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太看得明明白白，胡莱是这家里的头号悍将，谁笼络住了她才能稳坐江山。
什么老二老三，都是轰轰烈烈的花架子，名义上是儿子，实际上好看不中用，关键时刻只想着自己那窝子老婆孩子，还不如她老太太！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下死劲儿摩挲胡莱，一定要和这个孙女亲亲密密同一条心，不信收拾不了那一窝子白眼狼。
别看胡老太太把持着家里所有的钱粮，实际上大部分好东西都进了胡娇儿的嘴里，她顶多在旁边尝尝味儿罢了。今天胡莱拿来的绿豆粥和白面饼子都十分美味，是胡老太太难得吃到的精细美食，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胡娇儿被胡老太太训斥叮嘱了几番后，也知道眼下是非常时刻，关系着她以后在家里的尊贵地位，马虎不得，便罕见地没有对胡莱发脾气为什么不给她带吃的，反而还给胡莱拿了个坐垫。
既然来了做戏就要做足，胡莱想起那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鸭子，顺口道：“前几天赛大娘说要给咱们五丫头送一只肥鸭子过来，正好拿来给奶奶补身子吧。”
听到有肥鸭子，胡老太太和胡娇儿都是眼睛一亮，险些从炕上窜下来破了功。
“那怎么能行，我做奶奶的怎么好吃孙女的东西！”胡老太太扭扭捏捏地推辞道。
胡莱笑了笑：“老人家身体不舒服，我们晚辈孝敬是应当的，五丫头懂事，不争这口吃的。”
“咳！”胡老太太又开始哭了起来：“我生了四个儿子，老四从小就是最不听话的那个，没想到他小子有福气，娶了这样好的一个老婆，生了这样好的三个孩子！老四啊，老四媳妇啊，你们俩在天有灵保佑胡家，有这样出息的子孙，还怕咱们老胡家不发达怎么的？只是我这心肝啊，还是拽得发疼啊！老四啊，老四媳妇啊！”
胡莱只是来走个过场，胡老太太也是在飙演技，可是当胡老太太提到胡信和赵氏大打亲情牌时，胡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就在胡老太太哭得抽抽噎噎的时候，忽然王氏在小房门外敲了敲门，通报了一件大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掩盖不住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意味。
“娘，不好了，杜家老太太上门了！”
听到敌军来袭，胡老太太的精神陡然一震，连病也顾不得装了，她阴沉着脸，让胡娇儿扶着她下了炕，好好地会一会这亲家太太！
杜老太太并没有一上门就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反而颇有兴致地盘腿坐在客炕上抽着烟，还喊了一声亲家太太。
然而胡老太太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这是高手之间的对决，先礼后兵！
“老姐姐，听说你们家不让爱儿借粮？”杜老太太心平气和出了第一招，看似平平淡淡，实则暗藏杀机。
“老姐姐，咱们先不说借粮的事儿，谈谈别的！”胡老太太也坐了下来，抽了一口烟：“前些时我去你们家，听说你和姑爷都去了县里？”
杜老太太早就料到胡老太太有这么一问，不慌不忙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我们家在县里有个亲戚，那亲戚接我们小住一段日子，这不才回来没几天吗？”
胡老太太又抽了一口烟：“既然这么着，干脆这次借粮也找那亲戚，不就得了？我们小门小户的，不配借粮食！”
杜老太太沉下脸，抛出杀手锏：“亲家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初连亲的时候说的好听，怎么现在又自认不配了呢？我们杜家是书香世家，可不要不配的媳妇！”
休了胡爱儿一直是胡老太太的死穴，杜老太太以为这次又成功抓到了对方的痛处，可以顺利地敲出几百斤粮食回去，没想到胡老太太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把女儿接回来住着，随便再找个人家打发出门了。”
杜老太太惊呆了。
“老姐姐，你家大闺女是生过孩子的破鞋，你能把她打发到哪里去？？”
“她还年轻能生养，手脚也没废，能打发到哪里去就打发到哪里去！”胡老太太悠然地给自己添了一把烟丝：“女儿都是赔钱货，扔哪家不是扔！”
“你！”杜老太太气急败坏：“你还想不想让你的女儿做秀才夫人了？”
“我倒是想，只可惜姑爷不给我那个机会！”胡老太太像一只潜伏已久的狼，终于找到对方的破绽一口狠狠咬住喉咙：“亲家太太，你们在县城里的那个亲戚叫什么，赶明儿我也去会会！我竟是从来不知道杜家黑白通吃，官老爷面前不下跪，地痞流氓也认识一把小米数儿，好大的威风！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姑爷反被自己人打伤了呢？”
“什么地痞流氓，你在瞎说什么？”杜老太太涨红了脸，虚张声势地威胁道：“胡爱儿这张嘴真不贤良，净胡说八道！很好，我回去就让有才休了她！”
“赶紧休，别挑日子，就今天！”胡老太太冷笑，从容不迫：“什么秀才娘子名头，听着好听，顶什么用？要不是我出手，我闺女就要饿死在你们杜家，让你们被人笑掉大牙！我呀，总算是看开了，进秀才家的坟不如进屠户家的门，好死不如赖活着！”
失去了威胁胡老太太最大的依仗，杜老太太的气焰顿时灭了下来，声音低了不少，面上也开始有了讨好的笑容。
“老姐姐，我想，这里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胡老太太不为所动：“我不管什么五会六会，你们杜家不把我胡家的女儿当人看，高攀不起还不许我们另寻人家吗？本来还想着送点粮食到亲家去帮你们渡过难关，现在倒是省下来了！”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杜老太太慌了：“亲家太太，有话好好说，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家呀！”
胡桃被胡莱抱着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整场交锋，心中咋舌不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胡老太太为了给胡爱儿争取一个较好的地位和环境，也算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了。
最终，在胡老太太的软硬威胁下，杜老太太连连退让，只得写下一张借条，还按了手印，并许诺过几天让杜有才也来按手印。
借条上写得明明白白，某年某月杜家从胡家这里借了一千斤粮食和五百两银子，如果杜家一直善待胡爱儿，不打她也不休她，胡老太太就当这借条不存在，怎么都不提起；如果胡爱儿受了委屈，那就不好意思了，衙门见吧！
当然，胡家实际上借给杜家的根本没有这个数，胡家全家上下都搜不出五十两银子出来。
胡老太太让杜老太太拿走了一袋子玉米面，露出了阴森森，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知道，杜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他们没人肯借粮。即便知道那一袋子玉米面上面有毒，有吸血的水蛭，他们也只能双手接过来，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胡老太太实施的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可最终吃亏的还是胡家人。
王氏懊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让胡爱儿拿走那半袋子玉米面了，这下子可好，又赔出去半袋子！
就在二房三房的人脸色各异的时候，胡老太太抽了好几口烟，慢慢道：“从今儿起，老大一家不许上桌，谁给他们送饭我跟谁急！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以后你们来做饭，米面爱给多少给多少。老三媳妇有了身孕，别亏着嘴，好好儿养着身子，给老三生个胖大小子。”
王氏和刘氏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今天日头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胡莱和胡桃倒是见怪不怪的，她们俩心里和明镜儿似的，老太太这是在收买人心，准备狠狠整一整胡仁一家呢。
胡莱是一个守信的人，在许诺给胡老太太鸭子后的第二天就提溜着一只肥肥的公鸭回了胡家，把个胡老太太欢喜得不住搓手。
“这赛大娘也是有本事，居然能弄到这么肥的鸭子！”胡老太太由衷地钦佩，对赛金花的崇拜更深了一层：“五丫头有这样一个人照顾，真是有福气！”
胡莱笑笑没说话，胡桃抱住了胡莱的脖子，有点点感慨。
无论他们手里的茶铺子三宝或鸭子多出来多少，胡桃都会坚持每天弄出新的来，维持着这个固定的规律，宁肯浪费也不终止。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胡莱和胡硕睡个安稳觉，吃个安心饭。
不知道是经历过怎样的苦难，胡莱和胡硕的不安全感非常深刻，如果袋子里只有十个烧饼，他们肯定会给胡桃两个，共着吃一个，其余的挨着饿也要把东西攒起来。
所以胡桃才会坚持每天拿出“山神娘娘的赏赐”，只有烧饼多到胡莱不得不拿出去换掉，她才肯每天从从容容地吃饱，暂时不去忧心山神娘娘的不显灵，鸭子也是同理。
看着胡莱大方地把鸭子拿给胡老太太做人情，胡桃就知道，下一次的烧鸭子胡莱肯定能放开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