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坐在会客室,这间房原本用作病人和探视者定时会面,所以设计得非常贴心,现在倒被她临时用作自己的客房了。
左晓敏和陈小雅坐在她的对面,看上去有些拘谨。
“尝尝吧。”苏慕清沏了两杯热茶,放在二人面前,“是大道寺那边的茶叶,很新鲜。”
“你先等等。”左晓敏一把按下她的手,动作虽急切,神情却显得小心翼翼,“慕清,你看过最近的新闻吗?”
苏慕清摇摇头,有些疑惑:“没注意,怎么了?”
“林若言和庄明月要结婚了。”陈小雅替左晓敏答道,“婚礼就定在这个月的十八号,听说是找人特意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算命?他们还信这个?”苏慕清勾勾嘴角,神情却没什么变化,说不清是落寞还是嘲讽。
左晓敏与陈小雅对视一眼,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犹疑。
茶香袅袅,在会客室里四溢开来。
“一个电话就能说明白的事,不至于你们特意跑一趟吧?”苏慕清扫视着二人的神情,“我似乎忘了你们我的新号码?”
“是。”陈小雅抿着唇,“你知道寒氏和林氏闹得很僵吗?”
“知道。”关于这一点,苏慕清没有撒谎。
单单是从ELA的投资事件上就可以窥见此时的情景,为了从林氏手中夺取资格,寒懿甚至不惜以她为诱饵,去换取廖曦的支持。
她忽然想起庄明轩在临走之前,曾郑重其事地让她离开寒懿。
实际上,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作为一种交际的手段,感觉很奇妙。
这大概也是她会在姐姐的插手后,对寒懿突然发难的原因之一。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寒懿他……”陈小雅的眼神飘忽,不敢落在苏慕清的脸上。
苏慕清的嘴唇微微翕动。
她知道她要说什么。
“其实寒懿一直都有未婚妻,叫许雅曼,他们在好几年前就订婚了。”会客室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陈小雅轻柔的声音,“他们很相爱。”
苏慕清猛地起身,唇角微勾:“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插足他们的婚姻?”
“不是的,慕清,你冷静一点!”左晓敏跟着她起身,手指紧紧攥住苏慕清的手臂,攥得她胳膊生疼。
“那你们想说什么。”原本应该是两相欢喜的见面,却闹得如此不愉快。
苏慕清的心跳加速,她刻意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她有预感,她的生活会因为接下来听到的内容被毁得一塌糊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
“慕清!”陈小雅抬起头,仰视着苏慕清,让后者产生一种她在祈求自己的错觉,“你坐下来,听我说完好吗?”
“说重点。”苏慕清竭力省略一切不必要的寒暄,“你们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
“寒懿要结婚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间。
苏慕清抬起眼,没有望向左晓敏和陈小雅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她的目光掠过飘着淡淡白烟的茶杯,漆木的桌椅,和她们身后随风而动的帘子。
风真大,茶香溢满鼻腔,堵得她呼吸不畅。
“我去关窗。”苏慕清淡淡道,竟然真的朝窗边走去。
她的手指沿着窗沿一路下滑,有刚落下的雪沾在指尖,触感冰凉。
苏慕清盯着那一小点雪看了好一会,才将它从指尖拂去。
左晓敏和陈小雅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刚那句话好像就是她们此行的全部目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茶凉了。”苏慕清给她们添热水,手腕一抖,差点将茶壶连盖打翻。
几滴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落在茶杯里,桌布上,和苏慕清的手背上。
“慕清。”左晓敏拿起纸巾。
“没事。”苏慕清垂下头,接过那张纸,在被烫伤的部分不停地擦拭着。
陈小雅注视着她的动作,目光中除了怜悯,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寒懿要结婚了,和许雅曼。”左晓敏轻声道,“是昨天公布的消息。”
“那很好啊。”苏慕清动了动嘴唇,似是费了好些力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不敢看看她们的眼神,更不愿直视自己的狼狈。
“我们昨天商量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左晓敏烦躁地挠挠头,“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这种事。”
苏慕清僵硬地扯扯嘴角,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寒懿要结婚了,真好,他都快三十了,正是男人的黄金时代。
“苏慕清!”陈小雅忽然捏住苏慕清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穿透她的骨头,“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什么?”苏慕清恍惚道。
“玩弄了你之后,他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转身就跟别人结婚。”陈小雅咬着唇,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真的打算就这样退出?”
“小雅,你冷静点!”左晓敏拉住她,“没看见你把慕清弄疼了吗!”
“疼怎么了?疼痛才能让人清醒!”陈小雅毫不示弱地瞥她一眼,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慕清目光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耳边喧闹。
“行了,这是慕清自己的事。更何况,你也说了,寒懿和许雅曼早就订婚了。这事我们知道,慕清也知道,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她现在还能怎么选择?谁知道那姓寒的是怎么骗她的。你看她关注过八卦吗?她根本不知道许洛杨是谁的儿子!”
“……”
左晓敏猛地起身,脸涨得通红:“寒总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几乎每次动怒就会脸红,这一次,她动了真怒。
“不是这样的人?”陈小雅冷哼一声,“你是他什么人,你又了解他了?”
左晓敏一扬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小雅打断了。
“晓敏,我知道你妈妈接受了他的帮助,进了寒氏工作。”陈小雅瞥她一眼,“可这不是你断定他是个好人的理由。”
左晓敏被她噎得一时语塞。
“如果一次帮助就能够定义一个人的好坏,那么捐款最多的那个人,是不是就能贴上不家暴不出轨不到处参加宴会拈花惹草的标签了?”陈小雅的气势极强,左晓敏几乎被她压得快站不稳,“错!”
“就算他帮助了一千个,一万个人,这和他是个渣男的结论,一、点、也、不、冲、突。”
最后一句话,陈小雅的咬字越来越清晰。
左晓敏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一旁的苏慕清相比起她来,倒显得置身事外。
“你不应该把自己的经历代入进来。”左晓敏深吸口气,抿了口茶。
见她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陈小雅不由得产生了些愧疚。
但是很快,她又重燃起怒火。
“庄明轩是众所周知的二世子,你会被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寒总他……”
“照你这么说,寒懿没有爆出花边新闻,就是对许雅曼忠诚?”陈小雅一脸嘲讽,“你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怎么会知道这些男人的想法?”
在一片喧闹之中,苏慕清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按理来说,平日里,这二人都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不知今日怎么了,一才刚见面就吵个不停。
寒懿他……大概真的要结婚了。
苏慕清有些想笑,又有些颓然。
她不知道自己想笑什么,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渴望,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慕清,你还好吗?”恍惚中,左晓敏的脸出现在面前,带着焦急和仍未褪去的涨红,“你说说话啊。”
同一时间,陈小雅也安静下来,小口地啜饮茶水。
“那很好啊。”苏慕清弯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点,“替我祝福他们。”
“什么啊。”左晓敏拧起眉,“你跟了他这么久,就因为这一次吵架,他就把你赶出来,还要甩了你?慕清,你就这样放过他吗?”
“呵,你不是刚刚才说他是个好人么。”陈小雅翘着腿,身姿端庄,眼神却凌厉。
“小雅,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不和你吵。”左晓敏做出一个“stop”的手势,“现在最重要的是,慕清,你跟寒懿那会,你和他签合同了么?”
苏慕清轻轻点头,也不知对方到底有没有看见。
“签了就好,我记得是四年?”左晓敏顺手撕下一张便签,在上面胡乱地画下几个只有她自己认识的符号,“我妈说那玩意儿要中止的话,是可以获得一大笔赔偿的。”
她抬起头,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陈小雅皱眉。
“相信我,慕清,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你的利益,别落得和我妈一样的下场,人财两空。”左晓敏掠过陈小雅,把纸塞进苏慕清的手里,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去见寒懿,让他处理这件事情。”
苏慕清咧咧嘴:“他不是快结婚了么,现在去找他……”
“就是要现在。”左晓敏的神情很严肃,“如果等到婚后,主动权或许就不在你的手上了。”
会客厅里一片紧张的气氛,此时,桌上的三杯茶水已经完全凉透了,目光所能触及的一切都透着冷意。
“不许去!”
话音刚落,苏慕清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左晓敏却蓦地睁大了眼。
轮椅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尖锐,却让人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
苏慕荷拒绝了叶辛的提议,自己滑动着轮椅,来到苏慕清的面前,与她对视。
“慕清,不许去。”
苏慕清垂下眼,躲避着她的视线。
一旁的陈小雅睫毛微动。
没有收到对方肯定的答复,苏慕荷却一点也不着急。她直起身,扫视着房中的另外两个女孩,片刻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左晓敏的身上。
“你……”
左晓敏转过身,笑容僵硬:“姐姐好。”
“你就是上次那个女孩。”苏慕荷的语气中透露着恍然,面部却十分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左晓敏。”
“晓敏,就是慕清常常提起的那个寝室长?”苏慕荷抬眼望向苏慕清,后者却没有给她回应。
寒懿结婚的消息对她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苏慕荷锁紧眉头,看来这一次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麻烦。
“是。”左晓敏埋下头,怏怏道,“上次来看你的,也是我。”
“视频是林若彤让你带给我的是吗。”苏慕荷的声音温柔,她用的是陈述句,“这姑娘总是喜欢做这些挑拨离间的事儿。”
听苏慕荷的表述,林若彤还不是第一次主动找她了。
一旁的陈小雅举手提问:“什么视频?”
苏慕荷循声转了个身子,正好将陈小雅的表情收入眼底,尽管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面部。
“你是小雅吧?”苏慕荷抿唇笑道,“常听慕清提起她的两个好朋友。”
“姐姐真是好记性。”陈小雅有些腼腆地垂下头。
左晓敏在旁边看了半晌,她总觉得今天的陈小雅很奇怪,却说不清到底奇怪在哪里。
“也亏了她,不然我还得一直怀疑慕清和林若言藕断丝连。”苏慕荷滑动着轮椅前往另一张桌子,轻巧地拎起水壶,把凉了的茶杯填满。
很快,厅内又飘出袅袅茶香。
“抱歉。”陈小雅忽然站起身来,看了眼仍选择保持沉默,并不断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苏慕清,“我们下午还有事,得先离开了。”
“欢迎下次再来。”苏慕荷仍然保持着端庄的笑容。
“谢谢,半个月后,学校有优秀学员获得者的颁奖典礼和演讲,需要慕清到场。”陈小雅补充道,“请姐姐督促她好好准备这一次的演讲,这可是导师特意嘱咐的。慕清是不是换号码了?”
“是啊。”苏慕荷微微欠身,像是在行最后的谢幕礼,“谢谢你们特意来找慕清,她这阵子身体不舒服,想和外界隔绝一段时间,所以,还请保密她的新号。”
“不客气。”
闻言,苏慕荷扫了眼身后的沙发。
“好。”原本一直垂着头的苏慕清抬起眼,沙哑着嗓音,“一定到场。”
陈小雅与她对视片刻,笑道:“不见不散。”
说罢,她拉起欲言又止的左晓敏径直离开会客室,周围的世界又变回之前的模样。
苏慕荷转身离开,而苏慕清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吭。
她们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幸好,苏慕荷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叶辛倚在门口,拍了拍她的手臂,没有说话。
用过午饭以后,苏慕清又来到了天台上。
下午不同于早晨,疗养院虽然坐落于郊区,白天仍旧是热闹的。天气预报说得一点也没错,中午由雪转晴,太阳落在身上,暖和得让人想一直活下去。
门口传来铁丝被撬动的声音,苏慕清没有起身。
这个时间点,想必又是叶辛翘班来找他喝酒了。他总是热衷于帮别人解决情感问题,却对自己的感情状况一无所知。
“为什么这年头了还会有人用这种玩意儿锁门。”门边的男人抱怨道,“给自己增添工作难度吗?”
“自己添不添不知道,反正我第一天上来,撬得很辛苦。”苏慕清手枕着头,她的身下是一片人造草地,无论雨水还是雪落在上面,都能迅速蒸发。这也是她愿意来天台而不是随便找个小树林的原因之一。
脚步声擦过耳边,一瓶酒被放在她的面前。
“听说你最近喜欢喝这个。”男人有些得意,“我特意从别人手里换来的。”
他说得开心,苏慕清却动也不想动。
“哎,我好不容易有时间来找你玩,怎么是这个表情。”廖曦不高兴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定位这里花了多大心思。”
经过上午一事,苏慕荷的情绪有了波动,叶辛不得不在旁安抚,一边亲自做给她做按摩,所以没时间来找她,反倒让廖曦捡了个漏。
这么久以来,就连苏慕清都看出来了,叶辛对姐姐动了心,偏偏两人都不不自知,也自然不肯承认。
“真是难为你了。”苏慕清懒洋洋地拎过瓶子喝一口,熟悉的辛辣味直接窜进喉管里。
此刻,她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廖曦抖了抖眉毛,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苏慕清笑着转了转瓶子:“什么样子?”
“找不到词来形容……反正看起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廖曦摸着下巴,半蹲着绕她转了一圈,“黑眼圈好了点,但是整个人完全废了。”
“怎么说话呢。”苏慕清笑着拍她的头。
“真的,你照镜子吗?”廖曦抢过她手里的瓶子,嫌弃地看了眼瓶口,却径直对着嘴灌了一口,“气色还行,但是精神不振。”
“胡说。”苏慕清弯起唇角,笑了,“你怎么突然想来找我?”
仔细算算,从她生日到现在……大约也过去将近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寒懿没有来找过她,也没有通过叶辛和她联系。
他那天说希望她冷静一下,她就真的跑到这来冷静了这么久。
自从来到这个疗养院之后,苏慕清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原来没有遇到寒懿之前,她的生活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寒懿,她大概会奔波在各种工作之间,为了帮助姐姐求医煞费苦心。
如果没有寒懿,她不会遇到许洛杨,也不会遇见叶珏、安晓等人,或许就能够远离权力的纷争,不会有车祸,也不会被无端绑架了。
哦,就算她没有遇见寒懿,林若彤大概也不会放过她。
“提前帮某人打探消息呗。”廖曦不知从哪里寻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咀嚼,也不知他怎么养成地这么接地气的爱好。
“哎,寒懿和林若言都要结婚了。”
苏慕清没什么感情地“哦了一声。
“这么冷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消息了?”廖曦一拍大腿,一脸懊悔,“早就说你不可能真的消息这么闭塞了,亏我还真的跑来告诉你。”
“刚刚知道的。”苏慕清淡淡笑道。
“别笑了。”廖曦看着她,“丑死了。”
“……”
“你难道就不想阻止一下他们吗?”廖曦吐掉嘴巴里的草,连“呸”几声,“这玩意怎么这么苦啊。”
苏慕清苦笑,怎么人人都来劝她阻止。
“草本来就是苦的。”她转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如果你很闲的话,建议去泡个吧或者打几把电游。”
以前她为了帮助寒懿获取ELA的支持时,私下和廖曦有不少的接触,意外地得知了许多隐私。
“不要。对了!”苏慕清背对着他,廖曦不辞辛苦地绕到她的面前,“你知道安晓被寒懿踢出去的事情不?”
苏慕清睁开眼,看向他。
廖曦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谢谢,没兴趣。”苏慕清脸上的肌肉微动,“你挡住我晒太阳了。”
“别呀。”廖曦把酒瓶子往她跟前一放,“起来陪我喝酒,我给你讲故事。”
苏慕清懒洋洋的坐起来,就当卖他一个面子:“你从哪弄来的?”
这是叶辛酿的药酒,说到底,也只能从他手里要到。
廖曦抖了抖眉毛,他本就生得好看,做起这个动作来甚是撩人:“听说的。”
“酒是好酒。”苏慕清断言,“安晓的后续呢?”
廖曦站起身来,吹着口哨眺望四周。
如果一个人对你的问题避而不答,那你就不用再问了。
苏慕清深谙这个道理,但是她心底仍然有个声音,不断制止着她的想法。
“许洛杨是许雅曼的儿子,虽然也是领养的。”廖曦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吊椅秋千上,秋千的造型很别致,他觉得甚是有趣,便自己坐了上去,“你和许洛杨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苏慕清又咽了口酒,喉头有火在烧。
“许雅曼一直在病床上,许家的权其实已经掌握在许洛杨的手里了。”秋千一晃一晃的,连带着廖曦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最近寒氏在对抗这种忽然底气足了,大概是许洛杨被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