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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庆历守望者

宋庆历三年,1043年的九月三日,宋仁宗把朝廷里的两府大臣,以及知杂御史以上的官员都召进皇宫,一直把他们带到了天章阁。天章阁,这座以前用来安放皇家御制文集,以及追忆本朝故去皇帝的宫殿,从此在历史上声名显赫,意义非凡。

那一天,登阁的人除了四人年龄稍大之外,都非常年轻。四位老人,是晏殊52岁,范仲淹54岁;章得象、杜衍,各65岁。他们是两府的首脑。其余的三司使王尧臣40岁,富弼39岁,欧阳修、王素36岁,韩琦35岁,王拱辰、蔡襄31岁,都是年富力强、心系天下的年纪。尤其是韩琦和富弼,他们与异族在不同的战场上肉搏厮杀,堪称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登阁之后,先由皇帝率领着参拜了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的御像,然后来到书桌前,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大家对国家的现状都有所了解,现在就把你们看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都写出来,以振兴国家!

因为国家快完蛋了。

近10年来,宋朝外有西夏,内生叛乱,老天爷也趁火打劫,半年多不下一滴雨,直到近六月时的一个夜晚,天空中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仁宗当时已经睡了,空阔皇宫里的他突然爬了起来,来不及穿鞋,赤脚跑到宫殿外面。他向茫茫的夜色跪倒,对苍天叩拜100次。雨,终于下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仁宗就在雨中伫立。这时,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出来,陪着他一直站到大雨停了,才慢慢走回宫里。

旱情终于缓解了一点,这一年的收成似乎还可以盼望。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根本没法高兴。宋朝的钱、粮,这里专指皇帝可以动用的政府钱粮,在赵光义耗尽赵匡胤毕生所积,赵恒自力更生又自生自灭,经刘娥稍微恢复,被李元昊、耶律宗真轮番消耗打劫之后,又所剩无几。维持基本运转,只能依靠皇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内库了!

如此局面下,历史迎来了上面这一经典时刻。

那一天,范仲淹、韩琦、富弼、王尧臣等人心潮澎湃,或在当天,或在回家深思之后,都写出了自己的见解。历史中,根据各自的名声,以及后来在改革中起到的作用,把范仲淹的意见列在首位。他写了《答手诏条陈十事》,把问题所在以及改革的办法,具体细化在10个方面: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这10个方面、30个字,看着很枯燥,但稍微想一下,就会不寒而栗。这样想——一个国家,难道可以赏罚不明、胡乱恩典,拿官职当赏钱,科考乱七八糟,随便谁都可以当上司吗?不种田、不织布、乱派徭役,外加没有信用、毫无纪律吗?!

这还是一个国家吗?

这时的宋朝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逐条细分一下,真正明白范仲淹讲的是些什么事。

第一,“明黜陟”。这条讲的是改变宋朝当时做官最重要的升迁制度,即“磨勘”。

宋朝的官员,只要不犯错,文官每三年一次,武官每五年一次,把政绩呈交京城考课院审查,就可以官升一级。

毛病显而易见,考的不是谁有多优秀,而是谁犯了什么错误。如果想升官,就别犯错。可做事难免会出错,于是就别去做好了……宋朝的官场就变成了佛教《金刚经》里的神妙境地——“使人坐荆棘丛中,动即被刺,不动即不刺,所以动不如静也”。

官员们都这么静,国家的事谁去办?

所以,范仲淹第一条就要改这个。从官员的办事精神上去革新,从奖惩条例上调动官员的工作积极性。具体的做法是:把太祖、太宗时期的保荐制度和真宗的磨勘结合起来,看一个官员的优劣,不仅要看他是否出错,更要看他的成绩。这个成绩就由上级部门,宰相、枢密们来确定。

同时规定,做官要分京、外两种。京官,经保荐的3年一次磨勘,自己申请的,要达到5年才准磨勘。这一规定针对的是富家子弟,这些人有门路,就是要压制他们。

还有就是完善惩罚条例,无能即是错,考课院以后会专门评定官员们的才能等级,凡是无能的……别怕,不是罢官,是另外安排。

第二,“抑侥幸”。

说侥幸,只这两个字,范仲淹就得罪人了。不仅是官员,还有皇帝。因为那本是皇帝的恩典,是从伟大慷慨的真宗皇帝赵恒开始的。

从他开始,宋朝官员们每年都热切地盼望着年关附近的南郊大礼,还有皇帝的生日。那两天,宋朝从两府大臣到各路的提点刑狱官以上,都可以向朝廷申请,请恩荫我的儿子侄子们吧——从此,这些官崽们就正式当官了。

恩荫制度还有严格的等级观念在里边。比如翰林学士以上的官员们,每做一年,就可以恩荫一人。请想象年少中举、30岁以前就进入两制的高才生们,只升不降的官场生涯,做个20多年有什么难处?那就是有20多个不经科考就进官场的二世祖!

再凭着老关系往上爬,长此以往,宋朝的官场会是个什么样的呢?

所以要改。范仲淹提议,以后转运使和边防上的文官,到任满两年才可以提请恩荫;两府以及两制高官,每次大礼时只许申请恩荫一人,并且必须是亲生儿子,连侄子都不行,阁馆要职,也不许两府、两制高官的子弟们轻易进入,不仅要考,还要经过保荐才可以。

第三,“精贡举”。

范仲淹作为过来人,发现在文、武两途,宋朝现在人才都断档了。人才,来自科考;科考,取决于考题。而考题,就决定了人才平时都学什么。

全国各路,无数的学子们都还在背诵四书五经,学作诗词歌赋。这样的“人才”对治理国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无非都是以仁治国、与民休息、勤政爱民之类的老生常谈,说白了,就是在背孔夫子孟夫子当年的语录。对于抵御新生的契丹,还有奸诈狡猾的党项,半点儿实用价值都没有。更别提怎样为国家创造财富,让民有钱、国有钱,大家都过好日子这样的终极大问题了。

要改,就得从底层教育模式上改。

不过,具体起来,就采取了模糊观念。“教以经济之业,取以经济之才”,“先取策论次考诗赋,少一些虚夸词饰之臣”。这让人看着迷糊,这是方针而不是细节,具体怎样实施,根本找不到依据。

如果非要说细节,倒真是有一个,堪称魄力非凡。

把弥封卷制度删除,以后的考卷都要露出考生的实名。理由嘛,是看不见名字,就失去了乡里举荐选才的本意了,以后谁还会为朝廷选才,怎样鼓励民生士气呢?

至于作弊,你们考官是干什么的?监察院、开封府是干什么的?只要仔细查,狠处理,就一定能刹住歪风邪气!

为了节省篇幅,更为了清晰内涵,下面的七项新政,分为两大类:“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等六项为一类,余下的一项自成一体。“修武备”,把它放到最后再说。

那六项之所以能归纳到一类里,是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择人,选什么人来当官。这件事在中国古代,不仅是宋朝的梦魇,一直到封建社会的晚期——清朝时,都是无解的毒咒。它的官方说法就叫作“吏治”,就是怎样来治理官吏。

这一条基本无解,因为人这种动物天生的本能就是追求生活的完美。而完美的生活,怎能抛开物质的享受呢?不必讳言,就算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也是每时每刻都要注意的地方。在宋朝仁宗年间,它就将具体工作表现在了这六项里。

“择长官”——选出合格的官员。范仲淹的办法是以人治人,从上至下,由两府宰执来选荐转运使、提点刑狱使等路级干部10人,大州的知州10人;两制官,即由翰林学士、知制诰来选一般州郡的知州10人,以此类推,层层推荐,环环相扣,直到官职最小的知县。

这样利害相关,选出来的人应该能靠点谱了吧。

“均公田”——为了让官员清廉,给他们田产。但是也会产生问题,田地有好有坏,你给谁好的?官员的田紧挨着老百姓的田,侵占了几亩、几顷、几十顷的,也很正常吧?于是纠纷出现,官员跟百姓打,官员跟官员打,天圣年间刘娥愤怒了一下,公田就取消了。

范仲淹建议恢复,怎样消除不公呢?参考上一条,吏治好了,大家才会好。

“厚农桑、减徭役”两条,顾名思义是农民的事,可官府的责任更大。要让农民专心种田,国家要有奖励,更要少折腾,给农民干活的时间。

最后的两条“覃恩信、重命令”很让人无语。人无信,不知其可也,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准则。一个国家呢?居然早上说一套,晚上做一套,根本就是朝令夕改,而且毫无处罚,这不是国家的法令,是孩子们在玩过家家!

怎么办?一个字,罚!见了血的猴子才知道恐惧,才能认真干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综上所述,问题很严重,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范仲淹的方案,说白了就是“责任制和处罚制”。用举荐制度把官员层层捆绑着,再设立一些以前没有的处罚制度,让官员们稍微懂点事。

如此而已,管不管用,有没有比原来的制度更不妥的地方,要从以后的实践中才能看出。这时能肯定的就是,处罚不是力度够不够重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力度的问题。

连处罚的具体条款都没有,犯事的人怎么会害怕啊?!

现在来说“修武备”。这一条,按说范仲淹是最有发言权,而且肯定言之有物的问题,因为他刚刚从战场归来。宋朝的边防问题严重到不能再严重了,辽国不说,党项人已经变成了西夏人,开始与宋朝分庭抗礼了。这在太祖朝、太宗朝,甚至真宗朝都是难以想象,绝不可能发生的灾难!

该怎样解决?

先要分析问题出在哪儿。范仲淹从实战出发,归纳出两点:第一,禁军都挤在京城里,有事才派往边疆。这在应急速度上就丧失了宝贵的时间;第二,在京城养兵、派兵,那么边疆始终就没有足够的粮饷。不论是抵抗,还是杀进敌方腹地,都得千里运粮。这一点,其实就是幽燕之战、雍熙北伐、五路征党项等外战失利的根本原因。所以要改。

怎样改?

范仲淹建议在京师附近招募5万名民兵,派往边疆常驻。每年三季种田,一季练兵,自给自足。这样一举数得,把前面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个办法好不好?看着仍旧简单,似乎还是范仲淹一拍脑袋的想法。但这一条自公布时起,就让宋朝朝野大哗,一片震惊。所有人一致认定,如果真的这么办了,宋朝就会国将不国,很快就会天下大乱。

因为他改变的是宋朝安全设施方面的最基本国策——“募兵制”。这个制度,简单地说,就是在灾年,农民们没法生活时,政府出面把灾民们收编成军人。给他们粮吃,让他们为国家出力,同时也就不会造反了。当年赵匡胤得意地说,这样做,“在造反时,有乱兵而无乱民;在灾年时,有乱民而无乱兵”。他的天下,怎样折腾都出不了大事。

而范仲淹的办法,却是唐朝的“府兵制”。它让唐朝的军队拥有极强的战斗力,可危害性也是致命的。军人们有自己的收入,根本不用政府养,于是藩镇林立,大家都是土皇帝!

新政施行,第一条“择官长”。

范仲淹提议,让转运使和按察使合二为一,把下属各部门、各官吏的工作情况全面向中央汇报,这样看谁敢不服,敢不用心工作?

命令一下,人心振奋。最振奋的是当时开封城里最有名的大才子欧阳修。这时他升官了,是知谏院的院长,掌握了宋朝二分之一的弹劾权。而掌握这份权力的过程,就是他毕生引以为傲的业绩。

给宋朝官场洗澡。

吕夷简死后,他和蔡襄、余靖等君子们同心协力把吕夷简历年来安插进两府、两制、御史台、知谏院的同党们都赶下了台。20多年的污垢一下子洗白了,怎一个爽字了得!

结果,欧阳修爱干净就成了习性。庆历三年九月,仁宗皇帝开天章问策,十月“择官长”开始实行,十一月时他就接连上书两封:

一是弹劾两制官,也就是翰林学士和知制诰,说“今两制之中,奸邪者未能尽去”,还得继续清洗。

二是瞄准了由两制官推荐的御史台,掌管着宋朝另外二分之一弹劾权的同级部门,“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没有一个人是合格的,不是当时,而是很多年!

很多年之后,这两封奏章被认为是庆历年间最伟大的疯子欧阳修的开山之作,是他成为顶级君子,又同时把新政玩死的证据之一。

要真正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其重要的是,他怎么就敢这样做,需要回顾一下宋朝当时的政府组成班子。

宰相:章得象、晏殊;

枢密使:杜衍;

参知政事:贾昌朝、范仲淹;

枢密副使:韩琦、富弼;

权三司使:王尧臣。

在这份名单里,范仲淹、韩琦、富弼、王尧臣都是自己人;晏殊是富弼的老丈人;章得象认为新党很可爱,时刻都笑得跟朵花似的;杜衍,更不用说,此人以后倒霉都是因为与新党结盟。

外人只有贾昌朝一个。

这是好得空前的形势啊。在清洗了吕夷简的余党之后,加上清洗时表现积极的余靖、蔡襄等知谏院同僚,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对此,欧阳修强烈要求抓住形势,把新政里的第一条要旨“择人”上纲上线,达到一个完美的理想程度,即“进贤退不肖”。

把君子们都提上来,把小人们都赶下去,只有这样,宋朝才能焕然一新!

奏章送上去了,欧阳修坐等好消息。他坚信八人内阁必将全票通过他的提议,就算唯一的那一票贾昌朝会反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个平级的范仲淹就足以压死他,更何况贾昌朝很可能会选择沉默,毕竟官场大忌就是枪打出头鸟。在这样的形势和实力对比下,除非贾昌朝疯了,不然铁定装死人。

哪怕这两封信骂的就是贾昌朝本人。

很不幸,这成了现实。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的人,都明白欧阳修弹劾的这两个部门具体到个人头上会砸到谁——一个是现任御史台长官王拱辰,一个就是前任御史台长官、现任参知政事贾昌朝,尤其是贾大人还负责着两制官员的日常工作。

对号入座,贾大人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两封奏章。不用深思,欧阳大才子写得清楚明白,“近年台官”,你是前任首脑,说的就是你。

这时要介绍一下贾昌朝这个人。以他的出身和资历来说,欧阳修还真的没法把他放在眼里。此人出生在998年,真定获鹿(今河北石家庄鹿泉区)人,时年45岁,是一个中青年干部。出身比较矬,只是一个同进士。所谓同,真是让普天下读书人生不如死的一件羞耻事。

同,其实就是不同。科考中一甲为状元、榜眼、探花,这是最荣耀的;二甲大家一样,都是进士了,身份很正规;三甲就是赐“同”进士出身。您和进士很像,但……自己捉摸去吧。但凡有点自尊心的文人,绝不肯忍受这种污辱一样的恩惠。大不了我重考就是了!

但贾昌朝忍了,他的官场生涯起步超级低,是一个小县城的主簿,第二步才做到了知县。他后来之所以能飞黄腾达,是因为机缘巧合下做了崇政殿说书。这是给皇帝讲课的职务,他零距离地接触了仁宗赵祯。领导的印象分大于一切,他开始统领御史台,后进入中书省,成为顶级文官。这样的资历,你让欧阳修拿哪只眼睛能看得上呢?

典型的小人,出身卑贱,学识低微,不走正路,混得越高,危害越大。“退不肖”,贾昌朝就是当时天下最大的不肖,一定要把他搞倒!

就这样,欧阳修犯错了。一个没有出身的人能混到这一步,对官场的理解,对手段的使用,都不是正常思维、普通人所能了解的。贾昌朝的确人单势孤,在朝中没有发言权,可是他很幸运,他的老部下们都被欧阳修踢到了他这一边。

整个御史台,以及从御史台出来高升或者退休的人,都是他的盟友。这些人在搞事、在弹劾别人的时候,欧阳修还在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呢。这就决定了此次斗争的主调。

欧阳修的武器只有道义和文字,可这些人能无孔不入地直达要害,从“君子”们立身扬名的最根本处挖出毛病来,他们很容易就让人身败名裂。

搞人是一种艺术,所谓指南打北、指桑骂槐、指鹿为马……反正就是让人摸不透。贾昌朝们出手,先没理会京城里气势汹汹的欧阳修,而是悄悄地派人潜入了陕西四路。

那里是战场,是新政各位君子的发祥地。砍掉这里的荣耀,就能击碎君子们高大形象的泡沫。具体的出手人选是御史台里的监察御史梁坚,这真是一位行家里手,他选中的目标和动手的部位,都是最准确、最尖锐的。

目标:滕宗谅;部位:钱。

滕宗谅是范仲淹的同年,两人一起考中进士,最初的工作地点也在一起,范仲淹的第一份业绩,修建捍海长堤时两人就在一起合作,可以说是真正的老朋友。上了西北战场,两人也一起为国出力。而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和最近的这次定川寨之战有关,葛怀敏战败之后,泾原路彻底被打穿了,范仲淹不顾一切地只带了6000人马出战。平心而论,没人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如果他再败了的话,宋朝就真的会一败涂地,再没底牌。幸运的是李元昊主动撤退了,他要的不是决战。

滕宗谅当时是泾州城的知州,战火烧到他的城下时,他比泾原路上的王沿还要惨,没有兵,只好征集了几千名农民穿上军装在城墙上站岗。这跟等死差不了多少,连他在内,泾州城里一片惊慌,全体发抖。

幸好来的是范仲淹。滕宗谅的“罪行”就在这里犯下。他大摆酒宴欢迎老朋友,款待增援的部队,还到寺院里为定川寨之战中阵亡的将士们做法事。一系列举动完成之后,宋史官方也承认,当地居民的恐慌情绪大大缓解了。

我军威武,增援迅速,还怕什么?但是问题也出现了,做事是要花钱的,滕宗谅没法点石成金,他动用了官银。

梁坚查得很仔细,前后一共是16万贯,他当场就要滕宗谅交出使用明细,把所有的账目都交出来。结果滕宗谅只能列出10万贯的去向,其他的实在没法说清了。

梁坚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交不出来最好。他没有给滕宗谅解释的机会,立即就消失了。不过,他没有回开封,而是跑去找张亢的毛病。

张亢是临危受命、解救宋朝河北整路百姓的人。没有他,宋朝已经丢掉了丰州城一带的广大国土。更不用说他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李元昊,为宋朝争得了巨大的荣耀。

可是在御史台看来,不管你有多大的功,也要查一下你是不是很“贪”,是不是手脚和滕宗谅一样不干净。

为了节省篇幅,我就不绕弯子了,直接切入这件事的重点。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贪污”一查一个准儿,宋朝边关的守将们都有大笔的超巨额款项去向不明。如果再查,还能查到他们有超多的灰色收入。

最早的例子就是青涧城里的种世衡,他在战争期间就被调查过,如果没有庞籍保他,他早就被撤职查办了。当时他非常感动,对庞籍说:“世衡心如铁石,今为相公落泪。”都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他的钱是哪儿来的?青涧城自主经商,不向开封上税,这不是挖宋朝的墙脚是什么?那么钱又哪儿去了?要人上战场卖命,你得给钱!宋朝官方给的那点银子,七折八扣后到士兵手里的,都不够买碗酒喝的,凭什么让人把命交给你?!

所以滕宗谅、张亢手脚都不干净,他们得用各种手段弄到钱,再把钱给部下们发下去,这样才能调动起只认钱、没有太高觉悟的宋朝禁军的士气。实例请参考张亢是怎样成功的,以及刘平是怎样失败的。

战场上的宋军,都能挤到主将身边要赏钱!

话说到了这里,应该知道御史台的人,贾昌朝们是怎样的卑劣了,这完全是瞒心昧己,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没卸磨就想杀驴。战争警报还没有完全解除呢,就想着怎样祸害自己人!

梁坚在河北路转了一圈,把张亢的“罪证”也收集好了,这才回到开封。任务圆满完成,欧阳修你这个后生小子,就等着哭吧。先放过你,小帮兵没时间理会,第一步就搞臭你们的党魁,让皇帝陛下看清楚,所谓的君子都做了些什么。

官方记录里仁宗皇帝大怒,范仲淹站了出来,给自己的同年加战友说话。他以身家性命担保,滕宗谅和张亢从来没有贪污过公款,他们花钱时,边关的每一个士兵都看着,都花在阳光底下,没有揣进自己的腰包。

仁宗静听。

另一边,御史台中丞大人王拱辰冷笑:“滕、张二犯证据确凿,国家的钱不知去向,不是贪是什么?长此以往,国家法律何在?人人效仿,我们御史台还怎么工作?陛下,您要是不依法办事,我从今天起就不上班了!”

仁宗还在考虑,钱在宋朝君主眼睛里的地位,一般跟粪土差不多。从赵匡胤开始就随便往外扔,主动往外扔。但是很奇妙,掐得正热闹,只持续了一个月左右,突然间王拱辰率领御史台迅速后退。大家撤,立马闪,小心喷上一身血。

君子党内部突然火并,其凶狠程度,让御史台这边的人自愧不如。看人家,不愧是在边疆混出来的,直接抄家伙上——这次君子党的内讧起源于修一座城,名叫水洛城。

有人要修,是陕西四路都部署郑戬,具体的修城人是刘沪和董士廉。反对的人是泾州知府尹洙。修城是对付西夏最好的办法,尹洙之所以反对,要从内、外两方面来剖析。其中的内,指的是郑戬和范仲淹的关系,尹洙和韩琦的关系,韩琦和范仲淹的关系,一大串的关系里就隐藏着水洛城事件的真正底蕴。

外部原因,要看水洛城的位置。

水洛城在泾原路,与西夏的三战,后两战都在这里发生,这些地名,相信我们都很熟了,比如说笼竿城、瓦亭寨、镇戎军、三川寨、定川寨。请注意,我是按照地图的标准方位,即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向来依次排列这些地名的。

即笼竿城与瓦亭寨平行,在好水川一线。向上是镇戎军、三川寨、定川寨。那么,水洛城在哪儿呢?按上面的资料解读,它应该再向西夏的方向延伸400里,那真的是深入敌后,孤胆作战了。

可让人无语的是,水洛城是今天的庄浪县城,那是在笼竿城的大后方快200里了!这就再清楚不过了,哪有什么危险和困难,或者什么必要性,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尤其是目前宋朝与西夏议和议得两情相悦的时候。

说到底,为的是“权力”。

时间回拨到定川寨大败之后,宋朝当时决定把西北大权都交给范仲淹。范仲淹决定分出去一半给韩琦。此外,他还新立了一个超级头衔,是陕西四路都部署、经略安抚兼缘边招讨使。这个官,等于这一地区的最高总长官,统一指挥所有事物,用来彻底改变以前四路各自为政的局面。

由范仲淹、韩琦和庞籍共同担任。

水洛城事件时,这个位置是郑戬的。

范仲淹好好的领袖不当,前不久定川寨大败之后,皇帝都让你总领西北了,你非得拉着韩琦一起升官,凭空升出一个平级干部来,你不知道有时谦虚能害死人啊?

韩琦私下提醒皇帝,四路都部署要赶快撤销,不然时间长了就成了惯例,会变成超级节度使。仁宗立即同意。

郑戬走人,决策权到了尹洙手里。

范仲淹立即想办法,请皇帝派人到西北实地考察,看看这座城到底该不该筑。调查人员马不停蹄地往西北跑,还在半路上,水洛城工地现场就出事了。

尹洙派狄青杀到水洛城,把刘沪、董士廉抓住,投进大牢,罪名是违抗军令,选个日子就要斩首示众!

中央调查团到了之后,很幸运,刘、董两人的脑袋还有没掉,但是已经快认不出来了。他们在监狱里上演了宋朝版的《监狱风云》,被黑得一塌糊涂,幸亏勉强还可以写字,由董士廉主笔,给皇帝写了一份奏章。奏章里边不仅把水洛城的修筑过程详细说明一遍,还把尹洙、韩琦的老底揭了出来。

好水川大败,陛下您不知道吧,韩琦一直在强调自己的命令是多么正确,全是任福自作主张不执行,才败得那么惨。其实里边另有文章,我有证据,在开战之前,韩琦和尹洙就派人勘察过好水川,那本就是他们选中的主战场!

尤其是惨败之后,尹洙还写了两篇文章——《悯忠》《辨诬》,都刻成了石碑,立在当地,以一个臣子的身份,为这次失败定性。其实多明显,字面上就显得他心虚。为国而死,本就是尽忠,用得着你来“悯”?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可以用这个词,如唐太宗李世民征高丽回国之后,建“悯忠寺”纪念东征将士,你一个边境小臣哪来的资格?

“辨诬”……哼,没有心病你辨个什么劲?朝廷都没有申斥你们,分明是你们自己心里有鬼。最后,董士廉让特派员们验伤。他自己身上就不说了,终究他是文官,受虐程度有限。刘沪就惨了,自逮捕时起,就戴上了40多斤的重枷,进牢之后惨遭暗算,浑身是伤!

这些尹洙都不承认,他只是强调一切都是依法办事。他作为行政长官,有权决定防区内的所有政令。至于逮捕的事,他两次发出命令,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难道还能听之任之吗?犯罪就是要抓的。但是他保证,绝对没有给这两人上刑,所谓的浑身是伤,纯属谎言。

千年之后,谁对谁错,我们是看不清了,因为当时宋朝的主事人就不想让人看清。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尹洙在伤情上说了谎,因为刘沪不久之后就死于头部溃疡,那绝对是受伤之后得不到医治的症状。

转年之后,滕宗谅、张亢贪污案结案,滕宗谅被降职,调进内地,到虢州做知府;张亢降职,原地留任。

另一边,水洛城停工。

两件事都以范仲淹的失败结束。御史台再次弹劾,滕宗谅被再次降职,贬到岳州。那是个好地方,濒临洞庭湖,有一座历史名楼在等着他重修。

范仲淹在这段时间里,还要继续为新政工作。那句历史中关于庆历新政的极其有名的对话,就是在这时产生的。

他挥起大笔,刷刷点点,在各路转运使的名单上挥来挥去,抹掉一个个名字。旁边的富弼看不下去了,说:“您可知道,您大笔一挥,抹去一个名字,就有一家人在哭啊。”

那是断送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前程。能爬到省长一级的高官,容易吗?

范仲淹头都没抬:“是一家人哭好,还是一路人哭好?”这就是范仲淹和富弼的不同之处。两人一样胆大忠贞,但是出身决定了他们各自的心胸志向。

范仲淹从人生的最低谷处爬起来,只要有口饭吃,就觉得很美好。所以他不怕丢官,也以这个标准去要求别人。而富弼不同,他是标准的士大夫,做人要有尊严和身份,任何时候不能伤了别人的体面。

这两句对话在历史上流传很广,用来美化范仲淹的高大形象。可惜是见小不见大了。经过上面的叙述,我们都知道,他是在一边对抗御史台,一边对抗韩琦,一边与普天下的官员们掐架。三方面硬磕,来给宋朝动手术。

这才是他的难处和成就。但是很可惜,他还是没有抓住重点。这期间,他不是三方面对抗,而是有四个敌人,最重要的那个,不是他摆不平,而是他根本没想到。

这个人,才是决定他一生成败、新政成败的关键。

皇帝。

请问您把皇帝放在了什么位置?这句话实在应该把新政君子们集合起来,排好队,挨个儿问过去。因为从历史进程上看,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有一天,仁宗把两府、两制、御史台、知谏院的各路高官召集在一起,说了一句话:“各位爱卿,从来都是小人才结党,难道君子也结党吗?”

请注意,正规场合,全体大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谁说的?说时是怎样的心情,它的作用是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问策咨询。它至少说明了两点:

第一,皇帝给结党的人定了性——小人才结党;第二,君子们,在场的“君子们”,你们也结党了。那么,你们算是什么?

这是当众抽了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人一个耳光,给过你们脸,你们不要,非得等我把话挑明了。

皇帝引用了孔夫子的至高名言——君子不结党!

这个高度,是封建社会里谁也没法逾越的。可是范仲淹等人就不。他们当场就把皇帝掀翻了。由范仲淹亲自出面,回答道:“臣在边关时,看到勇敢的人结为一党,懦弱的人也结为一党,在朝廷里也是这样的。一心为善的人结为一党,怎么会对国家有害处呢?”

注意他的开头。“臣在边关时”,文学大家范仲淹完全可以引经据典来说事,可他一切从实际出发。小朋友,我在边关打仗时才认识到的这些,你在深宫里,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所以没有发言权。至于君子和小人,先分出来谁是干实事的吧。

甚至这句话里还有些怨愤和威胁。我在前线打仗,你们这帮在后方享清福的帮不上忙,至少先闭嘴。

当天就这样散了,贾昌朝和御史台的人一定很满意,皇帝对新政君子们生气了,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紧接着就有更大的惊喜。能想象吗?皇帝和臣子有了分歧,被教训的居然是皇帝!

知谏院长官欧阳修大人,回到家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于是就发挥特长,写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好文章,把自己和各位君子兄弟们扔上悬崖,变得万古流芳,永垂不朽,呜呼哀哉。

文章是这样写的——“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余下的不予赘述,这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朋党论》。

这篇文章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是有一定地位的,尤其是出自君子之手,被历代君子们奉为生活宝典,更是意义非凡。这些我们都不管,要看的是当时起了什么作用。

从本质上看,这是篇翻案的文章,陛下您的中心点是“君子不结党”,但我就是要和你掰掰手腕。旁征博引,证明君子有朋,而且朋党有用。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除了我们之外都赶走。

那样,天下就太平了。

《朋党论》交上去没几天,欧阳修又接连写了几份奏章,他是当时全宋朝最亢奋的人,一天好几遍地催皇帝,真是忧国忧民。

——范仲淹、富弼给您出的主意,您都照办了吗?得赶快啊,普天下的老百姓都伸着脖子等,非得让他们把脖子伸到您屋里,才能实行吗?还有,您要注意,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人跳出来刁难挑刺的,您要坚定立场,团结在范、富两位君子身边,千万别动摇,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看到成果的。

事无巨细,都为皇帝想到了,您只要照办就可以了。如果您不照办,您想干什么,想与小人为伍,当个昏君庸人吗?

赵祯的情绪进一步低落,“进贤退不肖”,贤人,原来是这样的……同一时间里,宋朝全国臣子都在手捧语录照镜子。按照欧阳大才子的新作《朋党论》来对照,我们都是什么呢?君子?脸皮别太厚,人家不带你玩,别靠得太近!小人……凭什么说我们是小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凭着十年寒窗考中的进士,再一步步熬资格,从小到大做到的官,你一个后生晚辈,只是笔杆子硬点,就这么糟蹋我们?!

别说是他们,就算同在两府的其他宰执高官,如章得象、杜衍、晏殊、贾昌朝,甚至韩琦也在咬牙,君子里面再细分,他们也没份儿。这样局面就形成了,经过欧阳修充满激情的不懈努力,范仲淹和富弼终于被孤立起来。

而他们两人正是新政的实际推行者。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新政的敌人在增加。后来,连皇宫里的太监们也加入了,他们在史书中留下了一句很实惠的话,相信谁听了都会发愁——

陛下,一个人结党,最多不过十几人,五六个人结党,就是七八十人。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余靖、蔡襄、尹洙这是多少人了?何况他们新政里关于选官的办法,就是“推荐责任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去选人结党。不出二三年,朝廷内外就全是他们的人了。

局势恶劣,人心险恶……赵祯不禁在心里暗叹,人人都说新政好,唯有皇权忘不了;人人都说君子好,唯有朋党戒不了!怎么办?这伙人快危及江山社稷了,还能由着他们折腾吗?必须立即法办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可赵祯不这样。他仍然沉住了气,他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选这些人当官的。时间进入了六月,夏天开始了,他向君子们提出了5点:

1.合用何人,镇守西北?

2.民力困弊,财赋未强,

3.军马尚多,何得精当?

4.将臣不和,如何制置?

5.躁进之徒,宜塞奔竞。

看着这5点,我们站在赵祯的立场,想想是什么心情。新政已经实施半年多了,几乎半点作用都不起!请问你们这些君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两府大臣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回答,至于回答了什么嘛,由于篇幅太长,我只节选一条,来看看君子们的能力到底怎样。为了真切感受,我们看原文。

第2条,民力困弊,财赋未强,回答:

臣等议之,国家革五代诸侯之暴,夺其威权,以度支财用,自赡天下之兵。岁月既深,赋敛日重,边事一耸,调率百端,民力愈穷。农功愈削,水旱无备,税赋不登,减放之数,动逾百万。

这说了什么呢?总结,把问题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也就是说,皇帝向他们提问题,他们再细化一下,让皇帝再看一遍。

接下来终于到解决办法了,大家屏住呼吸,压住兴奋,小心瞧着:

今访选举良吏,务本安民,修水旱之防,收天地之利。而更严著勉农之令,使天下官吏专于劝课,百姓勤于稼穑,数年之间,大利可见。又山海之货,本无穷竭,但国家轻变其法,深取于人,商贾不通,财用自困,今须朝廷集议,从长改革,使天下之财,通济无滞。又减省兵,量入以出,则富强之期,庶有望矣。

看到什么具体办法了吗?看到“青苗法”“均输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这样的言之有物的具体法令了吗?“使天下官吏专于劝课,百姓勤于稼穑,数年之间,大利可见。”

其他4条,基本和这个一样,让仁宗皇帝进一步地看清楚了新政“君子”的成色。

宋庆历四年的六月下旬,夏竦回京城。

夏竦是宋朝与西夏开战时第一位西北总负责人,三川口败后他被弹劾丢官,到内地生活。这次内阁重新调整,夏竦被提名为枢密使,掌管西府兵权。

夏竦快马加鞭往回赶,进了京城才发现,为了他的升官,御史台和知谏院齐心合力,快把皇帝闹死了。败军之帅,加上各种被深究出来的生活细节,让他的名声臭大街。

夏竦把所有的弹劾材料都拿到手,一一细读,心潮在翻滚,愤怒在升腾,他连夜写了1万多字的奏章,反驳这些弹劾。但是交上去之后,得到的是污辱的加倍。新政君子们的回复是——“图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谤言莫若修实行。”

您少说废话,办点实事才能洗掉骂名!

夏竦被气晕了,他不懂,这就是君子?君子讲的是忠恕之道,这样的凶狠刻薄,拿同朝官员当敌人砍,这是哪门子的君子啊……他有心忍了,但就在这时,另一位宋史里超级著名的学者爆发了,非常非常有才,此人写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把夏竦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石介,和他的《庆历圣德诗》。

石介,字守道,生于1005年,宋兖州奉符(今山东泰安东南)人。这是一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无论是他的学问,还是他的脾气。

说起学问和文人,在宋朝选代表,相信大家都会第一时间选苏轼(苏东坡)。没办法,坡仙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但是实际怎样,另有说法,等到他走上官场时,自有公论。要强调的是,学问二字,绝不是指诗词歌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再好,它只是抒情小调,不是士大夫的本职工作和精神内涵。

学问者,博古通今、定国安邦、包罗万象、教化冥顽。在这方面,石介只在东坡之上,绝不在其下。

看履历,他是天圣年间的进士,之后当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官,之所以能在历史上留名,尤其是在文化史上有地位,是因为他在山东徂徕山下创办的“徂徕书院”,世称“徂徕先生”。

在孔圣人的故乡讲学,你得有怎样的水平?这水平就让他在庆历四年,新政刚开始实施的三月时,由韩琦推荐,进入开封国子监任直讲。《庆历圣德诗》就是在这时写下的。

这首诗很有古风,四字一句,共954个字,以“于维庆历,三年三月。皇帝龙兴,徐出闱闼”开始,到“皇帝一举,群臣慑焉。诸侯畏焉,四夷服焉”结束,石介以皇帝的口吻对新政时所任命的宰执、谏官,一一称颂表彰。说这真是一个开天辟地以来最好的时候啊,不仅是人类,就连天地人神、昆虫草木都非常兴奋。

因为您把两位大贤人升职,就是范仲淹和富弼,他们俩是“一夔一契”,都是古代的大圣人;同时又把卑劣的小人赶走,就是夏竦。这个局面太好了,诗中说道,是“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

这首诗一问世,达到的效果让石介很郁闷。在他想来,热情讴歌新世界,是一件多么及时又多么合适的事啊。这会大幅度地提高新政普及的势头,让更多的人加入新政君子的行列中来。

可是除了夏竦和众多的“小人”们对他咬牙切齿之外,就连新政君子系统内部,也对他一片茫然。石哥,你在搞什么呢?

第一个对他摇头的是与他齐名的人物,“泰山书院”的先生孙复。孙复和石介的关系是同学,两人都是范仲淹早年守母丧时,管理应天府书院时的学生。他叹了口气,说:“石介,你的噩运就从这首诗开始。”

第二个痛苦的人是范仲淹,范公所担心的不只是石介个人的安危,更是新政的全盘大局。他根本不愿意让石介在这种时候到京城来。

难道还嫌不够乱吗?

夏竦沉思了很久,转身进了内宅。他找到一个使女,拿出了一封信。来,看这上面的笔迹,模仿它,给我改一个字。

只是一个字,就把通篇内容都改变了。

这封信,是石介写给富弼的,虽然是私人信件,可涉及政治。为什么会落在夏竦的手里呢?因为名人效应。比如后来的《曾国藩家书》之类。名人怎样生活、怎样处理生活中的问题,都是凡夫俗子的楷模嘛。在这封信里,石介明显是《庆历圣德诗》没有写过瘾,除了痛骂小人之外,还要再激励一下新政的首脑。他勉励富弼等人,要“行伊、周之事”。

这是个典故,涉及两位历史上的大人物。伊,指伊尹;周,乃周公旦。这两个人都是定国安邦的贤臣。其中,伊尹是辅佐商汤开创商王朝的人,可以说是我们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宰相和军师的超级人物。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灭商之后死得太早,周公全力辅佐幼小的皇帝,一边饱受谗言,一边东征西讨,把商朝余孽和内部反叛平息。

可以说,周公才是建立周王朝的人。

综上所述,石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富弼和范仲淹像古代贤人那样为宋朝扭转乾坤,再造天地,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愿望很美好,但夏竦经过沉思后,决定给这封信改一个字。就是将周公的周字,改为“霍”字。

“行伊、霍之事”。

一字之差,就变成了可以诛灭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言论。霍,指的是西汉时的权臣霍光。他的身份很复杂:一方面,他在西汉麒麟阁十一功臣中排名第一,是汉武帝托孤时的四大重臣之首,辅佐国家安定度过20年之久;另一方面,他在汉昭帝死后,把新立的皇帝刘贺废掉,独自把持朝政近半个月。

这样的人物,是宋朝历代君主最大的噩梦、最惧怕的妖孽。

尤其可怕的是,夏竦的历史知识非常到位,他改的这个“霍”字大有学问。伊尹这个人,几乎就是霍光的翻版,一方面像周公那样有功,另一方面同样在商汤死后,把不懂事的太子太甲放逐到桐宫,三年之后才接回来重当皇帝。

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改后的信里,石介是要富弼等人效法伊尹、霍光,把现在的宋仁宗赵祯废掉,换一个积极进取、锐意革新的人当皇帝!再加上这封信的广为流传,就造成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局面。

不仅大逆不道,而且是公然谋反。不管成不成功,都把现任皇帝蔑视到了极点。

这封信很快就传遍了天下,在这之前更迅速地传进了皇宫,交到了赵祯的手里。赵祯的反应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他把玩着这封信,像是看出了很多东西,又像是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什么事。

这种态度,把范仲淹、富弼两人逼到了墙角。

要么您下旨查问,哪怕大发雷霆,咱们好回答;要么您直接说不信,我们也好去追查。您这样沉默,要我们怎么办?

您分明就是在怀疑我们。

君子讲的是见利不争,谦退之道。官位本来就是粪土,既然让您这样怀疑,我们辞职好了,这样谣言不攻自破,清者自清。

范仲淹和富弼同时上书请求外放。

范仲淹走时,仍然深深地放不下当时的局势。他想了很久,决定去做一件事。说来真是有些不太光明,但是为了光明的目的,也只能如此了。

当时有一突发事件,在河北方面,突然侦察到辽国有大量的军队在调动,像是有预谋。范仲淹趁机提出由他率领重兵去河北布防。如果实现了,他就会恢复新政前刚离开陕西时的身价。手握重兵,是宋朝边防上的大救星。

这样可以把陷进狂热内讧的宋朝官场拍醒,即使他走后也没人敢动他正在推行中的新政。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既能继续发展,又能撇清谣言。

想得很好,可惜用心良苦命更苦。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没等政敌们反对,他的盟友们就跳了出来。军方代表枢密使杜衍打头,富弼迅速跟上,两人继续发扬君子们下殿一家亲,上殿死冤家的良好作风,第一时间毁了他的如意算盘。

你纯粹是臆想,辽国派兵只是路过河东,目的是去平叛,跟入侵风马牛不相及。你又是发兵马,又是拨钱粮,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多此一举。

范仲淹气得发愣,正想着怎样沟通,突然间富弼灵光闪动,想起了自己的新职位。俺是去河北的,范公你是去陕西的,为何要抢俺的饭碗?他郑重地对皇帝说了一句话:“辽国绝不会入侵,如果我说错了,愿负罔上欺君之罪。”

简直是不遗余力地拆范仲淹的台!

范仲淹大怒,这是他能为新政,为宋朝天下所做的最后努力了,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他在金殿上和杜衍、富弼大吵了起来。

史书上记载,他举出了六大疑点、三种忧虑,证明辽国这次很可能和李元昊联合入侵,不仅会发生野战,连攻城的器械都准备好了。其中就有宋军以前独有的撒手锏——床子弩。在这种危急状况,难道还能视而不见吗?必须得我去应付!

对面的富弼寸步不让,重申自己的观点。现在天下太平,无论是河东、河北、陕西,哪个地段都不可能爆发战争,范仲淹你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却不了了之,只好灰溜溜地下殿走人。因为皇帝一言不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范仲淹摇头叹息,边走边咬牙,他是真的不甘心!于是边走边聊,他要和富弼等人再沟通一次,说什么也得同志们再上金殿,口径一致,发兵河东。

这次他得到了最干脆的一次打击,一直沉默的韩琦终于说话了——“如果一定要去河东,我去好了,不需朝廷一人一骑。”

范仲淹彻底崩溃,这就是他的同志加战友,有这样亲密的冤家吗?!怒火郁积,他都快爆炸了,实在没忍住,他转身又回了金銮殿,单独和皇帝交涉,并把韩琦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不是国家大臣应该有的工作态度,韩琦小儿,实在过分!

换来的却是皇帝持续的沉默……赵祯当天没有任何语言或者举止的记载流传下来,当范仲淹走出开封,去陕西方面上任时,没能带出一兵一卒。

他走了,不管有过怎样的内幕和经过,都成了既定事实。范仲淹走后,新政君子们被一个个地踢出了京城开封。

第一个是欧阳修,他从知谏院下岗,去当河北路都转运使。

第二个人是宰相晏殊。说来搞笑,这位文学大前辈,成了宋朝版的李商隐。李诗人夹在唐朝的牛、李两党之间,身为牛党的一分子,却娶了李党前辈的女儿,弄得终身潦倒,里外不是人。晏殊也是这样,他是范仲淹、欧阳修的大恩人,富弼的老丈人,却对新政半点都不感兴趣。

于是欧阳修被贬,他很高兴。知谏院方面的孙甫、蔡襄联名挽留,也被他拒绝了。这下子谏官们火冒三丈,把他的老底都揭了出来,当年他给仁宗生母写的墓志铭上没注明母子关系,最近还调禁军修私宅。就这两点,晏殊丢官罢职,去颍州当知州,官还没有欧阳修的大。

第三个人是枢密使杜衍,接着是知谏院里的精英孙甫和蔡襄。

第六位大人物——韩琦在第二年,庆历五年的三月时,终于也丢官了。或许直到这时,他才清醒,没有范仲淹,他韩琦不算什么。

最好笑的是尹洙。这位特别喜欢和范仲淹死掐的人,面对事实,不禁悲从中来,是后悔还是痛苦,说不清,他给皇帝写了封信,哀叹说:“昔日见用,今之见疏,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啊。”

可让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有没有你尹洙的努力啊?尹洙很伤心,过了两年,到1047年时他病死了。比他死得更早的是狂热的诗人石介。

伟大的文学天才都是这么脆弱……

如此这般,事儿还没完。大人物们都搞倒,下面的群众也不能放过。悄悄地说,号称中国五千年历史里最文明、最开明的宋仁宗时代,曾经发生过一起微型的文字狱。

与号称宋朝人才储备银行的馆阁重地有关。

前面说过,馆,指的是宋朝的皇家图书馆,如崇文馆、集贤院;阁,指龙图阁、天章阁等皇宫大内御书房。这些地方都有学士、直学士、侍从等官员,一般来说,有了这种职称,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两府、两制,就算不能终身富贵,也肯定可以名满天下。

这时的馆、阁人才非常年轻,名字和头衔都很多,不必一一列举,说的是这个事的经过。盛夏过去,秋季来临,话说宋朝的官员是中国所有朝代里最幸福的,每年有法定节假日77天,注意,这是常设的。还有新增的65天,同时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私人小聚会。

这次的事,就是京师百司库务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的赛神会。这一天宋朝每个衙门的官员都可以喝酒聊天,随意享受,直到通宵达旦。事儿出在了进奏院上。进奏院,顾名思义,是地方呈报中央,中央发给地方的文件联络处。这时的负责人叫苏舜钦。

苏舜钦很年轻,36岁左右,是北宋史上举足轻重的大诗人。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后来的苏东坡,他的名字会成为宋朝诗人的代表符号。当天,他按照惯例,把拆封废纸卖掉之后,自己再掏10两白银,准备了一桌丰盛酒席。

物以类聚,他请的都是既年轻、又有才、还狂放的人,就是近期馆阁重地里风头最劲的10个。名字还是不列,没有意义,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相同的官场符号——范仲淹推荐的人。其特点就是无所畏惧,是那种喜欢把脑袋往狼嘴里伸,再夸耀伤口的人。多刺激,多青春!

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他们都没走过正常的官职升迁过程,没被“磨勘”过,是新政里“推荐”制度的受益者。之所以被推荐,不就是因为他们年轻且无畏嘛。

当天晚上,破坏的欲望随着夜色的浓重逐渐升腾,10个生于盛世、春风得意的年轻书生渐渐地失去节制。他们把唱曲的优伶、守卫的官吏都赶走,把大门都关上。

找来了两个军妓。

放浪形骸,无所不为。他们都喝醉了,最后的余兴节目是做诗。其中殿中丞、集贤校理王益柔成为人群里的太阳、那一晚上大家的偶像。他变得比李白还要疯狂,诗仙最嚣张时,也不过就是喝醉了还去见唐明皇,他可好,竟写出了这样两句诗:

——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皇帝是他的侍从,周公旦孔夫子是他的奴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简直数典忘祖,要知道历代之所以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因为它对皇权的唯一性崇拜,让皇帝得到神仙一样的权力,可是小小的王益柔居然全都收了回去。

这就怪不得别人了,史书上关于这件事,总是会强调一下当时有个小人,叫李定,他想参加宴会,可是被苏舜钦拒绝了,于是就去御史台告密,真是卑鄙无耻。不过你们没有犯事,他能告出什么呢?身为儒生,这样大逆不道,别人不惩罚,醒来都应该去自杀!

御史台长官王拱辰闻讯大喜,他连夜上报给皇帝。赵祯的愤怒可想而知,御用文人居然这样回报皇恩!还等什么,连夜抓人,直接扔进开封府,特案特办,从重从严!

第一次判刑,王益柔处斩,其他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罢免,永不录用。第二次时轻了点,王益柔永不录用,这批馆阁人员集体报废,贬到地方官。主持人苏舜钦罪加一等,事发在他的衙门里,罪名是“监守自盗”,被贬为庶民。

苏舜钦的确是应该区别对待的,他是杜衍的女婿,被看成是新政君子里的核心。就这样,以范仲淹为首的,呵呵,名义上为首的新政君子们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被“小人”们踢出了朝廷,其手法干净利落,合理合法,其结果一劳永逸,彻底胜利。

与此相对的是君子们集体萎靡不解的脸,我们的失败,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隐私,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这几位万古流芳型的名臣、君子,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公开讨论过,同时也没有在各自的文字资料里记载过。

就算后来名动八表的《岳阳楼记》,也只是抒发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抱负,没有半点懊丧、自责,或者对谁的埋怨流露出来。

之所以会这样,相信也和“君子”这个中国封建时代最崇高的名词有关。丢官算什么?君子固穷,安之若素。孔夫子在夸奖最得意的弟子颜回时就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就是要这个越穷越光荣的劲儿。

理想破灭算什么?苟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不悔。只要我喜欢,死九次都无所谓。这里面有让圣人门徒们千年坚持,直到明朝、清朝时更加发扬光大的自虐型快感。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请皇帝打我吧,打死我才爽!

何况是新政改革这样的大事情,悲剧才能激动人心嘛,我一点都不疼。

甚至流放都是一种快乐。孔子还曾经说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皇帝不用我的办法,我划条小船到海上漂,也是高雅纯洁的。

并且最重要,也最浅显的一点,也与高雅纯洁有关。

君子怎么能互相指责谩骂呢?那是沿街商贩的品质,泼妇激动时的表现。素质真是太低了!所以宋朝的官方记录里,才会在范仲淹和杜衍、富弼的金殿争执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范仲淹平时事杜衍如父,与杜衍争,杜衍不怒。富弼更不用说了。

所以,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吧,君子在什么时候都得站直了腰,千万别丢脸。

他们永远都不会承认,这种性格在官场政治圈里就是个二等残废。

美国小说《麦田守望者》里有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庆历君子们被说中了,他们宁可英勇地去死,也不愿为宋朝的新天地而卑贱地活着。面对夏竦的谎言,除了辞职引退来证明清白,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至少他们可以赖着不走,就像夏竦那样,无论谁弹劾,我就是不动。

像现实这样,以边关百战之功勋,怀国富民强的愿望,这种程度的追求,居然就毁在了一封伪造的匿名信上,简直就是闹剧!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的君子哪有半点的高贵伟岸?

返回出发点,从总体上讲,上面这些都是在新政者内部找原因,这当然也是片面的。新政之所以失败,标准的历史教科书上给出的正解是皇帝的懦弱,外加小人们的陷害。小人们的事就不去说了,他们做了什么,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关键在于宋仁宗赵祯。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要对国家负责。而这个人在这段时间的确一直在玩沉默,什么都没做,似乎的确很“懦弱”。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不顾一切地支持范仲淹,无论君子党们做了什么,都是对的,都要无条件地实行?甚至像欧阳修所希望的那样,完全放弃自我,君子们的奏章里把做什么事,怎么做都规划好了,他只管签字照办?这样就全对了?

谁是皇帝?

赵祯是个独特的人,解读他得站在一个相当高的楼顶,长时间地俯视,才能稍微看清楚一些。他的每一步行动,都与当时的国际形势紧密联系,而不是与宋朝的国家形势紧密联系。这是根本上的区别,做不到这一点,是没法在民族之林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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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草大人接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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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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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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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他换取天下的筹码,为了至高的权利,她被迫辗转于各个男人身旁。他杀了她的丈夫,不许她和女儿见面,他把她牢牢栓在自己身旁,不许她片刻游离。她不配爱,她深知自己早已是罪无可恕他也不许她爱,明知她怨,她苦。却还是不肯放,也不想放。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他都是伤她最深的那个人。她也是他悔不当初的错,错在开始,错在结束以她换来的江山,却再也换不回她的真心相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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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九一出生就有八个哥哥在上头宠着,好在夙九有志向啊,夙九是个女强人没办法老爸老妈把公司给了刚成年的她,在婚礼上遇到了这位先生然后果断的和先生跑了,“喂,前面那个就是你,过来我们有笔生意要谈。”“好嘞。”
  • 感悟财富

    感悟财富

    每个人都渴望拥有人生财富。究竟什么是人生财富?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答案不尽相同。究竟怎样才能得到人生财富?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只是很多人没有发现或不知如何运用而已。本书收藏了三百则经典小故事,这些广为流传的小故事,影响和改变了无数人的观念,洗涤和陶冶了无数人的心灵。本书从成败、得失、智慧、金钱、交际、口才、教训、幸福等十五个方面,对人生财富进行了全方位解读。无论什么时候读起来,都可以给你一些激励,给你一些启迪,给你一些感悟,给你一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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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尸之王,虫族母皇,魔界之主、阴都鬼帝……无穷无尽的丧尸、虫子、魔种、恶灵……它们将七个人类层层包围。这已是必死之局。“我认栽了。”项天佐的的周身,六道佩恩瞬息扑倒在地,最后的力量聚集在他这个佩恩外道的身上,他的一双淡紫色的六道波纹的轮回眼,散发出无法形容的恐怖杀机:“害我之人,如果有来世,我让你们百倍奉还!”神罗天征!!……项天佐睁开了眼睛,发现他回到了十年之前,末世开始的那一天!以复仇之名,打穿黑暗血世界,杀尽天下负我狗!(作者君的书:《无限之从写轮眼到轮回眼》《毁灭木叶之佩恩霸世》《轮回眼异世纵横》《煌煌箭芒》)作者君新书已发布:《我的武道逆推全球》
  • 蕉廊脞录

    蕉廊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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