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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器

八月,江南的暑气还没有退尽,昆仑山北麓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骡马蹄子在结了冰壳的砾石路面上打滑,一行人正艰难地穿越玉虚峰下的便道。整个队伍沉寂无言,每个人都裹在连着风帽的黑氅里,又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领拉住自己胯下的赤露骠,抬眼眺望高耸入云的玉虚峰,高处终年不化的白雪和云色相融,如同仙境。

可是凛冽的风却让人浑身抽紧,寒冷一丝一丝地像是虫子一样透过里面贴了羊羔皮子的大氅往里钻。首领默默地旋开腰间的剑柄,从剑柄中抽出一卷西域的羊皮纸,他细细地端详羊皮纸分辨山的走势,良久,微微地点了点头。

整个队伍并未因他的停步而驻足,依旧默默地擦着他的肩膀经过。年迈的同伴经过他的身边,目光微微一扫,看见首领那双锋利如刀的碧绿色眼瞳,此刻那双瞳子里略略透出了欣慰。

“碧瞳儿,快到了么?”同伴也拉住了马,压低声音问道。

他问话时借机扯下风帽和面巾,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露出的面容却是一个清癯的高髻道士。他大约四五十岁年纪,长须已经雪白,在寒风中飞扬。他却端坐马背丝毫不畏,分明是有修为的人。

“按照地图,我们距离月照山庄不过是一箭之遥。”碧瞳的首领也压低声音回应。

“嗯,不知道月照山庄可有人留守?”长须道士问。他年纪和资历都长于这个碧瞳的色目人道士,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论修为、论胆略、论机变都远远不及这个师弟,所以始终恭敬有加。

首领默默地收好地图:“不会,昆仑剑宗代代单传,方忏轩死后,月照山庄便只剩下魏枯雪和一个叫做叶羽的年轻弟子。除此之外,连个使女都没有。”

“那方忏轩年方三十七岁就死了,这昆仑剑宗的剑气难道不能养生?”长须道士问。

“非不能也,常笑风远赴西域的时候已经六十五岁,依旧是天下第一名剑,还能和空幻子祖师在杭州斗酒,雪煞天剑气袭杀光明皇帝。方忏轩死了,是醉死的。”首领低低地笑了。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了大声呼吼的声音。

首领和长须道士同时警觉,长须道士带转坐骑,首领却已经拔身立在马鞍之上,略略眺望,已经看见是队伍最后的一匹健骡力尽脚软,正向山坡下滑去,骡背上的两大包货物被甩了下去,骡子嘶声哀鸣。

跟在队伍最后的年轻人身材极其魁梧,身躯裹在黑氅下依然能看出肩宽背阔,是一条威猛的汉子。他急于去救骡子,却又不能抛下货物,于是一手扯住了骡子尾巴,一手竭力探出去要够那两包货物,眼看自己也立足不稳,一路就要滑向谷底。

几个同伴追过去想要帮忙,却也脚下打滑,束手无策。魁梧的年轻人拉着骡尾,焦急地大声呼喊。

长须道士只觉得面前一道风割面般掠过,赤露骠马背上已经空了。所有人抬头,只能看见一道黑影遮蔽阳光一闪而过。正在救骡子的年轻人一头撞在骡子屁股上,他原来用尽全力也拉不住骡子,此时骡子却自己站住了。他愣了半晌,才看见年轻的首领就站在坡上,一手压在骡子胸口阻挡了去势,而另一只手抓住滑落的货物,双脚则踩在冰雪中,一直没到脚踝。

他从空中落下,便有如生根一般。

“薛师兄!”魁梧的年轻人惊喜。

首领微微点头,一步步踩在冰雪里走上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他单手拖着近百斤的货物,毫不费力。

走过那匹骡子的身边,骡子低低地哀鸣了一声,前腿跪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嘴角渗出血迹,倒了下去。它瞪着眼睛,肚子还在微微地起伏,可眼看就要接不上气了。

魁梧的年轻人一路上带着那匹骡子,走了上百里的山路,这是一头健骡,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这时候忽然暴毙,他心里难过,上去抱着骡头,想要看看有没有救。

“别试了,它到这里是强弩之末了。这里是高寒雪域,不能掉以轻心,人在这里,也是说死就死的,别说骡子了。刚才为了挡住它,我的掌力穿透它的身体,这下怕是心也裂开了。”首领低声说,“保住货物要紧。”

年轻人愣了一下,虽则有些难过,还是放下骡头,跟上了首领的步伐。

首领略略停了一步,按了按腰间的剑柄。忽然光芒一闪,依旧是漠然斜立,剑也仍在鞘中,骡子眉心一股血缓缓流下,这一剑已经要了它的命。

“也让它少受痛苦。”首领把自己的衣带扔给同伴,“玄海,拉着,可不要再滑下去。”

“是!”玄海扯住首领的衣带,被首领的大力带着,沿着陡峭的雪坡缓缓地上攀。

两人攀登上来,首领若无其事地抖抖黑氅上的积雪,拍了拍玄海的肩膀以示鼓励,又从自己的赤露骠马背上解下一只牛皮囊扔了过去:“玄海,喝一口,解解寒气。”

玄海一把接下,拔下塞子抽动鼻翼大力地嗅了嗅,忽地眉飞色舞起来:“是玉烧春啊?薛师兄跑了两千多里,居然还带着这样的好东西。”

“最后一只酒囊了,本想留着庆功的,不过现在距离成功已经不远,庆祝也不算太早。”首领微微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目光冷冽。

“我们……到月照山庄了么?”一行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地环顾周围,他们正站在雪谷中央,两侧雪峰仿佛竖壁直立,遮天蔽日,阳光被山峰上的冰雪折射,隐隐泛着五颜六色,却是个荒无人烟的所在,只怕在夏季最热的时候,才会有猎人来这里打一点野味。

首领直指前方:“看见那颗树了么?”

一行人放眼看去,寂寥的雪谷深处,一棵顶雪的大树直指天空,树身黑得仿佛焦炭,扭曲如虬龙,辨不清是什么树种,但是似乎已经枯死多年了。在这里看见这株奇形怪状的树,只让人觉得心里萧瑟,倒是不算奇怪。

“那是棵桑树。”首领低声说,“大桑树。”

“桑树?”玄海愣了。

在这种苦寒之地,松树都不多,何况桑树一直都生在南方温暖的所在,在这里看见一株桑树,就好比在百越的深山中捕到了雪狼。

“是方忏轩种的。他是杭州人,父母死得很早,入了昆仑剑宗,就一直住在月照山庄。他毕生孤独,便以酒自醉,又想回到故乡。可惜故乡还在,却没有故人。他极小的时候住在杭州,记得门前有一颗参天的大桑树,可是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却找不到儿时的家。于是他想在月照山庄门口也种一棵大桑树,就是那棵,算是月照山庄入口的路标了。”首领笑笑,“方忏轩是一生寂寞的人,他种桑树,也取东晋是王嘉所著《拾遗记·少吴》中说,‘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直上千寻,叶红椹紫,万岁一实,食之后天而老。’他是抱怨昆仑山虽有绝世剑气,凌云绝顶,却只是孤独,他自己便是一棵宁可醉死的孤桑。”

“树死了?”玄海把手伸进风帽里抓抓脑袋。

“便是绝世的剑客,也不能在苦寒之地种出桑树来吧?方忏轩一剑绝世,却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何况他的树?”首领长剑旋转,提剑背手在身后,缓缓地前进。

众人跟随他,只是前进了不到五十丈,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他们走了五十丈,转过这道山梁的尽头,忽然望见一个大雪坳里,横着寂静的庄园。远看去整个庄园都是原木搭建的,在彻寒的冰雪中,多年前的原木依旧色泽新鲜,整个庄园不大,却清雅绝俗。它夹在两道山梁间,只有向阳的一面对着外面,门前古松上冰棱低垂有如挂剑,泛着莹然微光。

门口悬挂一面横匾,看上去没有字,只有几道笔画疏朗纵横。

“进山六日才到得这里,如今才知道袁石鹤把小妾都能带来,确实财力非同寻常。”首领低声道。

他也不管同伴们,猛地抖落风帽,迈步走向了庄园。他是色目人,一头长发是银灰中夹着黑,却细细地梳理成道髻,以一根简单的骨簪固定。他并未敲门,只是随手一推,两扇木门无声地洞开,细细的雪花洒落,混在他银灰的头发里。

众人跟着他走进这个仿佛世外居所的寂静庄园,一个个按着剑柄,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

玄海留了一步端详那面匾,看了许久只是摇头。

“那是常笑风题的‘月照山庄’四个字,他在醉后提的,已经没有字形,只有剑意。”首领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玄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再看那面匾,却不由地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后脊发寒。

“四散开看看。”首领一挥手。

一行人立即四散开来。这座小小的庄园不过十余间木屋连成一片,围绕着中央一片空地,空地上铺着白色的细石子。空地中央又有一块大石,石中央有一个冻结的泉眼,还不到中原一般井口的大小。泉水似乎在喷涌出来的时候被酷寒忽然就冻结了,水如一朵晶莹剔透的大花盛开在那里,令人恍然生出时间暂停的错觉。

首领立在庭院中央,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转而缓缓地踱入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查看。那些屋子之间很少有门,不过是用棉布帘子分隔,似乎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主人走的时候又匆忙,燃了一半的犀角香因为无人照看而熄灭了,残留的幽幽的香味还浮起在屋子里,带着微微的暖意。房子和房子之间差别不大,摆设都异常的简单,往往只是一张床、一张小桌、一只简单的木柜,却间或有些华贵的东西,譬如整张楠木精雕细刻的棋盘,一副上好的黑玉棋子便散放在棋盘上,蒙着厚厚的灰尘。

“昆仑山的人只怕和我们清修之人过得也差不多。”长须道士跟在他后面低声说。

“玄明师兄说得不错,昆仑剑气,讲究的是心如雪枯,方能拔剑凌云。十丈软红,最磨人志气。”首领微微点头。

“昆仑剑宗很下本钱啊,居然在这里建起偌大的宅子。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工,也不知道这些石木是怎么运上来的。相比起来,我们重阳宫倒算不得什么了。”玄明赞叹。

“昆仑山月照山庄,起于常笑风那一代,常家当年是西域数一数二的豪商,有此财力并不奇怪。而昆仑剑宗一脉至高无上的‘雪煞天剑气’必须在至寒处修习,常笑风不下这个本钱也是不行的。”

“薛师兄,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人。”玄海进门揖手。

“这里当然找不到,我只是想看看昆仑剑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罢了。看来凌云绝顶的人,过得都很寂寞,无怪方忏轩要种桑树。”首领低笑。

“那师尊要的东西……”玄海问。

“要找到神器,哪能用人的眼睛?玄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东西就算光明如海,也未必会在我们面前轻易现身。神物自悔。”首领声音冷冽,毫无起伏。

“那怎么办?”

“要找到神器,便要神器为引!”首领冷冷地看着玄海,“把骡子背上的行李拿来!”

玄海应了,立刻转身出门,少顷回来,扛着那两件沉重的行李。

“放在庭院里,请诸位师兄弟。”首领低声道。

行李被玄海扛到了庭院中央,一行人围立在那里,此时他们都已经解开了头上的风帽,一色的道髻骨簪,眉眼低垂,穆然而生威严,赫然都是清修有道之人。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是四五十岁的玄明,更多的是玄海那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首领蹲在行李边,神色不动。

他解开行李上的裹布,其中一件是半朽的木匣,再抽开木匣,木匣中是褪色的紫绫,绫子上密密麻麻尽是咒文,抽开的盒盖背面也是墨笔书写的北斗大咒,笔迹萧疏跳荡。

他将手按在紫绫上,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颤。

“世事无常。”他低声道。

他是道士,此时脱口却是一句释门禅。

“世事无常。”一众道士一同揖手。

首领手一抹,解去紫绫,其下一件古旧的铁器暴露出来,似乎是一件上阵的头盔,却不是普通头盔的式样,厚重森严,带着锋锐的铁刺,隐隐约约的阴刻了双狮与树木的花纹。

他的手摸在头盔上,指间忽然有灼热的火光跳动,渐渐的他整个手近乎透明,带着金属在熔炉中才有的赤色,而他的面孔煞白,几无人色。随着他的手在头盔上抚过,那件古老的铁器也带起了赤红的光芒,而且光芒越来越盛,很快便吞噬了他手上的火光。

一众道士都闭上了眼睛不敢观看,可是那盛大宏烈的光明依旧透过眼皮照得眼前一片赤白,仿佛对着太阳。

首领身躯震动,猛地撤开了手,扯过紫绫盖在上面。

头盔上光明顿灭,一众道士一齐睁眼,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原来寒泉上那朵冻结的冰花,忽地仿佛燃烧一般明亮,又像是夏夜的烟花似的,千千万万的光缕在其中游走,许久才渐渐淡去。

“不出所料。”首领起身,低声道。

“玄重,是在里面么?”玄明跟着他走到寒泉边,在众人面前他不敢自恃资历,也就不以小名称呼首领。

首领微微点头:“我猜得没有错,光明海剑便是被沉在寒潭深处。这也不难推断,我们以终南山纯阳之气,配合七星北斗之阵,也不过勉强镇住清净光铠,昆仑剑宗拿到光明海剑也是棘手无比,除了借助这口寒潭的彻寒,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这口泉水难道就是昆仑剑宗的……”

“是,这口泉就是五轮眼。”首领低声道,“昆仑剑宗号称这里是天下至寒的源泉,其下深不可测,在极深处就是泉眼。这口泉从地下直涌上来,却没有地热,反而冷于冰雪,下面的水盛出来,便立即冰冻,隔日方能融化。若是不盛出来,水便不冻,还能如一个大漩涡在深处旋转。常笑风以剑寒自炼本心,习惯于用这里的寒泉沐浴,所以这口泉也算是昆仑剑宗的剑心之眼称为五轮眼。”

“寒冷能镇住光明海剑?”玄明存疑。

首领沉吟片刻:“关于如何镇住光明海剑,倒是有个传说的……”

他不再说下去,而是招了招手。

两名道士立刻跟上,手持簸箕,以细细的硫磺粉洒在寒泉周围,花纹作黄神大咒,古奥深邃。其他人则退后一步。

首领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咒,低声道:“太音希声,能悟证真。”

这不过是道家闻钟声常说的一句咒语,而他说来平淡,却忽地有冲天火势从硫磺上升起,那一点点硫磺,燃烧起来却是熊熊烈焰,一直升腾到近乎五丈的空中,一片皆是透明的火影。那些火焰却不摇曳四射,而是笔直地指向天空,直到硫磺燃尽,方才缓缓降下。

泉水此时已经解冻,汩汩地流了出来,沿着一块圆润的大石平铺开去,一直流到一丈开外,方才凝结为细细的冰屑。首领上前一步,低头俯视,那口泉水这样看去一色的碧蓝,幽深不见底,水波荡漾,令人心中瑟然。

“玄海,你水性最好,你下去。”

“是!”玄海毫无犹豫,低喝一声出列。

他双手扯开外袍,顶着严寒脱下全部衣服。早有两个道士打开了另外一件行李,里面整整齐齐陈列着潜泳工具,其中有一身带帽的鲨鱼皮水靠,又有一对水下防身的分水镰,几卷盘绕起来的索带。

玄海换上水靠,把分水镰插在后腰里,两个道士以索带捆住他的腰,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世事无常。”玄海低低说了一声,便要下水。

首领伸开手臂挡住了他,玄海一愣,手臂已经被首领抓住,探进了寒泉里。只停了一刻,首领又把他的手抓了出来。他的手离开潭水,刚在空气中停了一会儿,已经挂上了冰棱“真比冰还冷!”玄海的脸色微变。

“否则也不是剑宗的五轮眼。”首领淡淡地说。

他双手持咒,微吟片刻,忽然双手咒印压在玄海头顶。他的手如同抚摸铁盔时一样,忽然被炽烈的火光包围,他低喝一声,重重离火被他一次推进玄海的眉心里。

玄海没有受伤,退了一步,脸色忽然赤红,像是随时血脉都要在皮肤下爆裂开来。

“能撑半个时辰。”首领低声道,“我的修为不及大师兄,超过半个时辰,这离火便保不住你,要迅速浮上来。”

“知道!”玄海用力点头。

他知道首领已经尽了全力,说完这句话,首领缓缓地坐在地上,依旧腰背挺直,却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玄明上去再次检查了索带,拍了拍玄海的肩膀:“我们若有拉动绳子,是问你下面的情况。你若是没事,便拉一下回应,若是感觉不对,便拉两下。下面有漩涡,如果被卷进去,凭你自己的力气,未必能游回来。我们会拉你上来。”

玄海点头:“是!”

他周身已经如同起火,不能再等,鲤鱼般跃入泉眼中。那眼泉表面看去只是井口大小,下面却不知道多深多广,道士们围立在泉眼边,两个人拉着索带,只能看见被拉出去的索带越来越长,一根不够,便再接一根,似乎玄海在下面已经越潜越深。他有龟息之术,不用浮起换气,是道士们中水性最好的一人。

道士们每隔片刻便扯一扯索带,每次索带尽头都传来一次轻微的拉动,表示下面的情况尚好。玄明在旁边看着,略略觉得安慰。

他转身来到打坐炼气的首领身边:“玄重,大概已经沉下四十余丈了。”

首领睁开眼睛,脸色略微回复了一些:“拉玄海上来,若是找不到,便歇歇再换人,这事情只宜慢不宜快。”

“是!”玄明回头冲着拉索子的道士,“慢慢地拉玄海上来。”

道士们开始缓缓地收回索带,下面的玄海开始以为是问他下面的情况,轻轻的回扯了一下表示一切皆好,等到明白是要拉他上来,也不再用力,任凭索带一尺一尺被回卷在转轴上。

首领再次合眼炼气。

“薛师兄!”忽然有人惊恐地吼叫,声音扭曲变形。

首领猛地睁眼,看见拉着索子的两个道士脸色都变得惨白,似乎竭尽全力,却再也收不回一寸。他猛地起身,上前搭手,以他的力量可以在陡峭的雪坡上单手押住下滑的健骡,此时却也拉不回一个人了。他只觉得索带上传来巨大的力量,仿佛对面是一头鲸鲨,正在水中拼命地翻腾。幸亏索带不是普通的质地,利剑也不能伤,否则早已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

他脸色大变。

“太音希声,能悟证真!”他厉声持咒,声如洪钟。

他的双臂被隐隐的火色环绕,双手快速地回卷。这次他在力量上占了上风,索带迅速地被收了回来。

“把药箱提过来!”首领暴喝。

索带几乎已经收到了尽头,首领最后猛一发劲,觉得浑身力量洪水般地倾泻出去。他已经尽了全力,裹在鲨皮中的玄海被他强行拉出寒泉。

两个年轻的道士冲上去接住玄海。

“不要!”首领大吼。

可惜已经迟了,被道士们接住的玄海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冻得蜷缩成一团。可是他忽然一挣,那条坚韧的索带也被他崩成碎片,他双臂晃开,仿佛铁棒一样砸在两个道士的身上,把他们抛了出去。

所有人都听见清脆的“咔嚓”声。他们修为都不浅,明白震飞两名同门的时候,玄海自己的双臂也都断了。

所有人同声拔剑,剑吟仿佛龙吟。

玄海被围在众人中间,却全然不知道恐惧。他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脸上无数神情瞬息闪变,时而是极度的惊惧,时而天真如稚子,时而是彻骨的悲戚,时而又是狂喜的大笑。可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全然不搭配,仿佛整个人被撕扯成了两半。

玄海上前一步,鲨皮水靠上滴滴答答的水落在雪地上,那水仿佛是沸腾的,所到之处的雪立即融化。

道士们惊惧地退后一步,剑上俱腾起火色。

玄海再进一步。

首领低声持咒:“太音希声,能悟证真。”

玄海忽然猛冲向首领,首领拔剑直指他的眉心。这一次玄海没能冲到他面前,只是冲了两步,便双腿一软,缓缓地跪下在雪地里。他的双手颤抖着,蜷缩在胸前作火焰莲花之形,他脸上忽然满是解脱的大喜悦的笑,嘴角流涎,半歪着脖子仰望天空。

他永远地僵在这个动作上,一切静了下去,鲨皮水靠上的水缓缓地下流了一阵,渐渐凝结成冰,把他包裹在其中,晶莹剔透的像是一尊冰雕。

道士们惊魂甫定,一齐转头看着首领。

首领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缓缓走上去,手里带起一片火光拂过玄海的脸。玄海脸上的冰融化,首领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看见了么?”首领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到寒泉边。

道士们这才围了上去,最先的一人仿佛见了鬼一样伸手颤巍巍地指着玄海的眼睛。众人看了一眼,每个人的心都像是被冻住了。那双死人的眼睛已经分不出眼白和瞳仁,而是整个地变成了两团焦炭,在眼眶里微微地滚动。

玄明从背后接近首领:“玄海看见了……什么?”

“总之不是我们这一世界的东西。”首领低声说,“他死得未必痛苦,也不必为他伤心,却是我太无能了。”

“捆上我!我下去!”他忽地断喝。

“碧瞳儿!”玄明急忙要阻止,一众道士也愣住了。

“我不下去,换你们任何一个人更没有胜算。然而光明海剑是要带回去的,即便全部的人都死在这里也无所谓。”首领张开双臂,冷然道,“捆上我!”

古松上的雪霰随风飘落,良久,玄明上前扯了索带,紧紧地扣在首领腰间。

终南山,重阳宫。

幽暗的空间里,终南掌教苏秋炎独持一盏小灯,站在一个木笼里,一手缓缓持着索带。木笼其实是个吊篮,索带绕在高处的一个转轴上,苏秋炎越是放,他自己便沉得越深,直到最后没入极深处。

他并无畏惧,就着灯火看着周围的石壁,石壁砌作圆形,仿佛一个巨大的深井,其上以朱砂作道家诸般大咒,重重叠叠已经难以解读。这是历代终南掌教在这里留下的,可是咒能镇妖不能镇神,终没有镇住这里的东西。

苏秋炎仰天低低叹息一声。

他放手任小灯落了下去,一点微光,井底有古铜色的光芒闪过。灯火熄灭,苏秋炎完全没在黑暗里了。他抖手,手中光明如炬。

带着那只沉重的铜匮,苏秋炎升了上去。推开上面的罩板,他再次回到了忘真楼里,多年以来他不曾离开这里,便是要守护这里的秘密。

他将那只铜匮放在地板上,以道袍袖子擦去上面的积灰。铜匮上的花纹渐渐显露出来,是双狮与树木的纹样,不是中土应该有的东西。这似乎是一件经年的古物了,却没有丝毫锈蚀,真是铜色沉重,一些细部的纹路已经难于辨认。

苏秋炎抚摸铜匮,忽地像个真正老人似的,双手微微颤抖。

“师尊,你曾授我以道,今日再授我以勇吧!”

苏秋炎霍然起身,单手提起铜匮,道袍翻飞如在疾风之中,转身出门。

门外的阳光下,小弟子正提着毽子玩耍,看见木门忽然洞开。毽子飞在半空中没有人理会,小道士呆呆地看着走出来的老人。

闭关十九年之后,终南掌教终于走出了他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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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尉迟妍姗,乃月华国护国大将军之嫡女,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与第一天才少女之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最重要的是,她的练武资质亦百年难得一见。热力推荐:嗜宠——相门毒女宰相府嫡系大小姐天生痴傻蠢笨不如猪,貌丑无盐赛鬼魅,半面天使艳惊天,半面鬼刹吓死人。亲娘不在,亲爹不爱,姨娘欺辱,庶妹迫害,下人践踏,人可打骂。被丢弃于乡下老宅苟延残喘,却不想仍旧有人不甘寂寞,一朝毒计出,傻女魂归西,却因而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异世灵魂。她,是二十一世纪世界级S级赏金猎人,一手玩儿毒,一手耍暗器,出道至今从无败绩,却不想某日一觉醒来竟魂穿千年。如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裙下之臣自然多不胜数,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草根黎民,而她,却偏偏瞎了眼错将狼人当良人,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亦毁掉了自己的一生。为他,她不惜含泪凤冠霞帔嫁与他人为妻,亲手将那个爱他如命的男人送入地狱,只为帮他除掉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为他,她不惜忍痛亲手将自己的庶妹推入他的怀抱,只为能免除她不在之时他的空虚寂寞。为他,她不惜褪下红装换铠甲,四处征战十载,将一个女人最绚烂的年华留在了血流成河尸骨成堆的战场,只为满足他的野心为他打下这天下!却不想十年前,他便亲手喂她喝下了绝子汤。十年后,他更与庶妹一同亲手将她推上了黄泉路。天可见怜!蚀骨恨意、冲天怨气得以保她灵魂不灭,重生一世,一切皆刚刚开始。身为讨债人:欠了我的,我尉迟妍姗誓要你们百倍奉还!身为欠债人:前世债,今世偿;前世情,今世还。【精彩一】八抬大轿抬入王宫,却不见新郎相迎。洞房花烛夜,新郎却与宠妃云雨不休。天下第一美人,瞬间沦为天下第一笑话。谁料翌日宠妃登门挑衅,新郎冥王的一句“断其四肢,拔去舌头,打入冷宫”却惊呆了所有人。一时间,阴晴不定的冥王对王后的态度似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唯有尉迟妍姗自己心里清楚,他对她是爱之深恨之切。尤记得上一世他临死前曾说过:若有来世,我还会娶你为妻,却不会再爱你,因为我对你的爱,早已被你挥霍殆尽!既然如此,那么今生便换我来爱你吧。【精彩二】“唔······好热······”皇甫雨泽忙将她凌乱的衣裳拉好,扭头对暗一冷声命令道:“退下!”
  • 双凌纪元

    双凌纪元

    我居然没被炸死。雷劫居然没有劈死我。不对,这个身体不是我的。这个是老鼠的身体会说话的龙猫。我的身体。一阵安静如鸡之后。小老鼠,打架归打架,你别上嘴。把身体还我。一个二货科学家,一个佛系修炼宅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被相同的命运聚集在一起。别想了,咱两个分不开了。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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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琅琊漫抄

    琅琊漫抄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好马来吃回头草

    好马来吃回头草

    有一种等待叫做苏筱筱和林墨言;有一种承诺叫做苏筱筱和林墨言;有一种爱情叫做苏筱筱和林墨言。对话一:“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要选择回来?”“因为我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什么?”“林墨言。”对话二:“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什么话?”苏筱筱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爱你。”
  • 穿越之娘子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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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小白领郝甜甜穿越成了古代一个小农女郝甜儿。看着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软弱娘亲,面黄肌瘦的弟妹,郝甜儿决定带领大家发家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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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钱大元,今生五十岁,额,等会,我不是钱明远嘛?我是杂役头子?我今年五十岁了?这他喵的情况不对啊,我明明才二十岁,那三十年···咋活的?
  • 部门主管手册

    部门主管手册

    在企业管理或党政机关等各类组织序列中,部门主管是纵向管理工作中的"传送带",又是上下级关系的"夹心饼"。一旦你置身于此一,你必须首先了解你现在所在组织中该扮演的角色及必须完成的任务须实现的组织目标。为此,你头脑中应该有一个具体可行的"图不管是在个人形象上,在管理技能上,还是在上下级关系上,都应一套完整的思路。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将怎么做?你打算做到什度?这些简单的问题显然不能作出像以往那样简单的回答。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