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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瞒天过海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压抑的气味,四周一片沉寂,只有突兀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中。

“电击?!”所有人闻言皆愣。

“对,凶手是用电击晕了被害人。”岑镜站在门口比画道,“他将放电装置伪装成包裹或者装猫的笼子,再在里面放置猫叫的录音,随后躲回三楼。葛兰被猫叫吸引开门,看到门外只有一个包裹,一定以为里面有猫,会下意识用手去碰,她右手食指上的电流斑就是这么产生的。”

“逻辑上倒是通的。”秦伟华捏着下巴道,“不过,有这种一碰即晕的玩意吗?又不是电鱼,怎么也得连根火线零线吧。”

“别说,还真有卖的,不过是拿来电耗子和黄鼠狼的……隔几米远都能电晕了。”白颢翻着手机道,“如果凶手懂改装,安个高压包和电棍电池,放倒成年人不是问题。”

萧振国:“小岑,你对这个方向有多大把握?”

岑镜谨慎地答道:“这个推测能否成立,还要看物鉴结果。只要浴室门框的胶带上,有一枚指纹带有电流斑伤痕,就说明葛兰是先遭受电击,后布置的密室,而不是漫水跑电造成的。”

“萧局,昨晚有群众在小区里看到一个快递员,不过天色比较暗,没注意长相。”一个外围走访的干警过来报告,“另外,同楼一层的住户反映,葛兰在8月的时候,和她炫耀过厂家推销的便携式吸尘器。据说是回家路上遇到的推销员,对方免费送了她一台。”

警察们面色一凛。看来,凶手已经谋划一个月了。

这时,岑镜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李维来电,她走回房间接起了电话。

“我说岑美女,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手机里传来对方的轻笑。

“呀,已经中午了?!不好意思,我马上到。”岑镜看了眼手表,意识到自己爽约了。她原以为今天上午就能开完会,所以昨晚和李维约好去吃水煮鱼。

她放下手机,向萧振国请示:“萧局,我有点事,得去趟东城。”

萧振国摆摆手:“你已经帮不少忙了,有事就先走。小白,你送送岑镜。”

“是。”

白颢一路沉默地开着车,直到停在饭店门口也没说一句话,和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了耗子?”岑镜以为他办案压力大,就调侃了一句,“大姨夫来了?”

白颢额暴青筋:“师姐,你是不是真喜欢那个姓李的?”

岑镜尴尬地咳道:“我有说过是来见李维的吗?”

“别骗我了,你每次接他电话都背着人,说明你已经下意识把他划入私人关系里了。”

“哟,长进不少啊。”岑镜笑着去拧他耳朵。

白颢避开她的手,神色微冷:“你放下顾晟了?”

伸在半途的手一僵,又讪讪收了回来。岑镜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望着消失在饭店里的背影,驾驶座上的男人猛地捶了把方向盘,在刺耳的喇叭声里咒骂了一句:

“白痴。”

中午12点,新派水煮鱼里坐满了人,大厅四处弥漫着菜肉烟酒的混合味道。食客们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坐在油腻腻的桌子前高谈论阔。

角落里,西装革履的男人明显对周遭的嘈杂有些不适,推着眼镜问道:“你以前……经常来这儿吃?”

一个堪比脸盆大小的瓷盆端上了桌,油汪汪的汤头漂浮着红色的干辣椒和绿胡椒,白厚的鱼片和黄豆芽沉在盆底,闻起来香鲜诱人。

岑镜用抄子捞起滑溜溜的肥鱼片:“这里的水煮鱼很地道,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吃,你尝尝看。”

李维低头望着碗里剔透油亮的鱼汤,作为一个不是很能吃辣的人,他尝得小心翼翼。没想到,用勺子舀了一口,舌尖只感到一丝苏麻,味道出奇地鲜美。

“我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水煮鱼……”李维一连吃了好几碗,鼻尖很快冒汗。

岑镜笑道:“你去的都是高档餐厅,哪吃得着真正的民间美食?”

“没那么夸张,只是中餐吃得少。”即便吃中餐,他也没来过这样的餐馆。

待酒足饭饱,已经过了饭点,店里的食客没剩几桌,环境变得清静了许多。挂壁电视正在播报午间新闻,大厅中回荡着解说员清脆的嗓音。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消息:本市某居民区昨日发生一起恶性刑事案件,警方正在全力侦查。特此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夜间人身安全,独居女性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岑镜望着电视里的画面,正是星海小区17栋楼。单元门口停着警车,不断有穿制服的人进进出出。围观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随即让开一条通道,两个白大褂将蒙布的担架抬了出来。殡仪车载着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飞快驶出了镜头。

“又发生命案了?”李维惊讶地抬起头,“听说鬼楼前几天刚死了一个……”

岑镜用筷子搅着碗里的剩汤:“还会再出事的。”

“啊?你怎么知道?”

岑镜当然不能和他透露案情,只是耸耸肩:“女人的直觉。”

李维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以前做警察,也是靠直觉断案吗?”

岑镜也开起了玩笑:“看心情。”

对方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幸亏你转行了,不然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岑镜神色一黯:“是啊,我并不适合当警察。”如果她没做警察,如果不是当初太自信,也不会有那次失误。

那么,顾晟就可能还活着。

也许他和她不再有交集,也许他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不是化作一捧灰白的粉末,长眠地下,永远沉寂。

“阿镜?阿镜!”一个呼声将她拉回现实。

李维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岑镜恍然回神:“你刚才喊我什么?”

“额,无意冒犯……”李维微露尴尬,“我只是觉得阿镜听起来比较顺口。”

“没关系。”岑镜笑容涣散,“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刑警的伤亡率约在10%,缉毒和特情的比例更高,再加上长期面对犯罪分子,前线警员极易患上心理障碍。

作为心理专家,李维很高兴一个PTSD患者能提及过去,而不是一味逃避。但作为追求者,他很遗憾,因为对方恰恰是用这种方式拒绝了自己。

三年前的顾晟,在死去的同时也杀了岑镜。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表面看起来很健康也很坚强,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如果再不进行必要的干预治疗,她八成会把自己折磨疯掉。

“阿镜,你读《圣经》吗?”

“我是无神论者。”

李维微笑道:“读经和信上帝是两码事。父亲过世后,我才第一次进入真正的教堂,牧师送了我一本《圣经》。他说只要用心祷告,天堂里的人就能听到,并给予回应。”

岑镜挑眉:“自我催眠?”

“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后来……不可思议的是,似乎真的可以听到逝者的回答。”李维抿了抿唇,“阿镜,试一试总没坏处。难道你不想再和他说说话吗?”

想啊,她当然想。每次做噩梦,深藏在潜意识里的顾晟都会活过来,用那种忧伤又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一遍一遍,不停地质问:你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

她知道那不是顾晟,而是自己的心魔。

“阿镜,宗教疗法其实也是一种原始的心理疏导方式,人类已经使用几千年了。从整体效果看,是具有实用意义的。”李维劝说道,“真实通灵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你至少要给顾晟,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岑镜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笑着点头。

心理专家的说服力果然可怕,连她这种靠嘴皮子挣钱的都难以拒绝。李维要是转行做律师,她大概会被抢饭碗吧……

两人结账离开饭店,驱车前往市中心。

李维在创作之余,还在津山市开了家心理咨询室,只是从不对外开放,也不收费,仅帮助一些熟人朋友。这是他收集写作素材的一种方式,探究人性,窥视人心,是犯罪推理的重要过程。

“李博士是要把我当犯罪嫌疑人研究?”岑镜坐在副驾上问道。

李维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是潜在的行凶者,难道你没有过杀死谁的冲动吗?”

岑镜撇撇嘴,放弃反驳,转头望向路上的车流。看见街边的指示牌,才意识到已经进了丰阳区。行驶了大概五分钟,一片繁华的商业广场和玻璃幕墙的高楼出现在视野里。

果然是土豪,开个工作室都选房价吓死人的CBD。

李维将车驶入天雅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两人从电梯上到16层。

电梯里有很多挂着胸卡的员工。岑镜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租户多是高新技术公司,人气很旺,但不吵闹。

1605房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深棕木门上挂着“李维工作室”的银色标牌。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一进房间,脚下便踩到了柔软的地毯。会客厅里摆着一套烟灰色布艺沙发,C形的白色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边角圆滑的大理石茶几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落地窗被半透明的纱帘遮着,隐约能看到外面的蓝天。

“随便坐。你想喝茶、咖啡还是水?”李维打开了酒水柜,“还有可乐、果汁、啤酒、红酒……”

岑镜随手拎起吧台上的一瓶矿泉水:“这个就好。”

“唔,我比较想喝咖啡。”李维拿起咖啡壶,“麻烦稍等一会儿。”

“好。”岑镜从会客厅踱到里间的办公室,看到墙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褐色实木书桌上的台式电脑还在运转,主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四角放置着音箱,落地窗拉起了银色的遮光帘。靠窗位置摆了一张软皮躺椅,对面的墙上还挂着投影幕布。

标准的咨询室布置。

望了望头顶淡黄的灯光,她走至窗边,缓缓坐到躺椅上。

岑镜很清楚,李维没有让顾晟复活的能耐。他只是想治疗她的心理创伤,还是在被自己拒绝之后。所以,这是一个值得发好人卡的男人,她也给了对方尝试的机会。尽管二人都明白……治愈的希望很渺茫。

躺椅旁的矮脚柜摆着纸巾盒和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是精装帧《圣经》。她拿起来翻了翻,没看几页就打起呵欠。

自己果然不适合这种催眠经典……

岑镜放下《圣经》,将目光投向另外几本书,随手拿起一本《章鱼小姐》,发现是李维自己写的。

这家伙果然异想天开,竟然写一个生物学家培育杀人章鱼。

这种软体动物可以通过钥匙扣大小的孔隙,每次作案后会通过下水道或通风口逃走,以至于案发现场都是密室,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可能犯罪。而最后一次失败,是因为那只章鱼杀的是个刺身料理师,被活活做成了一盘生鲜……

第二本书叫《幽灵酒店》。讲述的是20世纪的美国,一家位于圣路易斯的百年老店,总发生住户莫名消失的怪异事件。行凶者是个管道维修工,他在地下开通了一条秘密路线,用以藏尸和运输。这条通道通向密西西比河,也令凶手在警察的追捕中成功逃脱。直到十年后,他从密西西比河的游船上落水身亡。

凭借超强的眼脑直映能力,岑镜读书如翻书,李维进来时她已经看完了两本。听到声响,她从文字中抬起头,问道:“你这本书的灵感从何而来?”

“哦,那本是受黑色大丽花事件启发,就是洛杉矶那家多次发生凶案的酒店。”李维放下刚煮好的咖啡,谦逊地道,“我胡乱写的,不接地气,用你的话说就是实操性几乎为零。”

“唰啦。”房间里的光线突然一亮。

岑镜将左手边的遮光帘拉开,眯起眼,望向窗外的灰色楼宇——宏维大厦。

武志彬在报告中提到,案发当日,电子监控没拍到任何人进出,就说明凶手避开了正常渠道。

从空中进入现场的可能性极低,因为作案时间是晚上8点到10点,不是三更半夜,就算凶手长了翅膀,飞在天上也容易引人注意。宏维大厦百米内的高层建筑只有天雅大厦,可天雅高达30层,即便通过滑索下降到宏维楼顶,离开时也很难原路返回。

所以,凶手的进出途径只剩一种可能:地下密道。

法医在葛兰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乙醚,可以确认她是被药物致迷后困于浴室,溺水窒息导致死亡。市局在下午召开紧急会议,将暗夜案、烧炭案和刚发生的星海案做并案处理,萧振国任专案组组长,武志彬和秦伟华分管凶案侦缉和嫌疑人监控,全力攻坚此案。

白颢开完会,顾不上吃饭就匆匆赶到会谈室。死者家属,葛兰的前夫卢立德正在那里等他。

卢立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40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一张苦相的瘦长脸,嘴巴有些瘪,笑起来会在唇侧勾勒出一对深深的括号。

“贤爱……她真的不在了吗?”

白颢一愣:“贤爱?”

卢立德答道:“葛兰……她原名叫葛贤爱。”

“哦。”白颢翻了翻死者的户籍资料,在曾用名一栏找到了那三个字,脑海里的印象顿时清晰起来。

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在什么地方来着?算了,先不想了。

白颢揉揉疲倦的眼,例行公事地交代道:“卢先生,你的前妻在昨晚过世,请节哀顺变。她的亲属已不在人世,你又居住在本市,所以,我们请你来了解一下死者生前的情况。”

卢立德挠挠头:“我和她离婚四年了,有些近况也不太清楚。有什么话您问吧,知道的我尽量答。”

“请问,昨晚7点到11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儿子最近感冒,昨天晚上忽然发烧。我带他去儿童医院急诊输了液,折腾到半夜才回家。”

“其间离开过医院吗?”

“唔……晚上8点的时候,儿子饿了。我去医院旁边的粥店买了碗粥,大概花了20分钟。”卢立德疑惑地皱起眉,“您为什么问这些?”

“是这样的,葛兰是被谋杀的。啊,你也不用多想,我们只是按社会关系进行排查,认识葛兰的人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谋、谋杀?!”卢立德震惊地瞪大眼,“我还以为是她自己想不开……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警方已经立案侦查,凶手很快就会捉到,我们会给家属一个交代的。”见眼前人情绪有些激动,白颢没急着问下面的问题,而是给对方倒了杯水。

卢立德喝过水,心境稍有平复,对白颢示意可以继续了。

“据我们了解,你们夫妻二人在2011年6月办理了离婚手续。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现在正跟您一起生活。离婚时孩子应该还在哺乳期,葛兰为什么会放弃抚养权呢?”

卢立德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是个隐私问题,含糊地答道:“就是她不想要孩子了……”

“你们为什么离婚?”

“感情破裂。”

“因为她有婚外情了?”

卢立德脸色一变,将手里的纸杯捏得皱巴巴的:“……是。当年这事儿有不少人都知道,所以她离了婚改了名,连孩子也没要。”

同为男人,白颢十分同情对方的遭遇,安慰道:“不过她并没有再婚,和那个人一直保持情侣关系,对方应该是已婚人士。”

“不可能!”卢立德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喊道,“她怎么可能还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那人五年前就死了啊!”

站在陈旧的铁门外,岑镜望着眼前的高楼,掏出手机给白颢打了个电话。

“师姐你确定吗?”白颢听完有些难以置信,“我们搜查过,宏维的地下出口早就被封死了。”

“黄建春曾是宏维大厦建筑队的民工,对这座大楼的构造很熟悉,有可能改造出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

“那行,我马上去现场。”

“你也不用急着过来,我现在就在宏维这里,麻烦你和值守的兄弟打个招呼,带我们进去看看。”

白颢敏锐地竖起耳朵:“我们?还有谁?”

岑镜一时语塞,看了眼身后的李维,无奈叹气。

看守现场的是丰阳区派出所的民警乔威武。这人长得一点也不高大威武,圆圆的脸庞,圆圆的小眼,笑起来带着一丝稚气。他接过电话便放了行,带二人进入宏维大厦的一楼大厅。

岑镜没马上四处勘察,而是先找大厦保安拿了手电和消防图,里面刚好有两张地下停车场的平面示意图。

“宏维大厦的地下共有两层,准备开发成停车场,后期因为烂尾停工又把四个出入口封死了。”岑镜仔细地看着图,“即便没有封死,凶手也不是通过这些地方进出的,否则会被街口的监控捕捉到。”

李维摸了摸下巴:“会不会和幽灵酒店一样,将地下管道系统连通了?那样的话,随便找个井盖就能逃跑。”

“有可能。”

“那我们下去看看?”

岑镜摇头:“不,先去命案现场。”

原本的治疗计划被迫中断,李维虽说有些不开心,还是以护花使者的名义跟了来。然而,他没想到某个女人体力如此之好,一口气爬18层不费劲,反倒是他和乔威武在中途歇了歇。

“为什么不坐电梯?”李维擦着汗问。

“我想模拟犯罪情景。”岑镜叉着腰喘了口气,“如果凶手是背着死者上的楼,那他一定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但在刚才爬楼的过程中,我排除了这个可能。黄建春是自己走上来的,凶手当时……应该就跟在他身后。”

乔威武把着扶手,热得直扇帽子:“依据是什么?”

“依据就是你现在靠着的东西。”

对方吓得立即挪开了身子。

岑镜用手摸过楼梯上方的扶手,捻了捻指尖:“凶手打扫现场时,对楼梯的处理十分粗糙,只用扫帚之类的工具简单扫过,目的是破坏足迹。但扶手却擦得非常干净,说明他想完全清除指纹。”

“这又说明什么?”

“以凶手谨慎的个性,一定不会随意留下指向性线索,就是触摸扶手也应该戴着手套。所以,他清除的指纹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黄建春的。”岑镜用食指关节敲击着栏杆,“因为他跟在死者身后,知道对方碰触过扶手。”

“为什么要擦除死者的痕迹?”李维跟着她往走廊深处走去。

“凶手想误导警方,让我们以为,黄建春是被一个壮汉带上了18层。他似乎不想让人知道,死者是主动来到宏维,进入这个房间的。”岑镜站定在1814号房前。

乔威武将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

整个房间是毛坯状态,地面明显被打扫过。洗手间里留着粉笔圈出来的人形轮廓,火盆的位置也被标记出来。水泥墙上的血印早已黯淡,但仍能想象得出,死者当时的心境是怎样一种绝望。

看到她突然在粉笔印的范围里蹲了下去,李维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以受害人的角度观察现场环境。”岑镜挥挥手,“你们出去,把门关上。”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不过还是依言照办了。

一关上门,岑镜就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这个洗手间太过狭小,即便没有烧炭,如果门窗长时间紧闭,里面的人也可能出现缺氧的症状。

她转过头,默默盯着墙上的血印。

黄建春为什么会留下这个提示?又何以肯定凶手会折返现场,才刻意用身体遮掩信息?

目光扫过头顶的天花板,绕过塑钢门,最后落在那面单扇窗户上。

岑镜站起身,走过去将窗子推开。

因为前天下过雨,窗台上的水渍已经消失。楼下是一片空地,墙外就是步行街。

她抬起头,平视地望向天雅大厦,发现对面的落地窗里拉着半边遮光帘。

啧,真巧。

“阿镜,怎么样了?”李维在外面敲门。

“完事了。”她将窗户关上,走出了这个狭小闷热的空间。

在客厅和卧室转了一圈,没有新发现。岑镜来到对门的1813房,凝视良久,伸出手握住门把,却没有转动。

乔威武探过头:“这屋子发生过跳楼案,后来锁了,钥匙在保安手里。”

岑镜:“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这个……我得问问相关负责人。”

“我有参与调查当年的跳楼案,已经结案了。”她微微一笑,“我叫岑镜。”

年轻的警察先是微愣,随即圆脸一红,表情变得激动起来:“啊,原来您就是那位……我入职时听说过前辈……”

岑镜笑容一涩。

国内顶尖犯罪学专家的亲传弟子,二十二岁硕士毕业的画像天才。短短四年从警生涯,六起特大重案侦破,让她成了南华省最年轻的公安英模,可谓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而,曾经的荣光毁于一旦,如今的她哪里还当得起前辈二字?

保安很快把钥匙送了上来。

1813的房门一打开,里面便传来一股潮湿的霉味。地上的灰尘分布均匀,未有踩踏痕迹,应该已经封闭很久了。

李维被灰尘呛得咳了咳,问道:“阿镜,你来这个房间看什么?”

岑镜站定在房间中央,语速缓慢地说道:“五年前,宏维集团的老板从这里跳了下去,而且是自杀伪装他杀。最近这个月发生的两起命案,被害人都和宏维集团有关联。我怀疑,凶手的作案动机可能源于当年的旧案。”

但她想不通的是,如果黄建春真和黎宏维的死有干系,他来1813还说得通,为什么会去1814呢?

“自杀伪装他杀?”李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可很少见啊。”

“是啊。”岑镜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思绪在一瞬间跨越时光,重新回到五年前的命案现场。

2010年7月3日。津山市。

这个夏天的雨水格外充沛,连绵不断的阴雨让建筑工地变得泥泞不堪。工地门口积了几米宽的水洼,一有车碾过,路人都要被溅一裤子泥点。不过,此时正值深夜,这种鬼天气少有人出门,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在灰白的围墙上飞快晃过灯影。

围墙之中,夜色漆黑,雨幕深浓,弥蒙潮湿的水雾包裹着孤零零的大厦。楼东倚墙搭建了一排简易房,靠近大门的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

不到十平方米的隔间里,一个卷着裤腿的民工正蹲在电视前看球赛。他面前摆着一张三尺宽长的矮脚凳,上面摆了碟炒花生米,一瓶二锅头,还有一台半新不旧的国产手机。

正看到梅西进攻的精彩时刻,凳子上的手机突然一震,吱吱啦啦地唱起了《爱情买卖》。石四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直到德国门将把球截住才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沾满油腻指纹的屏幕,接通了来电。

电话对面先是一阵模糊的雨声,接着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石四宝。”

石四宝一惊,听辨出了对方,下垂的眼角立马像狐狸一样吊起来:“哟,黎老板。您老怎么有空联系我这小人物了?”

“小人物……呵呵。”对方惨笑一声,“我就是栽在了你们这些小人手里!”

“姓黎的,你三更半夜的,不是挑事吧?”石四宝口气也凉了下来,“眼瞅工期都拖一年了,要不是拿不到钱,兄弟们也不会为难你。哼,别以为我们这些粗人四六不懂,拖欠农民工工资可是犯法的!”

“欠工资犯法,杀人不犯法是吧?”

“草,你唬谁呢?!”石四宝脑后一凉,腾地站起身骂道,“去年回家的钱都没有,有几个想不开的还赖我头上了?你怎么不赖地壳太硬脑壳太薄呢?少废话,赶紧他妈还钱!”

手机那头静了片刻,随即是一阵苍凉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好,我还,我现在就还你们。”

通话挂断了。石四宝有些愣神地盯着电视,连克洛泽又射进一球都没反应过来。

“——咚!”震动心头的巨响从屋外传来,他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夜色深暗,大雨倾盆,眼前一片昏茫。工地里泥水横流,石四宝啪叽啪叽地踩着水坑,踉踉跄跄地奔到高楼下,看见阴影里伏着一个黑影,动也不动。

“咔嚓!”

头顶的乌云突然被闪电劈得浊亮,一道白光瞬间点亮夜空,也照亮了地上扭曲的肢体和惨白的脸,以及那双死死瞪向他的血眸。

2010年7月3日23时30分,宏维集团董事长从宏维大厦1813号房坠楼,当场死亡。接到丰阳区派出所通报后,津山市局刑侦支队即刻出警,在命案现场发现了可疑痕迹。

据报案人石四宝称,死者生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他,并在通话中透露出轻生倾向。但黎宏维的尸体是被反捆双手的状态,双脚也被捆绑,手腕有磨伤,表明死者生前挣扎过。法医还在死者太阳穴后找到一处硬物击打造成的创伤,而1813房里,刚好有一只碎裂的啤酒瓶。

黎宏维的衣兜里有一封残缺的遗书,经笔迹专家鉴定,系伪造。除此之外,在搜证过程中,技术人员从黎家的电脑里找到一封电邮。发送时间为7月2日下午,收件人为万家珠宝的总裁郭锦年,内容是控诉对方利用非法手段陷害和逼债。

黎宏维在信中约郭锦年在3日晚进行谈判,并威胁对方不得爽约,否则他会将郭的丑事宣扬出去。

警方当即以凶杀性质立案,并迅速逮捕了郭锦年和石四宝。郭锦年在3日晚上出过门,说自己没见过黎宏维,可案发现场的啤酒瓶上却验出了他的指纹。而报案人石四宝的口供与现场物证相悖,显然也没有说实话。

案情推进到这里,一切都在按照黎宏维的意愿发展。

直到岑镜的介入。

屋中三人一阵沉默,还是乔威武率先开口问道:“作案动机有了,物证也有了,不是明显的他杀吗?”

岑镜摇摇头:“这只是黎宏维的障眼法。”

“障眼法?”

“不错。你们仔细想想,就能从我刚才的叙述中发现逻辑上的不合理。”

李维盯了会儿地面,眼中忽然一亮:“犯罪行为顺序不对。”

“犯罪顺序?”小民警挠着后脑勺,还是不明白。

李维解释道:“先控制,再谋杀,这才是正常步骤。所以,死者应该是先被酒瓶敲晕了,然后才被人捆上抛下楼的,对吧?”

“对啊。”

“可如果他已经晕了,又如何会在腕部留下挣扎痕迹?假设凶手把顺序反过来,先强制捆住黎宏维再用酒瓶敲对方,这不仅显得多余,还增加了死者呼救和逃脱的概率。”

乔威武:“可能是黎宏维被扔下楼时挣扎得厉害,凶手才不得不敲晕了他?”

岑镜微微一笑:“那为什么只有手腕磨伤,脚踝却没有呢?难道黎宏维只挣扎上半身?”

对方一时语塞,又不死心地质疑道:“可他是被反捆的啊,总不能自己绑自己吧?”

岑镜看了眼他的腰间,忽然伸出双手:“借我手铐试试。”

“你要干吗?”

“自己绑自己。”

“……”

乔威武将信将疑地把手铐递过去。

岑镜先将两只手在身前铐住,随即猛地收腿跳起,将两条胳膊从脚下一兜,两手立刻变成了背在身后的反剪。

小警察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

岑镜暗笑这家伙果然是新手,连这种常识都没有,但还是耐心地给他解释道:“这种方法不是每个人都行得通的,要看捆绳位置和双手间距。如果紧紧绑住腕部上方,两臂之间的夹角非常小,根本没人能办到。黎宏维当时将两腕绑在一起,这就需要灵活的身手,不过他当过兵,问题不大。”

李维:“可据我所知,自缚和被捆的绳扣方向不一样。”

岑镜略感意外。她以为李维写的小说都是纸上谈兵,没想到对方连这种细节也做过研究。

“你说的没错,用普通绳索自缚双手非常困难,而且会有破绽。但黎宏维用的是捆商货的扎带,只要把尖细的一头插入另一端的尼龙扣,用力一拉就可以完成捆绑。”

乔威武给她解开手铐,继续问:“那酒瓶上的指纹怎么解释?”

岑镜叹了口气:“不可否认,这个物证是现场最有力的证据。但也正是这个东西,暴露了黎宏维嫁祸他人的用意。”

7月3日晚上,郭锦年没有赴黎宏维之约,而是早先和别人订了晚宴。他还记得服务员上了假酒,喝了几口感觉味道不对,让饭店换了。结果,那只酒瓶在三个小时后,就敲碎在黎宏维的头上。如果不是岑镜仔细对比过指纹,郭锦年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难道指纹是假的?”乔威武皱起眉头。

“不,指纹就是郭锦年的。”

“那怎么看出是嫁祸?”

李维眼珠一转:“我知道了,是握法不对。”

岑镜赞许地点点头:“我们喝酒的时候,会正握酒瓶,右手大拇指冲向瓶口。倒酒时会横握酒瓶,大拇指的方向与瓶口呈30°到90°的夹角。只有拿酒瓶敲人的时候才会反握瓶颈,大拇指指向瓶底,而小拇指最靠近瓶口。”

黎宏维足够谨慎,在砸自己脑袋时没留下自己的指纹,却没注意酒瓶上原本的指纹就是不合格的。

接下来的查证,也证实了岑镜的推理。

经过对比,那张假遗书上的笔迹来自黎宏维的妻子,而黎宏维生前购买的保险受益人也是她。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黎妻终于吐露出丈夫有自杀倾向。

当时,宏维集团深陷地产泥潭,银行贷款无法偿还,夫妻二人债台高筑,公司运营完全停滞。再加上不断上门要债骚扰的人,黎妻起了自绝之心,留下一封遗书准备上吊。丈夫救下她后情绪很激动,扬言欲报复郭锦年。

案发前日,黎宏维把妻子支回徐州娘家,将对方的遗书撕去暴露身份信息的部分,在第二天实施了自杀计划。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郭锦年也有不在场证明。

五年前,郭锦年的原配夫人还未过世,是一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很多人都知道郭老板从不敢在外留宿,通常会在凌晨之前回家。

7月3日晚上22点40分,郭锦年离开晚宴,和往常一样往回赶。然而那夜雨势太大,他一不留神将车开进了积水坑,发动机进水熄火。

他在磅礴的大雨里等待许久才打到出租。当黎宏维从宏维大厦18层跳下来时,郭锦年刚敲开自家的门,还因为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被老婆狠训一通,连邻居都看到了。

“但严格说来,郭锦年和黎宏维的死还是脱不了干系吧?”这次开口发问的倒不是乔威武,而是李维。

岑镜目光遥遥透过窗户,不知落在何处。

“宏维集团本身存在财务漏洞,债台高筑是事实。不过这是经侦队的调查结果,我们只从黎家翻出了银行催款单和催债信。就情理而言,可以说他是被那些人逼死的。”她无奈地说道,“但从法理上讲,债权方在催债时没有采用非法手段,黎宏维又涉嫌栽赃,所以郭锦年无须承担刑事责任。”

“或许……黎宏维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岑镜眉头微蹙:“你认为他的死有隐情?”

李维摇头:“我只是觉得……企业家的心性通常比较坚韧,轻易寻短见有点不正常。”

“你这想法就错了。”一直没搭上话的乔威武笑道,“有钱人的自杀概率可不低,主要是心理落差造成的。你想啊,乞丐丢了全身家当也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穷,情绪起伏不大。可如果是个亿万富翁破产……嘿嘿,那就是从云端跌落谷底,极可能一蹶不振,想不开咯!”

李维若有所思地颔首:“也有这个可能。”

“好了。”岑镜最后环视了一圈房间,“我们该到下面瞧瞧了。”

两个男人同时建议:“坐电梯下去吧。”

“不行,要完全还原当时的犯罪过程。凶手没乘电梯,我也得走下去。”岑镜挥挥手,“你们可以乘电梯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男人哪还好意思偷懒?两人跟着她一起下到一层,在楼梯口遇见了刚刚赶到的白颢。

“师姐,你们怎么从上面下来了?”白颢瞟了眼岑镜旁边的李维,虽未直接显露不悦的情绪,但也没什么开心的表情。

“去看了看现场,有点收获,准备下去探探。”

“我跟你们一起。”白颢叮嘱道,“这栋楼的电力供应仅限一楼大厅和电梯,地下没安照明设施,大家注意不要迷路。”

通往负一层的楼梯门并未上锁,许是长期封闭的缘故,台阶上没有厚实的灰尘,但依然能分辨出几行脚印。

“这是勘查组留下的,当时门把上积了层薄尘,没有人为碰触的痕迹。”白颢指了指门,“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也在监控范围内,所以我们没想过会有人从下面进出。”

岑镜:“这种规模的大厦,紧急通道起码应该有两个,另一个楼梯你们也查过了?”

“另一侧的楼梯不能通往地下,只到一层。”

岑镜点头表示明白,拧亮手电:“那我们走吧。”

白颢在前,乔威武断后,四人顺着楼梯走下去,从负一层的东侧开始搜查。

宏维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占地两千多平,每隔十几米就会遇到水泥立柱,可视范围有限,勘察难度较大。

警方先前并未进行地毯式搜索,只确认了车库四个方向的出口已被水泥封死。可以说,这地方是一个庞大的密闭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压抑的气味,四周一片沉寂,只有突兀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中。手电光柱扫过头顶的管道和生有霉苔的墙根,鞋底和粗糙的水泥地摩擦而过,仿佛踏足在一片没有生机的废墟上。

白颢照了照地面,忍不住开口:“这种豆腐渣工程,痕鉴科要骂娘的。”

岑镜也注意到这里的水泥不似楼上抹得平整,大颗粒的灰渣和碎石粒嵌在地表,和月球表面一样凹凸不平。这样的承痕客体着力面不均,即便有人经过,也很难提取到有效足迹。

过了一刻钟,只排查完三分之一的空间。白颢感到速度有些慢,对乔威武说:“乔兄弟,要不你们继续查这里,我和师姐到下面看看,分开搜会快一些。”

这安排倒也科学,两人一组,每组都有一个警察监督。当然,白颢是打死也不会和李维一组的。岑镜觉得这法子可行,便和乔威武他们分开,随白颢从楼梯下到了负二层的车库。

这里比负一层更加漆黑安静,温度也低了下来,有些坑洼处还积了水。两人一前一后用手电扫视着四周,各自沉默。

“师姐……”白颢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有情况?”岑镜快步走过去。

“没有。”白颢微垂着头,语气听起来蔫蔫的,“中午的时候,对不起。”

呵……原来,这小子把人分开,是为了和她道歉。

岑镜装傻:“中午什么事?我忘了。”

白颢苦笑一声:“算了,我以后不提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再找一个也是应该的……”

“耗子。”她立即打断道,“我和李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哪样?当局者迷。师姐,你虽然观察力很强,却未必能看懂李维的心思。”

岑镜翻了个白眼:“你是想说我在男女感情上很迟钝?”

对方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如果他对你是单纯的男女之情,我反倒不担心。”

岑镜一愣:“那你在担心什么?”

“师姐,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微行为,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人的心理活动和交际关系。额,别用这种表情看我,真不是为了泡妞……”

“我们都知道,面部表情具有欺骗性,但这要看双方是怎样的站位和面向。虽然我和李维接触不多,可我发现他正对你时笑容温和;侧面观察你时,是一种审视和窥探的神态;而当你背对他的时候……”

白颢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说出口:“那是一种,看到猎物的目光。”

岑镜忽觉后颈爬上一丝寒意。

就在发愣的瞬间,她看到白颢身后的光圈里,那根灰色水泥柱上多了一道影子。

“什么人?!”她当即将手电打过去,人影却转瞬消失,只留下了一串急促的跑步声。

白颢反应迅速地追过去,跑了不到百米,对方突然消失声迹,再也捕捉不到方位。

他放慢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辨,没走多远,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接着是清脆的金属落地声,顺着通风管道清晰地传递下来。

“糟了,他们可能出事了!”

两人扭头跑向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负一层广袤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亮显得尤为耀眼。

他们赶到光亮处,看到地上倒了两个人。

“乔威武!”

“李维!”

白颢和岑镜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一个掐人中一个狂摇晃,总算把昏迷的二人救醒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被袭击了?”

“嘶……我也不知道。刚走到这儿脑袋就是一懵,好像有人从后面给了我一下子。”乔威武捂着后脑勺,踉跄地站起来。

岑镜用手电照了照,发现他头上的伤口没有流血,却肿起了一块明显的瘀痕。

李维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的脑后有道头皮裂伤,长约3厘米,可能是被一根带棱角的金属棒留下的。至于右后颈上那条长长的青色血瘀,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擅自带人进入案发地点,还遭受不明袭击致使警民受伤。这事儿要是捅到上面,白颢八成吃不了兜着走。好在乔威武和李维都没在意,回到一楼的保安室简单处理了伤口,连医院都没打算去。

白颢打电话报告给局里,武志彬立即调集人赶了过来。既然保安没看到有人从大门出去,就意味着袭击者还在这栋大厦里!此人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出手,很可能和黄建春的死有莫大干系,这回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

岑镜看着李维苍白的脸色,知道他这种文字工作者体质偏弱,远没有乔威武恢复得快,递了杯水过去:“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没关系,本来也是我自己好奇要跟来的,就当实践积累吧。”李维笑了笑,“而且,我挺庆幸对方挑上我们。不然,受伤的可能就是你了。”

白颢似是冷笑了一声,对乔威武和保安道:“出去抽根烟?”

另两个男人也明白过来:“好啊。”

三人起身走了出去。岑镜无言叹息。李维望着白颢的背影道:“白警官对我……好像有敌意?”

“耗子他就那样,混熟就好了。”

李维眨眨眼,认真地下了结论:“他喜欢你。”

岑镜耸耸肩:“你不了解那小子,他大学里调戏过的女人能绕操场一圈。只要是雌性动物,他基本都感兴趣。”

李维笑着摇头:“不了解他的是你。”

武志彬很快赶到现场,带着两组人在宏维大厦里搜查,把楼上楼下的地都犁了一遍,未发现可疑人员。

“这就他娘的怪了,人是飞了不成?”武志彬猛嘬两口烟,转身问道,“你们都没看到对方的身形和长相吗?”

四人齐刷刷摇头。

保安弱弱地插了一句:“会不会真是鬼啊?这楼里本来就不干净……”

岑镜嗤笑一声:“鬼还有影子?还会穿皮鞋?”

武志彬:“你怎么知道对方穿的皮鞋?”

“逃走的脚步声。旅游鞋或者板鞋的摩擦性好,回音不会那么响亮干脆。”但这条线索没多大用,毕竟城市里多数成年男性都会穿皮鞋。

白颢突然开口:“既然是人不是鬼,从逻辑上讲只剩三种可能。第一,他通过某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逃出了大厦。第二,他正躲在大厦某个隐秘地方未被发现。第三,这个人……就在我们之中。”

一席话说出来,屋中的人俱是一惊。

如果偷袭者真藏在几人当中,受袭的乔威武和李维先被排除。岑镜和白颢在一起,也无作案机会。那么只剩下一个人最可疑——宏维大厦的保安。

“警、警察同志,冤枉啊!”小保安连连叫屈,“我一下午都待在这儿看门,地下以前就闹鬼,现在又死了人,我哪儿还敢随便乱跑?!”

“你说什么?地下闹鬼是怎么回事?”看他快哭的样子不像作伪,武志彬追问了一句。

“差不多从五年前就开始了,老保安都晓得。我刚来的时候还不信,跑下去过一次……然后……然后……”对方脸色开始发白,表情变得恐惧起来,“就听到下面有人哭!是个女人,哭得特别惨!我差点吓疯,连滚带爬地回来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地下。”

几人面面相觑。都是受过科学教育的唯物主义者,鬼神之说很难令他们信服,不过这听起来倒是一条线索:宏维大厦的地下可能真的不简单。

“唉,还以为能逮着人,早知道不如去星海钓鱼呢,老秦倒是捞着个下套儿等兔子的好活儿。”武志彬不爽地掐了烟头,“这样吧,我再带人下去看看。耗子你们在这儿守着,两位伤员嘛……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

乔威武立即表态轻伤不下火线,要求加入搜查队伍。岑镜原本也不想离开,但看李维状态不佳,便向武志彬和白颢打招呼道:“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出了大厦,走过空地来到铁门外。李维忽然转过身,对她说:“我自己回工作室好了,反正就几步路,一点小伤不碍事。”

“哈?”岑镜愣住。

“我知道你想回去查案……”对方狡黠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快去吧,女侦探。”

岑镜忍不住感慨道:“心理专家真可怕,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维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抬起眼,深深地望向她:“阿镜,其实你很想继续当警察吧?”

这个女人在搜寻线索时,那双沉寂的黑眸变得熠熠生辉,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似乎只有身处生命湮灭的现场,她才会凭借探秘的热情活过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灵动而睿智的光芒。

他中午的戏言完全是错误的,她生来就适合做警察。

岑镜神情一滞,显然不愿直面这个问题,回避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电话联系。”

“好。”

白颢正倚着大厅的柱子抽闷烟,见岑镜去而复返,不禁有些意外。对方却没给他太多惊讶的时间,直接到保安室拿了手电和大厦的图纸。

“师姐,你还要下去?”

岑镜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急,我先四处转转。”

宏维大厦的一层是唯一做过内部装修的地方。当初为了招商入驻,宏维集团对大楼的门面做了精心的包装。

三米高的玻璃大门正对总服务台,服务台后是电梯间。从两根粗壮的墨绿色大理石柱绕过,沿着长达十米的镜墙走过,就能到达东西两侧的楼梯。

她在大厅里逛了一圈,走至东侧的楼梯口,问道:“耗子,之前勘查组进去的时候,通往负一的楼梯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吗?”

“没有。”白颢肯定地答道,“那地方应该挺久没人进去了。”

岑镜转身穿过大厅,来到西侧的楼梯间。

这里只有一条通往上方楼层的通道,从拐角出来,身侧是一堵光滑的水泥墙面。

“奇怪……”她摸了摸那面墙,对比着图纸,“这里明明应该有通往地下的楼梯,怎么没有修?”从楼梯口到电梯间,这长达十米的空间去哪儿了?

她走出楼梯间,沿着大厅的墙壁往东走。最后在镜墙前停下脚步,望着镜子里的女人若有所思。

在大厅墙壁上安装镜子,不仅能帮助来客整理仪表,也能在视觉上延展出双倍空间的错觉,营造华丽、大方、美观的氛围。

从风水角度上说,这里面对大厦正门,还可以起到冲煞的作用。只是现在看来没什么效果,好端端的一座大厦,五年时间就成了凶楼。

岑镜侧立在镜子边缘,左脸贴着墙,细致地观察着镜面的灰尘,发现从西数第三块镜子有被擦拭的痕迹。

她蹲下身,沿着第三块镜子的边缘用手敲。当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很快把小保安吸引了出来。

“这位……警官。”他显然把岑镜也当便衣了,一脸为难地说,“那镜子容易碎,敲坏的话,我会有麻烦的……”

“是啊,镜子是易碎物品。无论擦拭保养还是偶然经过,所有人都会小心翼翼的。才会让这个隐秘空间,堂而皇之地安立在大家眼皮底下这么久……”岑镜猛地向内一推,只听里面一声轻微的摩擦响动,镜子后面赫然裂开一道黑漆漆的缝隙!

保安登时傻眼:“这、这墙是怎么回事?!”

白颢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灯下黑了。”

虽然他们猜到大厦里有秘密通道,搜查组也把各个犄角旮旯捋了一遍,但谁也没料到,通道的入口居然就设在大厅当中,整栋大楼最显眼的地方!

白颢立即给武志彬打电话,对方的手机却信号不通,估计已经深入地下了。两人只好先让保安看住入口,拿着手电筒,一前一后钻进了镜墙。

墙内空间不大,十来个平方米,无窗无门。地面很干净,明显有人在近期清扫过。房间西侧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陡直通道,只能从钉在水泥壁上的简易铁梯上下。

“我先下去,师姐你帮我照着。”白颢将手电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去。

听到他动作的声响渐远,岑镜问:“到底儿了没?”

隔了几秒钟,下面亮起手电的光柱:“到了,你下来吧。”

岑镜也跟着往下爬去。

“师姐,你今天怎么不穿短裙啊?”某人贱贱的声音传了上来。

如果不是叼着手电筒,岑镜一定骂他个狗血淋头。下了几米深,她借着手电的余光,看到竖洞侧面又出现一条黑幽幽的通道,不知道通向何方。她一只手把着梯子,另一手拨亮手电,向通道内照去。

惨白的光柱里,出现了一颗长发披散的人头。

地下二层,武志彬带人搜查停车库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地下一层和这里居然都有一间配电室,显然有些多余,而且这间配电室也没上锁,一转把手就打开了。

他走进去,四下照了照,发现里面并没有安装电箱设备,只堆放了一些建筑废料和杂物。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墙后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随即便是重物坠落的闷响。

所有干警都吓了一跳,武志彬惊诧之余,用手敲了敲墙,大声喝问:“什么人?!”

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救……救命……”

武志彬闻言骇然,用力一推,整面墙居然滑开了!几个警察快速涌入,愕然看到一男一女倒在地上。

岑镜挣扎着从白颢身上爬起来,满脸尴尬。被压在下面的人则凄凄惨惨地诉苦:“师姐我错了还不行,有必要这么报复我吗?你多久没减肥了?”

“你以为我想掉下来啊?”岑镜没好气地掸着身上的土,“刚才差点吓死我。”

警察们摸不清状况,武志彬也表情诧异:“你俩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白颢颤巍巍地站起来,揉着胸口给他解释了一遍。

武志彬神色一凛:“看来,袭击你们的人就是从这儿逃到了负一层,我们上去看看。”

岑镜提醒道:“小心点,负一层的通道里好像有具尸体。”

然而那不是尸体,而是一只穿白裙子的仿真人偶。人偶身高约一米七五,树脂纤维材质,和商场里的衣装模特差不多。因为戴着假发又化了妆,在昏暗的光线里很容易让人看错。如果这只女鬼是在晚上出现,估计能把胆小的吓死。

武志彬让人将人偶收起来,又用手电照了照通道一侧的墙壁,用力一推之下,果然也出现了一个房间。这是负一层的配电室,从这个配电室出去,就是李维与乔威武被打晕的地方。

“原来真有人在这栋大厦里装神弄鬼。”一切线索都清晰了,接下来便是追查这只“鬼”的踪迹。

密道通往大厦的西北方向,地面留有不少带着土渣的清晰足迹。武志彬大喜过望,让几个警察留下取证,自己则小心地贴着通道的边缘向前。

走了大约两分钟,一条竖井出现在手电光里,这里就是通道的尽头。

竖井约有四米高,光秃秃的井壁上搭着一架老旧的梯子。头顶上方黑漆漆的,似乎被什么东西罩着。

武志彬顺着梯子爬上去,将井口的木板掀开。明亮的天光从外面倾泻而下,眼部一阵刺痛,鼻间也闻到了泥土的清香。

“怎么会是这里?”他跳上地面,望着面前的小院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地方?”岑镜也从下面冒出头,好奇地望着四周。

武志彬回过头,黝黑的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是黄建春的家。”

黄家位于城中村的边缘,与CBD的高楼大厦直线距离不过两百米。前院不大,东墙下栽了棵半枯的歪脖老柳。院子中央是一间坐南朝北的老瓦房,屋后垦了片绿汪汪的菜畦。

出门左拐有一条深巷,住户多为外来流动人员。隔街相望是一排铺子,全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脸,比如饭馆、菜摊、小卖部……

作为丰阳派出所的片警,乔威武知道这地方鱼蛇混杂,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期,距离袭击者逃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谁会记得有什么人从黄家小院出来?何况他们连对方的体貌特征都没掌握,走访了两条巷子,皆无所获。

暮色降临,最后一丝阳光从生着荒草的墙头消失了,种满苦菊的菜地一下陷入昏暗,如同一干警员灰败的脸色。

武志彬将队员们狠狠训斥了一通。他可以理解手下没发现宏维大厦的密道(毕竟他自己也没找到),却无法容忍他们在检查死者住所时,忽视了菜地里的竖井。

支队的刑警也满腹委屈。

黄建春的那个洞口太隐蔽,不但盖着木板,还覆上泥土种了菜,一眼望去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去菜地里乱踩,简直是堪比萨达姆的藏身窝点,估计海豹突击队来了也得找上三两天。

一伙人在院子里挨骂的工夫,岑镜和白颢正在平房里四处查看。

“他家有搜出过什么可疑物品吗?”岑镜端详着门口的鞋架。

白颢回忆道:“搜出了一些开锁道具,不过黄建春没有案底,估计是偷鸡摸狗没被逮到过。”

岑镜拿起一只右脚的皮鞋看了看:“41码,和密道里的鞋印大小差不多。”

“那是肯定的,那条通道他应该走过很多次了。”只不过,最后一次没能走回来。

相比勉强算整洁的客厅,卧室里显得光线昏暗,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异味。床上被褥凌乱,满地鞋袜,窗帘上糊着厚厚一层污渍。典型的底层单身汉生活环境。

岑镜将墙角的大衣柜打开,翻了翻里面的衣物,很快露出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所有的裤子,右边第一个裤袢带内侧都会出现磨损?

她两手各拎着一条裤子,陷入了沉思,连白颢走到身后都没发觉。

“师姐,你对男人的裤子……有什么偏好吗?”

岑镜咬着牙扭过头,忽然瞪圆双眼,死死盯向某人的下半身。

白颢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吓得退后半步,双手捂裆:“师姐,你这也太直接了,人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别废话,手拿开!”岑镜拍开他的手,指着他腰间的一串钥匙,“你习惯这么挂钥匙?”

白颢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关注点在自己腰上,低头看了一眼,答道:“不是啊,今天穿的裤子兜儿浅,我怕放兜里掉出来就挂腰上了……是不是有点土?”

“你栓脖子上才不土。”

“……”

又研究了一番黄建春的裤子,岑镜做出了判断:“所有旧裤子的裤袢下方都有磨损,说明他习惯把钥匙环挂腰上。不过,你们发现黄建春尸体的时候,有看到钥匙吗?”

白颢凑近一看,摇头道:“当时我们都在找手铐和脚镣的钥匙,没注意他随身物品里有没有钥匙串。不过没关系吧,也不是所有人出门都带钥匙。”

“如果黄建春不是独居,不带钥匙也正常。”岑镜皱着眉想了想,“会不会是凶手把他的钥匙取走了?可拿他的钥匙做什么?”

“一般来说,拿钥匙肯定是为了开锁,凶手想进他家找什么吗?”白颢捏着下巴道,“难不成也是找猫?”

“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最开始的推测方向就有偏差了。”岑镜将裤子放回衣柜,“如果黄建春是文化宫里开锁的人,这两起凶案的动机,可能与五年前的跳楼案没有直接关联,而是盗窃团伙的内讧。”

“可要说没关系,黄建春在7日晚上跑到宏维做什么?而且他干吗要修一条密道装神弄鬼?”

“实证是基础,光凭这几条线索还不能做推论,否则容易误导侦查方向。不过也不用急,秦队那边应该很快能钓到鱼。”她将衣柜关上门,没留意一样东西从里面滑落下来,正巧砸在某人的鞋尖上。

“嗷!”白颢当即捂脚跳了起来。

岑镜忍着笑捡起地上的腰带。

没看出来,黄建春还有钱买这么高档的皮带。硕大的银色方形金属扣,拿在手里分量很重,隔着皮鞋也能把人砸得够呛。

白颢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脚,盯着她手里的皮带,微微发怔。

岑镜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砸傻了?脑子长脚上了?”

“啧,你这女人也太没良心了,以后谁娶谁倒霉。”白颢回过神,揶揄了一句,转头看着窗外暗沉的夜色,“天都黑了,要不咱们收队吃饭?”

忙活了大半日,岑镜也感觉肚子空荡荡的,赞成地搓了搓手:“去吃火锅吧,让老武请客!”

津山南城,秋叶河畔。

繁星般缤纷的灯光散落在楼宇之间,点亮了都市人热闹的夜生活。饮食文化街里酒楼林立,充满了市井烟火的气息。

一辆黑色路虎无声地停在旋转门前,先后走下三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

为首一人打扮得西装革履,头上的宽檐礼帽将大半张脸遮在阴影下。另外两个穿着短袖衬衫,下着深色西裤,腰带几乎扎在胸口,看着像基层部门的官员。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一间饭店,门头招牌上写着五个金漆大字:南派本帮菜。

饭店对面的马路上,相距20米的地方停了辆银灰本田。副驾驶的窗户摇落下来,一只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外。烟头时明时暗,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很快消散在夹杂着水汽的夜风里。

“腐败的资本家啊,天天吃喝玩乐……”年轻的司机嘟囔了一句。

副驾上的男人嘿嘿一笑:“才盯几天就有情绪了?要不你和小韩他们换换,去公园里喂蚊子?”

对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别,咱还是趴车吧。”

“我刚入行的时候和你一样大,第一次出任务就是在一家养猪场蹲坑。好家伙……和猪住在一起半个月,回了家老娘都认不出来,死活让我辞职!”

“哈哈,那欢哥你怎么没辞职啊?”

“谁知道,中邪了吧?这身衣服穿上就不想脱下来了。”其实他常年着便装,只有参加同事的葬礼时,才会穿上正式警服。

“嘿嘿,我也不想脱下来。”年轻警察望了望饭店门口,问道,“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动,会不会是咱们方向搞错了?”

“现在还沉得住气,才叫干大事的人。”黄欢掐了烟头,“姓郭的绝不是省油的灯,你仔细盯着,我也去腐败腐败……”

他打开门走下车,拐进不远处的一家小卖店。腐败了两桶康师傅和一袋火腿肠,灌了壶开水,一顿晚饭又对付过去了。

两个便衣就着香肠吃完泡面,抽了半包烟,终于等到监视目标再次现身。

酒足饭饱的三人走出本帮菜的大门。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喝多了,低着头半贴在另一人身上,走路摇摇晃晃的。他被扶到树荫下,很快对着树坑吐起来。饭店的门童帮忙招了辆出租,将烂醉如泥的人塞进了车里。

“走了啊!”郭锦年整整头顶的帽子,和两人挥手道别,转身上了路虎,反向而去。

本田起步跟在了路虎后面。

男人吃饱喝足之后会干什么?自然不是嫖就是赌。然而郭锦年没有招待两个官员,所以黄欢猜他应该会回家。回二奶的家。

郭锦年的母老虎原配在三年前过世,他很快娶了个空姐。现在新老婆正处于怀孕期,他又包养了一个大学生二奶,安排在城南清水小区的公寓里。

路虎开到楼下,郭锦年拎着包,安静地走进公寓大门。这让隐在暗处的人低声质疑了一句:“他怎么没唱歌?”

年轻警察也注意到了,却没当回事儿:“平时是爱哼两句,没准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还泡女人?”黄欢摸了摸下巴,“一个人回家时的惯性行为是很难改变的,比如上台阶的步速,等电梯时的站位,掏钥匙开门的速度,还有……哼歌的习惯。”

公寓一楼大厅。

等候的几人陆续走进电梯。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一只肌肉发达的手臂突然拦在门缝中,外面的人硬生将两扇门掰开。

望着礼帽下那张惊慌而陌生的面孔,黄欢忍不住骂出口:“操,上当了!”

同一时刻,星海公园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鬼祟的人影。

他左瞧右看,小心翼翼地走在林荫暗处,口中喊着一个名字:“鹿特丹?鹿特丹……”低哑的呼声被夜风吹散开来,飘忽不定,在安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诡异。

唤了大概两分钟,草丛深处果然传出一声嘶哑的猫叫:“喵呜……喵呜……”

他惊喜地走过去,刚弯下腰拨开草丛,脑门就顶上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警察,不许动。”

身后传来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笑嘻嘻的声音:“秦队,你猫叫学得真好……”

“滚!赶紧铐起来,手电呢?让老子瞅瞅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秦伟华骂道。

几个便衣拥上前去。突然,嫌疑人猛地撞开一个警察,扭身往林子里扎!

秦伟华当即扑上去薅住对方的脑袋,谁知一用力,却把那人的头皮拽下来了!

惊骇之余,他拿在手里仔细一瞧,竟然是副假头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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