地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在她最后闭眼的时候,是钟醒山赶来的人救了他们,也不知道庭之此时如何了。
对了,孩子,她心一沉,手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腹部,还好,那里依旧是凸起的。
她舒了一口气,她和庭之的孩子,总算是坚强的。
医生跟着护工进来,见她醒了,也舒了口气,是个年轻医生,和她打了招呼,照例给她量血压,量体温,动作轻柔。
“感觉怎么样?”医生问。
“还好,就是头还晕的。”邹沫回答。
“正常,你昏迷太久了,现在烧已经褪下去了,孩子好不容易保住,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这几天好好修养吧。”医生看着邹沫吩咐道。
孟家的儿媳妇,送来的时候好大的阵势,院长亲自出马,持续性高烧加休克,有流产迹象,情况严重,孩子几乎是保不住的,妇产科的主任摇摇头,孟家老爷子几乎要把医院给拆了,红了眼。偏偏钟家的大少爷还在旁边施加压力。
京城谁不知孟家和钟家,都是惹不起的主,惹得一干医生擦着冷汗抢救着。
最后,从别的医院调来了妇产科专家,几个专家围在一起讨论开会,才研讨出方案。
幸好是救过来了。
护工送医生出去,又回来把已经冷了的毛巾放进脸盆里,准备去卫生间,看着邹沫愣愣地躺着,盯着头顶的输液瓶发呆,忍不住搭话,“老太太刚才才走,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醒了,她准高兴。”
她指的老太太是温钰。
“你知不知道,庭之怎么样了?”
“谁?”
“庭之,我丈夫。”邹沫重复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老太太聘我过来照顾你的,其余什么也没多讲的。不过我听护士讲,你是和另一个人一起送过来医院的,那可能是你丈夫吧,在肿瘤科。”
“知道了,谢谢你。你能带我去吗?”
“这”护工迟疑起来,又想起温钰的吩咐,“老太太说了,你要是醒了,别让你乱跑,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走动,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邹沫看着她为难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说,“我想吃点东西,酸梅干,你能帮我去买吗?”
“哎。好的,我这就去。”护工放下水盆,擦擦手,拿了包就走出去,也不疑有他。
待护工走出病房,邹沫才坐起身来。
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痛的。
她艰难地迈下床,看一眼顶上的输液瓶,拿起来,举在头顶。
她想去看看庭之,她等不及了。
这一层高级病房区,显得十分清净,走廊里的人也少。
邹沫一手举着输液瓶,一手扶着走廊旁边的扶手缓慢地走着。
走廊里有指示牌,这里是四楼,肿瘤科病房在六楼。
邹沫绕过护士台,直接搭乘上楼的电梯。
一出电梯,她便没了方向,一间又一间的病房,几乎是大海捞针。
举着输液瓶的胳膊有些酸了,她稍微放低了点,血液立刻倒流了些出来,她又不得不居高。
是大病初愈,体力是差的,只能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稍作休息。
她喘着气,闭着眼养神。
这里离这一层的护士台近,便能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
“哎,你知道吗,前几天转到咱们科的那个患脑瘤的男的,好像是某家位高权重的退休高.官的儿子,昨天晚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