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拦路雨偏似雪花。
我抬头，看看天空，不想带伞，从门口走出去，稍微提起自己的裙摆，冒雨几步，到我的小花园。
这里除了一些简单的花花草草，还有我专门搭起架子，养起来的葡萄苗儿。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一些叶子上，发出好听的声音，我却不喜欢。
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也不喜欢。
毕业之后，我选择了留在这个学校，成为了一名专职讲师，把我学到的知识全部回馈给这个学校，一开始两年还是在校外租公寓住，而为了这个小花园，我搬进了学校，我特地选择了一楼的某一间教师宿舍，这样更靠近它，更方便。
我刚刚来的时候，它已经是个荒废了的园子，里面还有它上个主人留下的痕迹，荒芜乱，于是我把园子细细整理好，把多余的东西清理掉，一些还可以继续生长的花草留下来，然后搭起了架子，种起了葡萄。
为什么是葡萄？
因为我的那个某人，曾经跟我说过，这个地方，葡萄特别难生难长。
就像某些事情，特别特别难，彼此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比如，葡萄可以种在其他适合它的地方，这块土地能够栽种出其他漂亮的花朵。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其他。
所以我要种葡萄，而且我还要种得好。
我不是在怄气，也没有人和我打赌，可我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念，支撑我想要把这件事情做好，即使这件事和以前，现在，将来的任何事情都无关，可我就是会很坚定的相信，只要我把这件事情做好了，其他事情也会迎刃而解。
这是我心里面，不能跳过去的一件事。
但是，这一早一晚数不尽的细雨，让我精心照料的葡萄苗儿，都渐渐枯萎化为枯枝，照这个样子下去，看来明年我也不能得到任何收获了。
我分不清了，我是在等着果实，等一个人，还是等一个故事。
心里，还是有点沮丧。
看着自己的坚持几近化为乌有，雨也还是不肯停歇，打在脸上，不太好受。
站在这样的雨中，这样灰灰的园子里。
我想起很多事情。
我想起我的一个学生。
我的专业是哲学，但是除了在院系里担任教师进行授课，我还兼任了另一个职位，那也是我非想做的事情——心理辅导师。
我把工作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如果没有正课要上，我就待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里面，去认识形形色色的学生们，听他们讲一些困惑，帮他们解决一些疑难。
我想起那天下午，在我的心理辅导室里面，有一个小男生过来找我聊天，他自称小俊，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眉清目秀，就是让人觉得有点怯懦。
小俊跟我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子，很久很久了，从初中开始就很喜欢她，直到高中，直到现在分隔两地的大学，他还是忘不了她。
我很好奇地问他，你没有跟她表白过吗？
小俊说有，很多次了，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接受我，一直都说，要以学业为重。
我继续问他，那她除了拒绝你之外，有没有和其他人谈恋爱？
小俊摇摇头，很坚定地说，没有。
我是觉得很奇怪，恋爱的孩子多得是，这样一个专注学业，丝毫不为红尘动心的女孩，显得特别稀奇。
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说明这个女孩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她真的只把精力放在她关注的学业里面去了，那你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对不对？
小俊抬起头，看着我，眼里仿佛暗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有一种特别忧伤的情绪在扩散。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我一直坚持下去，到最后，她选的依然不是我呢？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本可以告诉他，只要坚持过了努力过了，就算最后得到的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可是也拥有了一段无与伦比，灿烂无悔的青春，对不对？
我也可以告诉他，未来是未知的，只有把握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按自己的心意去做，要无悔于任何结果，这才是青春，不是吗？
可是当我和他眼神交错的时候，我突然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眼睛里藏着的东西。
怀疑。
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他很怀疑。
就像这个时候，我站在小花园里面一样，我也有点怀疑，我最后最后得到的，会不会，只有枯枝？
二
雨下得不停，我没有心思打理园里的枯枝了，回到宿舍换了衣服，打着伞，去找我最要好的朋友，安安。
我和安安约在校外不远处的一个静吧里面，我所在的学校在大学城，而大学城这片区域里面当然也会有住宅区，会有商业区。
之所以能经常找安安耍，因为她就是在这个商业区里生活工作，那个静吧名字叫【shall we talk】，可是招牌上【shall we】两个单词被藏到了很小的角落，所以，我们都叫它talk吧。
安安在talk吧里面工作，我也是在这里面认识她的，而且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她是在里面工作。
但其实talk吧是她开的，里面的人都为她工作。
我坐在talk吧的靠玻璃窗的卡座上，看着安安走进吧门，折起雨伞，捋一捋细小水珠沾湿的发边，向我走过来。
或许她也看得出来，我并不是太开心。
于是她很随意地和我闲聊了一会儿，谈谈最近的状态，然后，我很不开心地告诉她，现在天气都变冷了，可还是这么下雨，我的葡萄都变成枯枝了，这该死的天气。
她重复了一下我说的那句，嗯，这该死的天气。
然后她问道，小九，你真的那么认真呀？
安安就像我的姐姐一样，很多时候，她什么都会问什么都会说。
我点点头说，当然了，你觉得我不认真吗？
她轻轻抿了抿嘴，说道，不，我知道你认真的，但是我不知道你那么认真，葡萄在南方种不活的，种到你死它都不会活。
安安说话就是那么直接，霸气，奚落人从来不给面子，而且我也知道她说的那个【那么】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对种葡萄这个事儿，有点过于执着了。
于是我岔开话题，我说，我有个学生，他追一个女孩子很久了，女孩子不答应他，但是女孩子也没有跟别人恋爱。
安安微微一皱眉，问道，这么简单？
我看着她皱起来的眉毛，仿佛在嘲笑我，所以我问道，怎么简单了？
然后安安继续说，你又不是真傻，你那个学生的选择其实很明朗，要么坚守要么退而求次，只要想一想，究竟哪一个以后更不会后悔就好了呀。
我想了想说道，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想坚持一下看看结果，但是所有坚持都像是押宝一样，如果压得很多很多上去，最后却没有中奖，那是相当的伤啊。
安安皱着眉头，问道，小九，我说你是怎么回事？都过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个傻样？你初恋分手都没纠结那么久对不对？你说说初恋分手一共伤感了几天？
我想了想，尴尬地说，好像，一天左右吧。
她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所以我说你本并不是执着的人，只是心魔在作怪，我跟你说小九，有时候啊坚持是必须的，可是有时候，放手承认也是一种明智，因为错的爱，也是我们得到真爱之前必须经历的一道配菜，不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懂了，但是我好像有点懂了。
可是但凡一个执着的人，都只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所以我基本上是完美无视了安安的后半句放手什么的，我只听到了她说，有时候啊坚持是必须的。
所以是不是说，一定程度上的等待，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想，或许有时候，坚持真是必须的，即使最后等到的不过是一个伤害，我们也要留着那个伤害自己的石头，来提醒自己什么是疼痛，来提醒自己，眼泪不能够白流。
三
晚上的时候，我又想起小俊，我打了电话给他，告诉小俊我的故事，我和某人曾经有多少美好的回忆，然后又经历了什么样不好的事情，最后也告诉他，我也在等着，我不知道我最后等到的是那个人，还是别人，可是我还是会继续等下去。
我会看看，我等到的究竟是什么。
假如我等到了这个人，那我得到的，将是最美丽的爱情。
即使等不到了，那么这段经历，也是我最最珍贵的，那颗石头。
我要他相信爱情。
我也要我自己，继续相信爱情。
所以。
我又开始做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事情。
我继续打了电话给我的某人。
我跟他说我这几天的事情，跟他说下雨下得很厉害，害我小园子里的葡萄苗都枯掉了，跟他说我心情不好找了安安聊天，跟他说我那个学生小俊的故事。
我跟他说很多话，只为了和他多说说话。
我当然没告诉他自己的心理历程，我把全部心绪都放在小俊的故事里面说。
最后我说，我也想听听你怎么看呢。
我觉得我真够胆，还敢这样问。
他嗯嗯嗯地想了一下，然后说，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嘛，所以我说呢，坚持说不定就会带来好运气。
我也嗯嗯嗯地点头。
可是他又说，但是你种的葡萄，现在都种不活了，那就不要种了。
我可不高兴了啊，我倔着性子说，谁说我的葡萄种不活了？
他那边弱弱地传来一句，傻瓜，不是你说的嘛。
我顿了顿，很肯定地说道，只是稍微枯萎了一点点，哪里有种不活了。
然后，他呵地笑了一下，我把这当作是有点小开心的语气。
他说，激动什么呢，不过你这些日子天气真的不好，你不要淋雨，不要生病。
我心里暖暖的，他的语气温柔得，就像从前那样。
然后他又说，下次再讲讲你学生的故事给我听吧，我有点困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嗯了一下，然后说，安。
他也回答我，安喔。
挂掉电话，推开宿舍门，雨已经停了。
我打开门前的灯，旁边的小园子也能微微被灯光映到，一片萧条。
我想了想，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