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点云光星点意,此情此景奈何天。
待天亮,聂星天好不容易才生了火,煮了点热水。
彼时那个男人已经醒了。
“你醒了?如果你可以照顾自己的话,我还要赶考去,就先走了。”聂星天本就迟了,再耽误自是错过了今年。
望着他竟出奇恢复很快的面色,想来也是个底子很厚的人。于是才这般直言不讳。
他有些茫然,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聂星天。“昨夜是你救了我?”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但底气很足。
聂星天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我就是帮你看着火不灭,然后让你能有点东西盖在身上罢了,算不得你的救命恩人。”
聂星天昨夜看过,他身上没有外伤,可能是被人拳脚打成如此。但他能挺过来,看来也是很厉害的。
年纪轻轻,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在下侯一,既然是公子救了侯一,侯一定要报答。”他自报姓名,起身跪下,行了跪谢之礼。
这一跪,令聂星天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那么当时侯一是受伤倒在废宅,而你无意路过帮了他?”阮筠琦听的仔细,前后逻辑目前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聂星天点了点头:“那里也算不上是我的必经之路,只是雨下的急,一时慌不择路罢了。”
当思绪回到那一年,与侯一相遇若说是缘分使然,那么他们的相依相伴,就绝非这么肤浅。
“聂大人,你明明是个好官,居然被这些人排挤,侯一不服。”侯一是个忠心的人,他跟了聂星天便一心一意的陪同。
侯一那时也是年少气盛,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好不容易说服家里人,好不容易可以为民做主,好不容易的一切,轻而易举被人摧毁,容忍不得。
险些去找那些人拼命之际,聂星天拦住了他。
“侯一,其实为民做主不一定要在自己的故乡,去岭南也是一样的。
只要我聂星天在一日,就不会让这些人横行朝堂,祸害百姓。
我能保一方百姓一日是一日。”
那个时候,侯一是犹豫的,他是茫然的。
他一直以来都在找寻自己的亲弟弟,却总是绊在关键时刻。
比如,刚准备走,别人暗杀聂星天,侯一奋不顾身,受了伤,无法离开。
比如,刚准备走,别人排挤聂星天,侯一气愤不已,结果又跟着聂星天去了岭南。
原因亦如此刻,聂星天所散发的那种光芒,仿佛是黑暗之中唯一的希望。仿佛这个人,值得他出生入死。
来到岭南后,有一日,侯一将自己灌个大醉。
那日,他同聂星天彻夜长谈,聂星天方知,原来侯一的身份也不简单。
墨国嘉禹八年,阮家灭门。他死里逃生,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弟弟。
待他从江湖听闻之际,阮家已是无一生还。
他不知道弟弟究竟是真的死了,亦或是在其他地方好好活着。所以他一直找,一直又不敢去找。犹犹豫豫,导致最终一直待在聂星天身旁。
江湖事他本无心,江湖人他也不愿接触。
“弟弟,侯一还有个弟弟?那他现在找到了么?”阮筠琦试图回忆过去,但仿佛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侯一,侯一?似有些耳熟,却又不那么完完全全的熟悉。
怎么回事,阮筠琦猛地心中一痛,看向聂星天时,恍然潸然泪下。“莫非,他弟弟,是龙蛟?”
聂星天喟然长叹,放下手中的茶杯,沉默了许久、许久。
龙蛟是暗卫时的代号,也就意味着,龙蛟并非原名。
“不错,两年前,渊安山一战,传遍江湖。
在那之前,侯一极为澎湃,他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他唯一的弟弟,说是立马要动身去相认。”
回忆时,聂星天眼中带着无奈,语气也显得颇为惋惜。
寻寻觅觅了这么久的亲人,却转瞬即逝。
“聂大人,聂大人!”那日侯一外出而归,回来时脸上的笑意浓烈,待看见聂星天,便一把握住了他,“我找到弟弟了,我找到他了!”
聂星天明白,这多年来侯一虽一直相伴,但找弟弟这件事始终是他放不下的。
聂星天自然也替侯一开心,于是允许他立即离开岭南,前往渊安山。
聂星天身在朝堂,遂不知江湖的传言甚广,关于阮筠琦身份一事,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因此才惹得侯一探听,更因此得知原来少主还活着,再行调查方知龙蛟也活着。
动身前去,他却不知渊安山一战已经发生,而龙蛟也已经被害身亡。
侯一抵达时,只剩被草草收拾过的战场一般,到处都是打斗痕迹。
侯一心中暗暗想着,弟弟身手很好,此战虽然危险,但不至于惨败,也许输的是对方。
寻找之际,忽闻一姑娘的恸哭惨音。侯一自以为弟弟还是安全的,便闻声寻那姑娘而去。
姑娘跪在一处新坟旁,哭的是肝肠寸断,难以自拔。
凌乱的青丝随风飘荡,身上的衣服也沾着泥土,果真是哀莫大过心死。
侯一无心打扰别人,退了一步。
顿在那里,因为墓碑上的名字,好像有点眼熟。
皱着眉头,缓缓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待看清墓碑之上的名字,侯一完全愣住了。手中的剑何时掉落不知,天上何时下了大雨不知,是如何一步步又走了过去的,不知。
只知道恍然醒来时,那哭的姑娘已经倒地昏了过去。
侯一伸手抚了过去,摸在冰冷的墓碑之上:“弟弟,大哥找到你了。”
一别多年,再见已是阴阳相隔。原本以为可以团聚,却不想是这样的团聚。
侯一没站多久,便带着那姑娘离开了。
“那姑娘定是凌姑娘。”阮筠琦回过神时,都不曾记起,当日龙蛟去世,她自己是如何绝望的目睹凌霖儿将龙蛟带走的?
凌霖儿一向不喜欢她,本是即将新婚,奈何为她,生生与夫君阴阳相隔。
阮筠琦几乎都能想象的到,那个时候,凌霖儿一定痛不欲生。
“没错,侯一说,他在弟弟坟前遇见一个姑娘,拿着弟弟心爱之剑的姑娘。
他看姑娘为弟弟如此模样,便知他们相爱却已经不能相守白头。”聂星天的惋惜之意到此为止,接下来油然而生的,便是担忧。
那日救了姑娘的侯一,将她安排在山脚下的一户人家里。
没曾想出去买药回来,发现姑娘正准备自裁殉情。
侯一一惊,打掉了她手里的剑。“姑娘你为何如此,弟弟若是看见你为了他自裁而去,也不会安息的!”
一把拽住了姑娘,那表情难以言喻。
痛苦,侯一何曾不痛苦?寻这么久,刚找到弟弟的下落,却找到了一抔黄土。
绝望,侯一何曾不绝望?若不是他迟疑弟弟早不在人世,怎能这么迟才来?
姑娘满目皆是殇,泪眼婆娑:“弟弟?你是什么人?”
侯一将她带走,说了此前的事情。
姑娘也说了自己的事情,说了这些年来,龙蛟和她的事情。
“大哥,在霖儿心里,早就是龙蛟的妻子了,三书六礼这些繁文缛节不重要。
如今他去了,我苟活,有什么意思?”凌霖儿再次表达了她的绝望,眼中只剩两行泪水,连点希望都找不到。
侯一有些心疼,凌霖儿和他一样,明明就差一步,就能得偿所愿,偏偏因为渊安山一战,龙蛟死了,希望破灭。
“他身死,是为了阮家少主,是他对不起你。
我这些年来不敢找他,怕得到是他的死讯,是我不对。
说到底,是我们彼此之间的缘分太浅了。”
为了安慰凌霖儿,侯一这样的铮铮铁汉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凌霖儿沉默了,一切的确是那个阮家少主阮筠琦的错。
“明明都是阮家的人,阮家已灭,大哥可以放下,为何龙蛟不行?
即便帮她,也不至于豁出自己的性命啊,他已经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凌霖儿心中似有了什么主意,至少眼里有了生机,想活下去的生机。
然而从那分别之后,他们虽无再会面,但依然保持联系。
“情字最毒,得时心上云霄九天之外,失时跌落无尽地狱之中。”阮筠琦只悲切的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