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洛杉矶街头,气温还是有些低。
邹沫捧着一杯热牛奶,拢了拢外套,对着街边的橱窗玻璃哈出一口热气。
她现在显得有些笨重,像个圆圆的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道路灰扑扑的,都是钢筋水泥的结构,邹沫想起岭城的三月,桃花纷飞,现下一定很美。
她正在出神地想着,突然瞧见橱窗里映出的那个欣长的身影。
他正在对面街角处。
邹沫带上墨镜,转过头,隐在人群里,看孟庭之从街角的那栋橘黄色房子里匆匆走出来,上了辆等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他还那样稳重如山的样子,只是神色寂寥,嘴唇紧抿。
邹沫快速过了马路,走进他刚才出来的那栋房子。
“你好,我是孟庭之的太太,邹沫。”她对着门口的对讲机微微一笑。
“孟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儿?”司机问。
“去安大略国际机场。”孟庭之淡淡吩咐道,又拿起手机,吩咐秘书给他订最早的一班前往苏黎世的飞机。
孟庭之收了线,又拨通邹沫的电话号码,只是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她大概是已将他的电话拉入黑名单。
他嘲讽地笑起来,一切不都是他最初想要的吗?这样也好,这样,他若有一日走了,她便不会太过伤心。
他从包里拿出一叠东西出来,愣愣地看着,这是他刚才从霍夫医生那儿拿出来的报告单,霍夫医生告诉他开颅手术的成功率并不高。
他最终选择了保守治疗。
霍夫医生叹了口气,摇着头,给他换了新药,尽可能地延长他的生命。
他向来是个在商场上冷静睿智的古时狙击手,眼光敏锐,极具魄力,做过许多有风险的生意。
只是在保守治疗与手术治疗之间,他却退缩了。
他其实内心是害怕的。
他怕他上了那手术台,便再也见不到她一面。
倘若知道有如今,那日她去澳大利亚前,他是要好好看看她的。
这样他就不会忘记她了,下辈子,过了奈何桥,吞了那碗孟婆汤,也是记得她模样的。
下辈子,就能早一点找到她。
不然她是要怨他的,怨他不信守诺言,不能陪她到老。
他怔怔想着,只能下辈子还了。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去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苏黎世看看。
那里,有许多她与他的回忆。
这个季节的苏黎世很美,山川,树木,屋顶,银装素裹,像个童话的王国。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从黄昏走到日落,黑夜。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企图在人群中找到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今晚的夜色格外好,他突然想起那夜,她刚刚回国,在月色下,她抚平他的眉心,埋在他的胸口,告诉他,她好想他。
只是此时她在哪里呢?
胸口闷闷地疼。
孟庭之靠在LimmatRiver的围栏边,拿出手机,点开那条他看了千万遍的信息——“孩子我已经打掉。如你所愿。我们就此两不相欠。”
这是她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她说如你所愿,互不相欠。
哪有什么互不相欠,他们欠下的情债太多,从他在岭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已是分不清了。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
偏偏有那样倔强与澄澈的一双眼睛,望着他,就直直地望进了他心里。
从此缠绕在他心头,再不能忘。
他想着她,念着她的好,此刻心里便全都是她。
他亲手将她推离他的生活,此刻却发了疯似地想念她。
可笑得很,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起来,眼里有寂寥的星火明灭,摸出口袋的烟,点燃。
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霍夫医生医生告诉他,脑内的肿瘤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不许他再碰烟酒。
他只是无所谓的。
想起那次重逢,她抽着烟告诉他,烟是个好东西。
那时候,她美得像个妖精,在他心上轻轻地挠一挠,留下再也止不住的痒。
烟确实是个好东西,让他忆起与她的许多事情来。
他不知道生命还有几个月,霍夫医生提醒他,他脑内的那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让他失去意识,甚至失去记忆。
现在即使见不到她,那便,能回忆一点是一点。
他看着远方的星空点点,神情恍惚,想起一双盛满漫天星辰的眼眸,仿佛她便是站在他面前了,跟在岭城的那晚一样,站在他面前神情温柔地规划着他们以后的生活。
“我还要等你老了,每天晚上推着你去公园,让你坐在轮椅上,看我和其他小老头儿一起跳广场舞呢。”
“我们生两个孩子好了,一儿一女,好不好?儿子像你,这样就会有好多儿小女孩都喜欢他了,女儿呢女儿也还是像你好了,这样聪明点,不会轻易被骗。”
“然后,然后等我们老了,儿女们也各自成家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做最潇洒的老头老太太,好不好?”
“环游完世界之后我们就回到岭城好不好?我还是最喜欢这里,我们在这里养老,买个带院子的小房子,你平时在院子里种种花草读读报纸,偶尔跟我讲讲年轻时候的趣事,我呢,带带小孙子,小孙女小孙子肯定特别调皮了,那时候,你唱白脸,我唱红脸”
“好。”他一个人站在苏黎世的街头,对着漫天星空,笑意温和地说。
这一世,也不知是谁欠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