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机厂门前是宝成铁路,来往的客货列车密度很大,工人们出厂进厂经常要避让火车。
这样一个繁忙的平交道口,铁路方面没有专人看守,横穿的行人、车辆必须看左右没有火车过来才能通过。
朱云林从嘉陵江上的铁桥过来,顺江骑了一公里多右转,又骑大约两百米左转就是通向工厂的公路。这是下坡路,骑车进厂,走到这里,一点儿劲不用就可以骑进厂门。朱云林急急匆匆,骑着车子“吱吱吱”地往前跑……
一列从江城站刚发出的货车正提高速度开过来。
朱云林只在赶时间,没有向道口两边看,没有停下来。
火车离得很近了,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哐!”朱云林撞在了飞驰的列车上,连人带车被甩了出去……
“火车撞人了!火车撞人了……”看见这惊险一幕的人大声喊叫。
四面八方的人围上来。
工厂大门的值守人员跑过来,见是刚来厂里上班不久的朱云林。
门卫立即给厂办打电话,厂办马上报告厂长。厂长问清情况后,立即指示:“马上派车把人送到医院抢救,同时通知亲属!”
“钱雪梅,接电话!一机厂打来的,有急事!”旅馆办公室的小李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楼叫钱雪梅。
钱雪梅一听是“一机厂打来的,有急事!”心头一紧,想肯定是朱云林出了什么事。
他们结婚时,同车间的人问朱云林:“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他说叫钱雪梅,是汽车站旅馆的服务员。一机厂的电话是根据这个线索才打到汽车站旅馆的。否则,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钱雪梅。
钱雪梅手里握着话筒,听了对方说的情况,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一机厂厂办说:“今天早上约七点五十五分,朱云林在厂门口通过铁路平交道时,同火车撞了……”
“那他人怎样?”钱雪梅急切地问。
“伤势非常严重!”对方说。
人还在,钱雪梅松了一口气,问:“人现在在哪里?”
对方说:“我们厂已经派车送县医院抢救了,你们亲属直接到医院来!”
钱雪梅镇静了一下,想应该通知他的儿子张勇、他的养母和自己的父母和弟妹。朱云林的儿子张勇这时正在学校上课,钱雪梅没有影响他。钱雪梅马上把电话打到朱云林的养母和自己父亲的单位,并要父亲通知弟弟妹妹。然后,她给旅馆领导请假,赶往医院。
钱雪梅一路小跑,进了医院大门,直奔门诊部急诊科。
门诊部和急诊科里面像没有急诊病人时一样平静,她去问,说没有送来火车撞了的人。
她又返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见门外一辆“解放”牌货车开了进来。车停在门诊部前面,车上下来好几个人,吆喝着从车厢里往下抬人。
钱雪梅下了几步台阶,上前一看满身鲜血的人,认出是朱云林。
她哭起来,蹲下看,朱云林动也没动。
车上的人问她是朱云林的什么人,她说是他的妻子。
几个人边说边抬着担架吆喝前面的人:“让开!快让开!”直奔急诊科抢救室。钱雪梅掉着眼泪跟在后面。
听说有被火车撞了的重伤员,急诊科的医生护士立刻围上来。
钱雪梅看见,医生和护士堆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杨梦麟。
“是他!”钱雪梅停下脚步,赶快擦干眼泪。她怕他取笑她,怕他幸灾乐祸。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杨梦麟也看见了人丛中的钱雪梅。
问了伤员是怎么受伤的后,杨梦麟叫护士赶快把人从担架上抬到抢救室,翻看瞳孔,用听诊器听内脏器的声音,叫护士赶快止血和测血压、脉搏。听护士报告了血压和脉搏情况,他叫马上把伤员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拍一张全身片。
杨梦麟出来,看见钱雪梅的父亲钱家吉、母亲周秀兰和大弟弟哲元、小妹雪萍都在门口,钱雪梅呆呆地坐在长条椅上。朱云林的后妈马经理也来了,但他不认识。
门诊大厅里看病的人和陪同的人,听说有一个被火车撞了的人在抢救,都拥过来看,巷道里一时挤得连路也没法过。
家属和厂里来的人都在看医生的脸色,以此判断伤员有无生命危险。
杨梦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进到诊断室开拍片单。
拿起笔,他问:“谁是家属,伤员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看着钱雪梅,钱雪梅噙着眼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杨梦麟又问了一遍,一个厂里来的人走了进去,回答道:“朱云林!”
“朱云林?一机厂?”杨梦麟一听,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钱家来了那么多人,知道了他眼前抢救的这个人就是几个月前他想了多次要见又没见的人——钱雪梅现在的丈夫朱云林!
杨梦麟从来没有同朱云林打过照面,只是前不久远远地看到他和钱雪梅同路,从那亲昵的样子他估计是朱云林。杨梦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刻见到他。
杨梦麟心里翻腾着非常复杂的感情。
抬头向窗外望了望,他开出了拍片的单子。
徐护士长走进来,杨梦麟把单子给她,同她一同走进监护室,跟随着几个护士推出朱云林去拍片。
手推车出来,钱雪梅顾不了那么多,走上去看朱云林——他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钱家的人和养母马经理也拥上去看,一个个苦着脸。
朱云林被推进放射科,从头到脚拍了一张大片,杨梦麟请放射科石主任立即出片。
从拍片室出来,杨梦麟叫徐护士长去请在住院部上班的外科何主任来会诊。
何主任很快带着两名医生来了。
片子还没出来,叫护士去催。等片子的时候,杨梦麟把伤员外部受伤的情况、身体表征、血压、脉搏和他的诊断以及采取的措施说了一遍。
何主任问急救的措施都实施了没有,徐护士长点点头,说:“都实施了。”
“这些措施是正确的,等片子出来看一下内部受伤的情况。”何主任说。
片子以最快的速度洗出来了,石主任亲笔下了诊断结论。何主任和杨梦麟认真看片,结论同放射科一致:伤员严重颅脑撞伤,脑内大量积血;胸左肋骨三根断裂,肩胛、手臂、腿脚骨折;多处皮外伤。
何主任看着杨梦麟,说:“看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
杨梦麟点了点头。
四个医生和护士长制订了抢救方案——包括输氧、输血、输液、心脏起搏等。
何主任叫把伤员家属叫进来把情况通报一下。钱雪梅和亲属都在门口等候结论,听叫他们进去,一下都拥了进去。钱雪梅站在最前面。
何主任认识钱雪梅,杨梦麟两次同她结婚他都去参加了。一看伤员家属是钱雪梅,何主任有些不相信。“是你?”何主任看了一眼杨梦麟,对钱雪梅说,“你们放心,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要说明,伤员的伤势非常严重,医生已经采取了有效的急救措施,如果能够熬过今天晚上,就有一定的希望——老杨,值班是谁,你要好好作交代。”
“何主任,请你们一定想办法救救他!”钱雪梅听说朱云林有生命危险,不顾杨梦麟在跟前,几乎要下跪哀求。
钱雪梅叫妹妹中午在学校门口等朱云林的儿子张勇,叫他来看他父亲。张勇来了,看见爸爸动也没动,号啕大哭。他回去告诉了他妈,张玉兰下午也到医院来了。
朱云林顽强的生命终究没有能抗过死神的召唤,翌日凌晨,他的脉搏停止了跳动,永远离开了他最爱的钱雪梅、他的根——儿子张勇和所有的亲人!
欲哭无泪,钱雪梅强忍着悲痛,把朱云林的遗体送到了嘉陵江对岸乌龙山顶的殡仪馆火化。
朱云林死后,刚组成的家很快散了。住满了租赁合同约定的时间,钱雪梅退了工农村的房子,张勇回了张玉兰那里,她和女儿钱华经父母和弟妹再三劝说,回了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