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老远就听到沸沸扬扬的喧闹声,他寻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前面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他想这可能就是孙婶说的到了乌鲁木齐市的二道桥子大巴扎了。他走进了一个立着圆柱形,类似门垛的建筑,里面是栅栏扎起来的大卖场,这儿开辟出多条道路,道路两旁商埠林立,摊贩一个挨着一个,有放柜台的,有摆地摊的,也有在低矮房屋里吆喝的,一眼望去无边无沿。只看见穿着各式民族服装的人,操着各种各样怪怪的腔调,相互间讨价还价着。也有人流攒动,来去匆匆,为客商送货的人。还有一些不买不卖,悠闲自得逛商埠的人。
周宇随着人流往前走动着,好奇地打量着各族人的形象外貌,瞅着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他在心里想着能找个地方卖出自己的苦力。他走到一个卖铜锡器工艺品的摊位前,只见琳琅满目都是些大大小小的亮盘子,小小大大的各种镂刻着纹饰的手壶,还有各种图案的装饰盒。主人穿着一身维吾尔族的花边短衣,不喊不叫,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一把翘嘴酒壶。周宇怯生生地向他打听着酒壶的价钱,试图引他抬起头来,能够有个交流的机会。但是主人只是报了个价,始终没有抬头的意思,他只好又往前走去。拐过一道弯路,这一条甬道的商埠都是卖丝巾的。他问了价,主人报了价,他也弄不清这价钱是高了,还是低了,丝巾是好了,还是坏了。听说新疆地毯最出名,他想到那边一定缺人手送货。他打听到卖地毯的甬道,便朝了那个方向走过去。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前面出现一阵骚乱,只听见有人大声呼叫着:“抢东西了,抢东西了,抓住他,快抓住他……”
人们纷纷往叫嚷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有几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年轻人迎面狂奔过来,领头的瘦切青年大喊大叫着,手中还挥舞着一把匕首。人们纷纷向甬道两边躲闪开。跟在他们后面有两个年轻女人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周宇闪身躲过了挥刀的青年,不失时机地伸出腿把跑在他后面,手中抓着一个米色坤包的人,绊了个狗吃屎摔倒在地上。跟在被摔倒者后面狂奔的人猝不及防,都纷纷迅捷地从他身上跳了过去,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刹住了脚,调转过身子来,恶狠狠地扫视着人群。紧接着两个年轻的女人追赶上来,紧跟在她们后面又跑过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维吾尔族汉子。
周宇上前踩住了跌在地上抢包人的手,从他手中夺过了米白色的小坤包,递给了追赶在前面的姑娘。姑娘接过坤包,转身递给了后面跑来的女人。这时周宇转目注意到接过坤包的是个白皮肤、高鼻梁、眨着蓝灰色眼睛的外国女人。这时抢包人的同伙迅速向他们靠拢过来,其中瘦切的青年上前一把封住了周宇的衣领,操着新疆土话高声地嚷道:“你干吗抢这位女士的手包!”
后面追上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维吾尔族青年中,走出一个大汉上前挡开了他的胳臂说:“算了吧,你别玩贼喊捉贼的鬼把戏了。抢东西的家伙就躺在地下呢!”
抢包一伙人看见他们人多势众,也都拉开了架势。瘦切青年吹了一声口哨,这伙人扬长而去。跑在前面的姑娘对着刚才讲话的维吾尔族青年嚷道:“你们刚才都跑到哪里去了,差点让玛总挨了刀子。”
维吾尔族青年抗辩道:“我不就是同老乡说了几句话吗,你凶啥凶!”
灰眼睛的外国女人向他们摆了摆手,走到周宇面前小声地说:“小伙子,谢谢你了,你快走吧,不要让这伙人盯上你。”
周宇听她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突然冒出一句:“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就像咱中国人一样。”
玛总说:“你是从内地刚到新疆来吧?这是我的名片,有事你可以去找我。”
她用力推了周宇一把,那意思是要他赶紧离开大巴扎。她也在同伴的陪同下往大巴扎里面走去。周宇接过名片,发现下面还压了二百元钱,他赶忙跑过去把钱塞给了她,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开了。他走出了一截路又顾盼地回眸一瞥,正好看见她也在回头看他。她还向他轻轻地摆动着脑袋嫣然一笑,周宇也不知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向她挥了挥长胳膊。他本不打算今天就把自己卖出去,只是想来探探行情,将来能卖个合理的价钱。这时他想回去同孙婶商量一下,先在大巴扎找份临时工做,等到站稳了脚,再做下一步打算。有了主意心情也就轻松了许多。他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想着回去怎样向孙婶张口。他走出大巴扎拐了一个弯,猛然立住了脚,只见刚才抢包的那伙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周宇放慢了脚步,迎着他们走过去,从咬紧的牙关里冒出一句话来:“把路让开!”
抢包人也不答话,一窝蜂地向他猛扑过来。他们刚一近身,只听到几声“哎哟”的惨叫,冲在前面的三个人都倒在地上满地打滚。两个冲在后面的青年见事不好,立马从身上拔出匕首,从左右两侧向周宇猛扑过来。周宇一个箭步跃到左边来人的面前,没容他抬手,便手起一掌将他劈倒在地。紧接着来了个白猿翻身,只见右边的家伙已经抵到了面前,正操手上刀向他刺来。周宇一个旱地拔葱跳将起来,同时踢出旋风腿,正扫在他的手肘关节处,只听“嗖”的一声,将他手中匕首踢得飞了出去。周宇一落地,便一个跃步上前,对着他的右肋下就是一记通天锤,早把他打得飞出两米开外。这时为首的家伙一声大叫,剩下的人就一窝蜂地一起向周宇扑来。
周宇刚拉开架势,正想施展拳脚打它个遍地开花,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在场的人都惊住了,站在原地像僵化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只见有一队巡警提着枪,操着器械跑了过来。还没等周宇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瘦切的青年大叫一声,轰然倒在地上,抱着大腿缩成了一团。周宇还认为他是见了民警到来,想要耍无赖,蹿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那青年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伸手抓住了周宇的衣领,号啕大哭起来。他又是撕打,又是喊叫,仿佛周宇是他抓到的嫌犯一般,周宇听不懂他在叫嚷些什么。巡警从三个方向把他们团团围住,厉声喊道:“都不许动,抱头蹲下!”
这时站在后面的人转身就想溜之大吉,一个巡警蹿了过去,用电警棒对着他身上一捅,他立马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这时天也快黑下来了,来了很多围观的群众。巡警打开手电筒,照着同周宇撕扯在一起的青年看了看,用新疆普通话对周宇嚷道:“你老小子,下手够狠的啊,动了手还不过瘾,还用上了凶器!”
周宇头脑轰地鸣响一下,低头一看,只见这小子大腿上插着一把匕首。他抬起头来赶忙辩解道:“这不是我的匕首,他们是在栽赃陷害。”
巡警对他当头猛甩一掌,厉声叫道:“还不放手,蹲下,抱头蹲下!”
周宇无奈,只好丢开抓住的家伙,双手抱着头蹲到地上。一个巡警赶紧用报话机,将这里所发生的事件向上级做了汇报。另个巡警走过来,用手掌猛拍周宇的肩头说:“看你能耐的,出门还带着凶器呢,站起来我搜搜看身上带没带手枪。”
周宇急忙辩解道:“同志,我是被他们殴打的人,他们是一伙地痞……”
巡警未容分说,对他劈头又是一闷拳,说:“那你就是流氓了。你要是被他们打的人,他们为什么倒了一地?你是大侠霍元甲啊?”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走出几个维吾尔族青年对着巡警嚷道:“你们不要打他,这小伙子是好人呢,这几个坏家伙经常在大巴扎抢东西。这小伙子没有刀,是这伙人陷害他的。这些人刚才在抢两个姑娘手包的时候,被这个小伙子看见了,他帮着姑娘夺回了手包,这些家伙就是截道报复的,刚才是我们打电话报的警……”
巡警不屑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看来你是他的同伙吧!”
维吾尔族青年向巡警解释说:“我们是维吾尔族,他是汉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的。”
周宇睨视一眼,看见那两个被抢了手包的女人就站在维吾尔族青年的后面。这时警车鸣着警笛开了过来,紧接着救护车也开来了。巡警把周宇和抓住的几个人都塞进了警车,让医护人员把扎伤的人抬上了救护车带走了。到了派出所,巡警把他们都铐在一间破旧的牢房里便走开了。过了很长时间进来两个人,把周宇的手铐打开,将他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问讯了他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周宇把今天在大巴扎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审讯他的警官讥讽地说:“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那雷锋叔叔又活过来了。你是曹操倒霉遇到蒋干了!对你说实话吧,外面有人为你说了情,看来还不能把你同他们关在一起呢。”
他把周宇带到了一间关押嫌疑犯的牢房里。周宇走进去,看见牢房里已经关了六七个人。有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咣当”牢门响,知道又来了新人,骂了句:“又塞进来一头鸟货,这里也不是羊圈牛栏,臭味都像马厩一样了,还嫌不够。”
屋子里灯光昏暗,周宇抬眼扫视了一下,牢房里的人都睡在干草上,身上只盖了一床被子,只是自己没有铺盖,只好蹲到靠近牢门的墙角边,依着墙坐了下来。刚才骂骂咧咧的人睡在被子里,头也没抬地问道:“你是干了什么扒屁眼子事进来的?”
周宇没搭茬。他虽然没坐过班房,但是他在香水河砖瓦厂时听说过牢房里许多事,他知道每个班房里都有一个牢头,他估摸着发话的人就是这个班房的牢头。他听杨文章说过,新犯人刚进班房,牢头是要给你下马威的,你得百依百顺听从牢头的话,挺过入监关,融入了他们的团伙,才能在牢房里忍气吞声地待下去。牢头见新来的人没搭理他,一骨碌从地铺上爬起来嚷道:“你小子还成精了,刚进来就这样糙,问你话咋不言语呢?”
这时有人出来打圆场说:“老大问你话呢,好赖你倒有句人话呀!”
牢头瞅见周宇是个彪形大汉,说话的语气也就软了下来。他说:“都是吃牢饭的,还棍气个球,说出来看大伙能不能帮你出个主意,减轻点罪责。”
周宇听说过在牢房里你把话说得越硬,这牢房里的人越是敬畏你。他咬牙切齿地说:“杀人了。”
牢头听了这话,一边倒下一边说:“不就是杀个人嘛,只要不是小头犯事就行啊。小头痒了,放到床沿上甩甩,也不能让它丢咱老爷们的脸……”
过了不一时,一个还没有脱掉稚气的少年拖着被子,轻轻地挪到了周宇的身边,他掀起了被子的一角盖在周宇身上。周宇没想到已经到了四月天,乌鲁木齐的夜晚还是这样寒冷彻骨,就像是在家乡寒冬腊月似的。他把递过来的被子往身上拢了拢。这一天来周宇真是从天上掉进了地狱,他静下心来想了想,也怪自己是多事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