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之昨晚宿在书房。
两个人第一次以来的冷战。
邹沫从卧室里出来,整个房子还沉浸在一片将醒未醒的寂静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淡青色的天光。
今日天阴得很。
她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她知道孟庭之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但是他不告诉她。
强迫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但是又觉得怪异得很。
她查了孟氏集团近来的一些情况,材料显示收支状况还有其他一些盈利都是良好甚至可观的。
那便不是企业上的问题。
昨夜几乎未眠,辗转反侧,她想知道答案。
站在书房门口,食指屈起,敲了几下门。
里面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良久,门才打开。
他站在门口,身上穿的仍是昨日的衣服,经历了一夜,皱巴巴的。他在衣着品味上向来是个挑剔的,衣服要剪裁合格,布料要是上乘的,平时穿在身上要熨得平整妥帖。
如今这副模样却是少见的。胡渣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都冒起来,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是一夜未睡。
他站在那儿,也不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我要走了。”她冷着脸说,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点点头,也不说话,就要把门关上。
邹沫伸出手挡住门板,死死地盯着他,“你还不给我理由?你若告诉我真相,我便不走。为什么突然不肯要孩子?不要用因为我还年轻这种拙劣的借口。我昨晚连夜查了孟氏集团的一些收支情况,并没有任何问题。”
他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起来,眼底有苦涩,转过头,掩去那汹涌澎湃的情感,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张了张口,几乎要告诉她,他已站在生命消逝的边缘,告诉她,他根本没有办法陪她和孩子过完这匆匆一生。
手握成拳,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他不忍,不忍她为他流泪伤心。
算是鸵鸟也好,他自诩在商场上冷静自持,却在这件事上,终于是退缩了。
他见不得她流泪。
还是扔下那两个词,“随你。”
门被阖上。
“孟庭之!你混蛋!”这是她第二次骂脏话,对象还是他。
他自嘲地笑起来,站在窗边,看她将行李放在计程车上,她今日穿的一些薄呢的套装,上衣宽大得很,显得她整个人都是那样的削瘦与弱不禁风。
肚子其实有些微凸了,他前几日竟然没发觉。
里面孕育着他的孩子。
他心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想打开窗子唤住她,想要她留下来。
却终于,终于是静默地看着那辆车远去,再无痕迹了。
他近日视线也不大好了,常常头晕。
昨夜挺着精神,在书桌上敲敲打打,拟了不少文件。
他盯着电脑上刚打好的“资产转让书”,静默几秒,拿出手机拨号。
“喂,孟大老板又有何事差遣?”
“醒山,来我家一趟。”
邹沫走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眼前的房子是她熟悉的,她曾经在院子里构想着来年开春要种的花草,那两张藤椅是她去苏黎世前添置的,现在还摆在那里,防尘的塑料袋还未拆开。
一切都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维持原样。
一上车便靠在车上闭目养神,只觉得身体疲惫得很,昨夜几乎未眠,再加上身体不适,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很,几乎折.腾逛了她所有的力气。
不知车开了多久,直到司机叫醒她。
“你好,到地方了。”
邹沫迷蒙地睁开眼,拿出钱包付钱,下车。
她一直在想,不知道他会不会追上来。可是,好像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看一眼繁忙的码头,旅人行色匆匆的脚步,觉得只有自己是落了单的。
她没有直接去澳大利亚,而是先过关去香港,再由香港国际机场出发,前往澳大利亚。
她想去看看何舒平。
她已在茵茵绿草间,化成一捧泥土。
邹沫摘下墨镜,缓缓地在碑前蹲下。
碑上的那一帧照片上的女子眉目清秀,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阳光照在上面,蒙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充满活力与快乐。
邹沫将一捧狐尾百合轻轻地放在碑前。
“沫沫。”有人唤她。
一双黑色的皮鞋映入眼帘。
邹沫顺着那双皮鞋向上看,笔挺的中山装,无框眼镜,来人温和地看着她,不是何鹤鸣是谁。
“你能来看舒平,我很意外。”他说。
这几日,他仍是沉浸在丧女之痛中,舒平的死,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几年,他的儿女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他尝尽了骨肉分离的痛苦。
他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报应吧。
他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
他日日来墓园看舒平,与她说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坐在墓碑旁,做一个很长久的梦,梦里舒平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扎着两个马尾辫,蹦蹦跳跳地背着小书包扑过来找他,声音清脆如银铃,一声一声地叫他“爸爸”。
只是梦醒时,对上的却是冰冷的墓碑,什么也没有。
邹沫垂下眼帘,语气冷淡,“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不想牵扯到下一代。”
“你你还在怪我?”何鹤鸣这几日仿佛苍老了许多,声音里都透着疲惫。
“何先生,我来看舒平,并不代表我愿意和您还有您太太有任何关系。”她不去看他的脸色,心底纷乱得很。
“沫沫我先前并不知道宁鸢绑架了你,待我知道时,我让人善待你的,请你理解一个做父亲的人的两难,当时舒平病危我实在没有办法。”何鹤鸣解释着,神情痛苦而纠结,他再如何解释,这一生欠下邹沫和他母亲的,也太多太多
“何先生,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母亲,是被宁鸢逼死的?”邹沫站起来,看着何鹤鸣,一字一句地说得极其缓慢,她眼神锋利如刀,似要把他穿透,“我的母亲,当时怀着我,在岭城那样的小地方独自一个人生活,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会受尽怎样的白眼和唾骂,您应该也是清楚的。但那时她依旧是想生下我好好过日子的。她忍着剧痛和孤苦生下我,以为生活会渐渐好起来,可是宁鸢找到她,威胁她,如果她不去死,就要对我下手。逼得我母亲投河自杀,而我在福利院自生自灭。这些,您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