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生本身天资不错，但是爸妈两个结婚离婚，在他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从小就不爱说话，性格内向。杨梦麟和钱雪梅很少管他教他，更没有问过他的学习。何氏夫人不识一字，却十分惯侍儿孙。杨梦麟的爸爸过世得早，她疼爱杨家的这条根，啥事不让杨梦麟做，使得杨梦麟除了上学读书和上班工作，其他啥事都不会做。东生跟她一起，她又看他老子只是拿钱管他吃饭穿衣服，妈在两岁多就离第一次婚，好些年才复婚，生了钱华，没几年又离，心里可怜杨家又一代的这个继承人，对杨东生过分溺爱，不说叫他划柴搬蜂窝煤、到粮店买米买面和洗自己的衣服，就是连城里大多数孩子要做的洗锅洗碗也没叫做过。在学校里，下了课和课间活动，同学们又闹又跳，打球踢毽子等，他站在一边看，不参加任何活动。在课堂上，他胆小面腼，从来没举手回答过老师的提问，不懂的也不问老师。因此成绩一直中等偏下。城里小学、初中是普及，高中要考试录取，东生考起了嘉陵初级中学的高中部。学校不算好，学费没有县中高，也不住校，不交住宿费和伙食费。
儿子只考了这样一个高中，杨梦麟觉得很没面子，气呼呼地对杨东生说：“你看你，一天咋个在学习，考这么差！”东生听了，低着头，嘴上啥也没说，但心里却在说：“你平时关心过我没有？人家那些同学的父母经常到学校去了解子女的情况，同老师交流，你们去过吗？”这个你们，指的是杨梦麟和钱雪梅。
政策放开，国有和集体商业的垄断被打破，个体工商户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城里，一些私营个体或合伙商店开始经营收录机、电风扇等高档商品。农村不少人也开起商店卖烟、卖酒、卖日用百货土杂。原来只属于农村供销社的顾客被这些私营店铺吸引去了很大一部分，几十年一统天下的供销社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宋瑞媛工作的供销社，地处城郊，同火车站在一个辖区，流动人口多，每天有公共汽车进城和到火车站，个人开店经商的更多。
宋瑞媛是会计，每月做账，营业额都在下降。领导想了很多办法也控制不住。也难怪，市场好像一块蛋糕，原来是独吞，现在被分走了一些，当然少了。个体私营户经营不择场地，没有国有和集体商业的历史包袱，方式灵活，商品定价低，很具竞争力。面对这种状况，宋瑞媛为供销社的前途担忧，也为自己工作一样的辛苦，却收入减少不安。
国家推行“市带县”的发展模式，一九八五年撤县建市，增加了几十个市属机构，并把原来的县析为三个区，增加了两套县的机构。市的机构主要是在原来县的机构的基础上升格起来的，在原来的房子里，人主要是原来的。宋志远所在的县二轻局，改为了市二轻局。就在这个时候，他年满六十岁，到了离休年龄。组织上找他谈话，肯定他几十年来为国家做出的贡献，问他在离休前还有没有什么要求。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宋志远说了大女儿宋瑞媛再婚，几个孩子都在上学，需要管教，他和宋瑞媛的妈年龄都大了，需要照顾，要求把宋瑞媛调到局里。机构升格，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宋瑞媛是一个成熟并且有丰富经验的企业会计，很多工作都需要，领导同意了他的要求。
供销社的经营状况，这半年来宋瑞媛回家经常在说，宋志远听在心里，知道女儿老在供销社待下去不会有好的发展，所以在组织找他谈离休的时候，提出了给宋瑞媛调动工作的要求。虽然他是南下干部，资格老，但为子女安排和调动一个好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这些老革命自律甚严，一般不开这样的口。在即将离休的时候，组织上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他提出把宋瑞媛调回来，说得顺理成章、恰逢其时。
领导答应了，宋志远十分高兴，那天回到家里，就叫老伴迟子英做饭多加两个菜，他要喝酒。
“什么好事，你一个人也要喝酒？”老伴疑惑地问他。
“好事，就是有好事！”他满面笑容地说。
宋志远拿出一支烟点着，把他离休和调宋瑞媛到二轻局的事一一给老伴说了。
迟子英听了，也很高兴，说：“这下好了，免得瑞媛再一天那么远去上班了！”说着，进厨房给老爷子准备酒菜。
宋志远是一个性格爽朗的人，宋瑞媛调回城里上班这样的好事在心里装不住，当天晚上就叫儿子宋瑞明叫他大姐回来，把调动的事给宋瑞媛说了，并决定星期天把二女儿宋瑞华、三女儿宋瑞敏全部叫回来，他要当众宣布，庆祝一下。
父亲给自己调工作，虽然事先没有告诉她，但宋瑞媛是满意的。供销社是个好单位，吃香了几十年，但毕竟是一个经营部门，自负盈亏，目前正每况愈下，前景很难看好。在这个系统的一个区社工作，一下子越过县区到市级机关上班，连升了三级，她怎么不满意。市里各部门都在调人，真正要去并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老爷子是个老革命，又遇上他离休，组织上关心他，这样的事办起来有多难她知道，宋瑞媛对父亲非常感激。
全家聚会，人到得很整齐。老爷子召集，儿女们知道是有什么事，都来了。三女儿宋瑞敏和女婿周春晖先到，接着是宋瑞媛和杨梦麟带着张伟、张玲和小儿子来，二女儿宋瑞华和女婿谢铁生带着孩子最后到。
大家到了，抽烟喝茶嗑瓜子，宋志远没说有什么事，也没有谁问。
到饭桌上，端起酒杯，宋志远才说：“今天叫你们都回来，是有事情要宣布。”儿女们都一惊，老爷子有啥重大事情，要把大家叫齐才说。只听宋志远接着说：“一是我要离休了，组织上已经找我谈了；二是你们大姐从供销社调到市二轻局上班了！”
儿子、媳妇儿，二女儿、三女儿和两个女婿听了，说：“爸爸，你离休没有什么稀奇，年龄到了就应该休息，我们也听你在嘴边说过，只是大姐调市二轻局工作确实是一件大事，是很难办的事，值得庆贺……大姐、杨哥，你们还不敬老爷子一杯！”
宋瑞媛知道父亲给自己调动了工作，但要在这样的场合宣布她没有想到。于是她拿了一个酒杯，斟得满满当当，拉着杨梦麟，说：“弟妹们说得对，爸爸这是在帮我们，我们一起给爸爸敬一杯酒！”
杨梦麟没有酒量，不喜欢酒场上的规矩，也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但他知道老爷子给宋瑞媛调动工作，是在帮他们，应该敬老爷子。所以宋瑞媛一拉，他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同宋瑞媛一起敬了父亲一杯酒。宋瑞媛深情地说：“感谢爸爸，我们一定记住您的恩情，祝您离休后生活愉快！”
宋志远这次喝了一满杯，笑得“呵呵呵”的。
宋瑞媛很高兴，同杨梦麟一起敬了母亲迟子英一杯后，还同所有的弟妹喝了一杯。
儿女们嘴上说父亲离休不稀奇，但想起老爷子从山西老家出来，随部队南下，来到这里时还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现在都有白发了，辛辛苦苦、风风雨雨几十年，真不容易。于是把话头转到了父亲离休上，一一给父亲和母亲敬酒，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宋志远乐得开怀畅饮，喝得脸红红的。
市二轻局的商调函发过来，供销社的领导和同事知道宋瑞媛要调走了。他们祝贺她，又舍不得她离开，都抽出时间来同她话别。
离开一个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同离开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的朋友一样，总有些留恋。
大家越是客客气气，宋瑞媛越是依依不舍。
对供销社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每一样东西，她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收拾办公室的时候，翻出一些时间已经久远的照片、信件、笔记本和一些小物件，当时的人、事和情景就浮现在眼前。
把公家发的办公用品整整齐齐地放在办公桌的右上角，把账册分年分类一本一本地摞在文件柜里，把一些零七碎八的私人用品装进一个纸箱……一切都收拾好了，在洗脸架的搪瓷盆里洗了手，提起暖水瓶倒了一玻璃杯水坐下来。抬起头看，四下里望，这间屋子她坐了整整十年！她清楚地记得，搬进来的时候，房子是新修的，桌子、椅子是新买的，现在房子已经褪尽新气，桌子椅子已经磨光。她在心里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背着包，手里提着一个纸箱，向领导和同事们告别。他们把她送到大门外，叮嘱她不要忘记了供销社，到新的单位要好好工作……
几天后，宋瑞媛坐在了窗明几净的市二轻局办公室里。
这里，她既熟悉又陌生。她父亲几十年时间都在这个单位工作，她经常到这里来，父亲的同事和不少下属她都认识。不过，这里已经由一个县属的正科级机构升为了市政府下属的一个管理第二轻工业的正县级职能部门，新调进了不少人，面对的是新的工作，她感到很有压力。
宋瑞媛被分配在计财科。计财科是一个作计划管财务的科室，与她的会计专业对口。但是，它不只是管局机关内部的计划财务、物品购进、工资发放等事务，还要审定和监督市属第二轻工企业的计划制订和执行、财务的管理和执行，指导县区轻工业计划的制订和执行、监管财务的运作。
任何一个人，对新的工作都有一个了解熟悉的过程。宋瑞媛是娴熟的商业会计，对于工业会计业务她还得学习。
几十年在供销社上班，路程远，宋瑞媛养成了起早的习惯。在城里上班，她感觉就像在自家门口一样，但是仍然每天起得很早。起来把家里的事做完，吃了早饭还不到上班时间，她就到单位去。一走拢就打扫卫生，办公室打扫完就到开水房打水，放下水瓶又去打扫走道和楼梯。到领导和同事们来，地已经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放得整整齐齐，水瓶装满新鲜开水。
通过翻阅账簿表册，听取企业财务工作汇报，看别人对事务的答复处理，宋瑞媛觉得工业会计业务和商业会计业务，从大的方面说是相同的，只是有些科目不一样，有一些专门术语和计算方法。只两三个月，她就可以单独做账了。
计财科四个人。科长是原县二轻局的计财股长，一个快要退休的女同志。包括宋瑞媛在内，两名会计。那个会计是财经学校毕业的中专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科里分工宋瑞媛管计划兼局机关会计。宋瑞媛从事会计工作时间长，有丰富的经验，任主办会计。还有一名出纳，是个姓张、还没结婚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张。
宋瑞媛积极稳重，在主办会计的位置上，工作干得十分出色。一年以后，科长退休，她升任计财科长。
经济的发展依靠产业，产业的兴旺在于项目，工业、农业、服务业税收是政府收入的主要来源。农村的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城市的工商业发展更不甘落后。国家政策允许跨行业发展，市二轻局和省物资局决定联办一个汽车配件公司。经过多次磋商，资金主要由市二轻局出，省物资局负责技术和供货，出一部分资金。联营是一种企业组建的新形式，局里投入了大笔资金，决定选派几名责任心强的得力干部参与公司管理，任命宋瑞媛为财务科长。
公司设在城东的新区，每人有一套房子，这对宋瑞媛很有吸引力，她去了。
房子正在修建，是经营、办公、住宿一体的综合楼，一年竣工。前期，公司租房办公和经营。
综合楼建成后，办公室和门市部经装修后就搬了进去。住房按职务、工龄分配，宋瑞媛以科长和二十三年工龄的资格分到二楼，除了公司的经理们，是最好的楼层。
下班回去，宋瑞媛兴冲冲地对杨梦麟说：“老杨，我们公司的房子分下来了，我分到二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