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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杜红莲从河畔麦地回到村里,就赶紧往自己家里跑去。到大门口,她先轻轻地推了一下大门,推不开;又使劲推了几下,还是推不开。抬头看时,才看到大门上锁了。她又喊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声。满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她家的大黑狗跑到门口来,“汪汪汪”地叫了几声。“都到哪里去啦?”她心慌地想着:“他们出去时,一定是找我找不到,才锁上门走了的。”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一看大门口有新落下的高粱秆叶子,猜想:“也许是防霜去了。”便急忙跑出村口。四外瞭望了一阵,看见村北头她家麦地里有人,她就赶紧跑去。到麦地边一看,果然是她的后爹周有富和她妈妈,还有她哥哥周和尚,他们正在麦地边熏烟。她走过来,没有问话,更不敢看她后爹那脸色,就慌忙弯下腰,帮着她妈拢起火堆来。

周有富一见红莲这时候才走来,心里立时冒起一股怒火,原是黑青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前半夜刘元禄叫他防霜时,他嘴上说刚睡下,不想起来,实则是不相信气象预报。他种了多半辈子地,有个什么天气变化能瞒得过他!以前还不是他看出要变天,村里人们跟上他行动。在这杏园堡村里,再加上方圆几个村子,谁敢说在作务庄稼这行道上他不是头把手!现在农业社却出来个气象预报。哼!农业社,连他们自己的那点小光景都拨弄不好,还想闹什么大庄户!到了后半夜,当钟声惊醒了他,他到槽上给牲口添草料时,忽然感到身上发冷,他又仰头看看,伸手试试,觉得天气果然不对了,真的要下霜了,他就赶紧叫醒老婆、儿子,叫红莲时,怎么叫她也不应声,他就推开门进去喊叫,但屋里早没有人了。半夜三更的,跑到哪里去啦!眼下正是紧用人手的时候,他的互助组自然是各家顾各家去了。他种的麦地又多,顾了村北的麦地,顾不了河畔的麦地。没有办法,他只好窝着一肚子火气,锁上大门,领上一家三口人到村北麦地里来,从后半夜一直忙到天亮,刚把火堆摆好,该死的红莲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周有富怎能不恼火。红莲她妈看见周有富那怕人的脸色,吓得她两手直哆嗦,本来她正拿起火柴盒来预备点火,可是划了好几根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着。好容易划着了一根,慌忙伸到火堆上,不想左手又一哆嗦,连那一盒火柴也掉进火堆里。呼的一股火苗冒起来,差点烧了周有富的眉毛。周有富心里一股火起,真想打她们母女一顿,但又怕惹下麻烦,红莲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想到她母女俩到自己家里十来年,还不能和自己一心一意过日月,又是一阵寒心。

当周有富的儿子周和尚还只有十岁的时候,他的原配妻子就因为一场伤寒病,撂下他父子俩下世去了。他女人临咽气时嘱咐他道:“我就是撂不下我和尚,他太老实。你拉扯大他,好歹给他成个家……”周有富自然明白这意思,分明是怕自己给儿子续个后妈。当时,他曾发誓不再续妻。可是,过了两年的光棍生活,他就有些熬不住了。一个男人家,又要作务庄稼,又要收拾屋里,实在有些顾不过来;因而当别人又给他提亲事时,他就留意了。正巧,徐明礼给他提起一门亲事。徐明礼在南村有一位姓杜的远亲,杜家正有一位寡妇要找一个好人家改嫁。那寡妇为人勤俭,性情温善,又和周有富年岁相当。最使他称心合意的还有一件事:那寡妇家无儿没后,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杜红莲;还有五亩地的产业。那寡妇的意思是地随她女儿走,等她女儿长大,再招个女婿,好给原主杜家立个门户。精明的周有富一听这话,立时就暗自打好主意:他儿子和尚比那寡妇的女儿大三岁,儿女们在一块长大,结了亲,还论什么招女婿!到那时,不但给儿子娶个不花钱的媳妇,那五亩地也跑不脱了。那五亩地又正巧挨着杏园堡的地界。眼见这么好的一头亲事,他当然不能放脱。

自从周有富娶过那寡妇之后,果真是添人进财,不但带来五亩地,而且还带来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一来,他的光景更发达了。过了几年,他就把铁轮大车换成胶皮轮大车。农忙时,在地里动弹,他的三头牲口每天就能换互助组的十来个人工。种庄稼他是老把式,他的地里投工多、粪肥大,还有一眼水井,能种些菜菜蔬蔬。冬天,他儿子周和尚又能赶上皮车出外跑运输赚钱。他有粮有钱,光景一年胜似一年。又过了几年,又置买下二亩地,添了半群羊,还盖了两间新房子,他已经准备好给儿女们成亲了。

关于周有富早已思谋好的儿女亲事,他在说亲以后的头几年中,曾悄悄地劝说过红莲她妈妈:“红莲找女婿要带走那五亩地,和尚呢,娶媳妇还要破费彩礼。要是亲上加亲,就是和和美美一家人。到时候请来亲戚朋友吃上一顿,他俩搬到一个屋里,还省一炉灶火。至于杜家的门户嘛,等他们生养下三男二女以后再说。”

红莲她妈呢,她也怕周和尚娶上个人品不好的两旁外人,前家儿媳妇和后继母婆婆还能断了生气!于是老两口就给儿女们暗订了终身。

以后,周有富看见杜红莲在村里常和年轻人们说笑、耍闹,自然有几分担心。等杜红莲念完高小,他就坚决不让她升学了,让她整天地跟着他父子俩动弹。并且常常暗自吩咐周和尚多和红莲亲近,多关照他妹妹。

可是,好梦不长,去年冬天一阵总路线、统购统销和办农业社的大风,几乎把他这两件心事吹翻。一件是他的这份家业,一件就是红莲和儿子的亲事。因为红莲坚决要入社,他也看出红莲的心野了。当他正想着赶紧给儿女们办喜事,当他在今夜晚最当紧用人手时,杜红莲却半夜三更的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气得脸都歪了。他连看都不看红莲一眼,他只怕一看她就冒出火来,反而耽误防霜。直到他们摆好火堆、点着烟火,他才伸了一下痛的腰。

这时,他又想到村东河畔那里的十亩麦地,已经赶不及熏烟了,心里真是焦躁。原想那麦地紧挨着农业社的麦地,凭着他的粪大,还有一眼水井,他还要和农业社较量一番哪!谁料经了这一场霜冻,就怕比不过农业社了。更使他窝火的,是他今晚上没有看对天气,反而跟上农业社行事。想到这里,他就一屁股坐在地堰上,想抽一袋烟。但他拿出烟袋,却怎么也找不到烟布袋,浑身上下翻了几遍,也还是找不到。他越是心急,就越是找不到,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心烦。他就把烟袋摔到地上。但低头看时,那烟布袋却拴在烟袋上,他心里正没好气,竟又听到有人嗤地笑了一声,他抬头一看,正好看见杜红莲好像无事人一样,坐在那里歇着,而且还竟敢笑自己“骑上毛驴找毛驴”!这一来,周有富可就再也忍不住了,那原是黑青的脸色气得发紫了。而杜红莲那一声不高的大胆的笑声,又像一根火柴点着了他窝在肚里的怒火,他就抓起他那根烟袋来,指着杜红莲恶声吼道:

“你死到哪里去啦?”

这一声号叫竟吓了杜红莲一跳。红莲她妈也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她真怕女儿说不出话来,又怕女儿说出什么怕人的事来。杜红莲却不慌不乱地,扬起脸来冷冷地说道:

“我听见农业社打钟防霜,我怕霜打了咱家的麦子,我就起来,到河畔上咱家那十亩麦地头上熏了两堆烟火。”说到这里,她就往河畔那面一指——“看那股烟,冒得正欢哪!”

周有富往村东一看,果真在河畔上自家那十亩麦地上冒着两股浓烟。这一来,他自然再没话说了。红莲她妈这才把跳到喉咙里的心安回原位,霎时间,两眼泪水一涌而出,一下子就抱住了受委屈的女儿。

周有富看见她娘儿俩这样亲热,又见自己那老实的儿子只是死丁丁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阵心寒,脸色又变灰了。看看太阳已经出来,他就说了声“回去吃饭吧”,便独自一个人先走了。

随后,他儿子周和尚也跟着他走去。再后边,杜红莲母女也相跟着走了。一家四口人真像出丧回来一样。

就在这时,农业社的人们已经吃完早饭,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地上地去了。杜红莲看着快活的农业社的人们,真是眼红。忽然间,她又看见在那一群快活的人们后面,还有一个人忧愁地低着头走路。仔细看时,正是昨晚上和她一块儿高高兴兴地防霜的郭春海。郭春海和几个干部们相跟着往村外走去了。杜红莲心里一阵纳闷:为什么郭春海也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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