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感觉到自己的心蓦地抽紧了。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年前。”
“真好啊，我也是一年前呢。”
苏慕清闭上眼，不知道电话是怎样挂断的。
“苏姐姐，我安装好了。”许洛杨一直安静地在她身旁拼飞机模型，此刻，许是苏慕清的表情太过落寞，他跳下凳子，来到她的面前。
“你真棒。”苏慕清看着她，微笑。
“苏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许洛杨定定地看着她，一副小大人模样，“妈……爹地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事情值得生气。”
苏慕清勾勾唇角，那个三番两次因为吃醋生气的男人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苏慕清想笑，扯了扯嘴角，却觉得吃力。
猝不及防间，两行清泪自眼里落下。
许洛杨仍旧如之前一般定定地看着她，迎着这样的眼神，苏慕清听见自己的声音：“洛洛，你……是有妈妈的，对吧？”
倾盆大雨终于完全停下，窗子开始折射第一缕阳光。
苏慕清正对着窗户，透过许洛杨小小的身影，她看见彩虹一点一点自树后出现，又慢慢延伸开来，铺成一幅雨后的画卷。
许洛杨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小孩子的眼睛永远不会说谎。看着许洛杨的表情，苏慕清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苏姐姐……”许洛杨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苏慕清的表情实在是太正常了，她站起身，取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泪，甚至在丢弃它们之前颇有耐心地折叠好。
“洛洛，你的名单我已经托人选出来了。”苏慕清取出手机，神情自若，“我发到你的邮箱里吧。”
“嗯。”许洛杨看着她强装与平常无异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女人很奇怪吧？”苏慕清唇角微微扬起，却刻意，“一会哭一会笑，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
“模型好玩吗？”
“好玩。”
许洛杨能够看出来，苏慕清已经累到极致了，可她始终在撑着。他也不知道她在撑什么。
苏慕清坐在椅子上，打开自己已经修改了不下十遍的策划，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思绪却一片空白。
“苏姐姐。”许洛杨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身边，神情中带着担忧。
“不用担心。”苏慕清笑道。手机震动，是罗医生的预约短信。
“洛洛，你们家是不是很喜欢做身体检查？”苏慕清一眼扫过，顺手锁了屏幕。
许洛杨闻言，点点头道：“每年都会固定做两次。一次年中，一次年尾。”
“嗯……寒先生是什么时候领养你的？”
“几年前，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
“他的年龄也不大，又还没有结婚，按理来说，这是男人的黄金时期。”苏慕清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会想着领养孩子呢。”
许洛杨拧着眉，不知自己是该继续遵循爹地的嘱咐，将妈咪的存在隐瞒到底，还是顺着她的话接着说下去。
“不知道也没关系。”苏慕清垂下头，淡淡道，“只是随便发发牢骚，不用放在心上。”
许洛杨“嗯”了一声。
“我很啰嗦吧？”苏慕清道，“抱歉啊，因为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事情啦。”
最近寒氏的动乱很大，办公室里会持续将近一段时间没有人，正好足够苏慕清倾诉。她索性就盘起腿坐在凳子上，也不顾什么形象。
“那一天，被林若彤带走的时候，其实我挺害怕的。”苏慕清垂下眼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大概是因为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吧。”
尽管是个中学生，许洛杨的为人处世都相当成熟——除了爱哭。
“没关系的。”许洛杨表示理解，“我偶尔也会有特别想说出来的时候。”
“是吧？那是我第一次被绑架，以前我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头。”苏慕清道，“但是自从和林若言在一起后，我就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仙度瑞拉的梦境。”
“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他在一起，争吵也好，分手出国也好，这都是命。”苏慕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可是她的泪水也开始在眼中蓄积，“洛洛，你能明白吗？”
这种即便是承受了后果，也不后悔的感觉。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许洛杨在心里说道。
“在我刚到寒家的时候，也曾经被绑架过。”许洛杨微笑地看着苏慕清，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许洛杨的手很小，但十分温暖。
“他们把我关在黑屋子里，自那时起，我就患了幽冥恐惧症。”许洛杨的叙说缓慢，却坚定，“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
“所以，苏姐姐，你也不要放弃。”
明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辛苦，一句要放弃，可是许洛杨就是能够读懂她话里的深意。这些从来无人能够窥探的情绪，终于有一天，被一种温柔而绵长的力量抚平了。
苏慕清闭上眼，轻声道：“谢谢。”
而她背对着的办公室早已拉开一条缝隙。
寒懿靠在门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温柔还是怜惜。
A市在经历过一场特大暴雨的洗礼之后，从内油然焕发出一种勃勃生机。
或许是考虑到苏慕清在绑架中受到惊吓的缘故，这一个礼拜以来，寒懿都没有要她回别墅的意思，苏慕清乐得清闲，忙抓紧时间搬回学校，准备迎接自己的期末考试。
清晨，阳光普照。
三个女孩背着背包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她们惬意的影子上，鸟鸣声都显得比平日里更清脆几分。
“那就是进入了寒氏工作的女孩子吧，长得真好看。”
“是啊，不仅仅能力出色，还是他们金融系的校花呢。”
“什么能力出色啊，估计也是占了漂亮的便宜吧。”
忽地，苏慕清止住了脚步。
“这位同学，你说话之前是不是应该用脑子想想。”正当她将要开口之际，一个男声传入她的耳中，“苏慕清同学在我们系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一的绩点，各种学校的活动她也积极参与，甚至在去年的艺术设计比赛中拔得头筹。”
“那么——”男声拖长了尾音，仿佛带着恶意，“你呢？”
原本只是随口一酸的女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谁？你又怎么知道事实不是我说的那样。”
她身旁的女声帮腔道：“是啊，凭她的姿色，完全可以靠勾引寒氏的总裁走后门嘛，有没有能力有什么重要的。”
苏慕清闻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喂，你说什么呢！”陈小雅却听不下去了，“别人有能力你就酸，你没本事怪我们家慕清咯？”
她身旁的左晓敏神色冷静，一袭长裙，温柔动人。看见好友这副模样，她却一点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反倒添油加醋道：“小雅，人这是嫉妒呢，你还看不出来？”
“哦。”陈小雅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圣人说得对，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幸好慕清性格好，不爱和人计较，要不然每天和一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野鸡吵来吵去，到手的寒氏也该飞了。”
苏慕清听到她说的话，默默地低头笑了笑。
她们三人之间，向来是温柔如左晓敏，清雅如苏慕清，二人皆为出众之姿。而陈小雅，就是典型的女大学生形象了，整日沉迷追剧和追星之中，一直都憧憬着灰姑娘般的爱情。
也难怪会被庄明轩那样的人追到了。
两位女生气得满脸通红，她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周围出现了很多围观的人，一番指指点点之下，二人被推上风尖浪口。
“算了，小雅，该去吃饭了。”直到骚动渐平，苏慕清才淡淡开口道。
这才十点半，吃早餐嫌晚，吃午餐又嫌早，正常人都不会选这个做借口吧？大家心知肚明，苏慕清是为了找个理由放这两女生离开，不由得在心底为她的女神光环上再添一笔大度。
“哼！慕清，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总是有这些胡说八道的人！”陈小雅冷哼一声，佯装宽容，“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们计较。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就算了，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陈小雅翻了个白眼，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散了散了。”左晓敏也出面道，“不过是几句话的小事，趁今天慕清在，道个歉就完事了，大家都是同学，和气生财嘛。”
两位女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已经快哭出来了，忙连声道歉。
人群逐渐远去，陈小雅满意地拍拍手。
“小雅，你太莽撞了。”苏慕清看着她，眼神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尽是温柔，“如果因此被人记恨上，可就麻烦了。”
“慕清，我知道你去了寒氏之后性格又好了很多。但是这种事情遇见一次就得管一次，多麻烦都不过分。”忽地，陈小雅压低了声音，凑近苏慕清道，“还记得李慧么？”
苏慕清愣了愣，记忆中那个来向自己借手机的女孩又浮现出来，她记得她的样貌，也记得她对她说的“谢谢，你还当我是朋友”。
那是个在她的记忆中留下过深刻痕迹的人。
“记得。”她低低地答道，又听见陈小雅说道。
“舆论能杀死人，她就是典型的例子。”陈小雅滔滔不绝道，“你看，在那件事情爆出来之前，李慧也是英语系的系花呢，虽说不如我们慕清貌美，但在路上还是……”
“小雅！”左晓敏忽地出言制止道。
陈小雅不满地皱了皱眉，看见眼前的男人，一脸吃惊道：“你是谁？！”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学姐们好，我叫沈迟，意恐迟迟归的迟，从米国回来念大学。”
米国？
苏慕清惊讶地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孩。
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察觉出高质量的黑色棉质衬衫被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下身是一条破旧的牛仔裤和灰蒙蒙的板鞋。
他的鼻梁上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因此，苏慕清并没能看清楚他的全貌。
“你好，刚才谢谢你的解围。”左晓敏微微颔首道。
“不用道谢！”沈迟看起来很高兴，“我一直非常仰慕苏慕清学姐，今日终于有机会得以一见，我感到十分荣幸。”
左晓敏微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他交流。
面前的少年虽然长着东方人的面孔，普通话的发音也相当标准，可正因为如此，生硬的语法才愈发显得突兀。
“我可没听说慕清后援团里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陈小雅瘪瘪嘴道，“该不会是从哪冒出来的想要合照的路人吧？”
“小雅！”苏慕清轻声劝阻她道。
“合照！”自称为“沈迟”的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学姐，您真是太聪明了！”说罢，他转过身，向苏慕清鞠了一个相当标准的躬。
“苏学姐，请你和我合照吧，拜托了！”他的头向下弯了正好九十度，不偏不倚，让人不由得生出感叹。
风拂过S大的樱花街道，苏慕清站在其中的一棵樱花树下，第一次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就在十分钟前，她还是一个在校园里闲逛着，悠然享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大学生活的普通大四学生。
可谁料到转眼之间，她已经被强行安置在了一棵樱花树底下，而她的好朋友此刻正和罪魁祸首脑袋紧凑，争论不休。
“我觉得刚刚那个角度很好，全景都在一张图里了，还有一种文艺气息。”
“不行，哪一张没有办法突出人的存在，大部分位置都留给风景了。”
“可我们选择这里就是为了风景啊！”
“……”
左晓敏递给她一瓶水，在她的身旁坐下：“小雅真是有活力啊。”
“是啊。”苏慕清看着陈小雅上蹿下跳，时不时朝她笑一笑的模样，心底一阵柔软，“永远都像个小孩子。”
“真希望她这一次也能像以前一样。”左晓敏的嘴角微微上扬，“其实我早就知道庄明轩的存在了，他们刚在一块的时候，庄明轩还想来邀请我们一块吃饭，但是选的时间不太凑巧，你总是去找你姐姐了，或是在找姐姐的路上。”
左晓敏说得很含蓄，可是苏慕清知道，她是在指自己和寒懿的事情。
“所以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我一直知道庄少的风流情史，但看小雅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忍多说。”左晓敏垂下头，轻轻微笑起来，“好在，现在她终于醒悟了。”
“还是切断联系的好。”苏慕清轻声道，“这样的男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适合长期发展。”
“是这样。”左晓敏赞同地点点头，“你现在……和他怎么样了？”
正如左晓敏了解苏慕清一样，后者同样也了解她，自然也知道她话中的“他”是林若言。
“他啊……”苏慕清抬起头，天空碧蓝如洗，漂浮着几朵模样奇特的云，又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过去式了。”
“你……”左晓敏犹疑道，“如果是因为林若彤说的话，那大可不必。”
苏慕清淡淡一笑。
“苏学姐！”沈迟在远处激动地唤住苏慕清，她下意识地回头，笑容被永远定格。
“cool！”陈小雅挑眉称赞道。
沈迟挥舞着照片向她们跑来，笑嘻嘻地递给苏慕清看。
饶是苏慕清自己，也不由得有些震惊。
樱花树下，女孩眼中的情愫还未褪去，只是一个回首，一个抬眸，藏着说不出的韵味。
“感觉完全可以送进罗孚宫里代替那幅著名的《微笑》啦。”左晓敏故意夸张道。
“就会逗我。”苏慕清的脸颊微微泛红，便立刻被一旁的沈迟捕捉进了相机里。
“果然是慕清的小迷弟啊。”陈小雅不禁感叹道，“一举一动都是照片。”
沈迟咧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小迷弟”的称呼：“学姐，现在可以和我合照了吗？”
刚才他们为挑选拍照地点争执不休，后来又沉迷拍摄苏慕清的单人照，直到现在，几人才想起来初衷。
苏慕清点点头，和他共拍了一张。
“真好看啊。”沈迟抚摸着屏幕上的苏慕清，眼里流露出惊叹，“阿行果然没有骗我。”
三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自言自语。
“今天下午没有课，那我们就去逛街好啦。”陈小雅兴奋地提议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龙虾超级棒！”
苏慕清笑着看她，左晓敏不住地摇头。
“既然如此，我们要走咯。”陈小雅一左一右地挽住二人，三人并肩同行，“学弟，有缘再见啦。”
沈迟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不过他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又很快露出笑脸，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阿行，我今天见到真人啦，超正！”沈迟的表情极度兴奋，甚至隐隐透露着疯狂，“你真的要让给我吗？”
那边的声音懒懒的，似是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嗯。”
“那真是太感谢你啦。”沈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与刚才的疯狂完全相反，充满了阳光的气息，“事成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那就陪我赌一把吧。”那边的人微微勾起唇角，“5%的股份。”
“没问题！”沈迟回答得豪气云天。
另一边，苏慕清三人组已经结束了第一阶段的买买买，此刻正在一家龙虾店内休养生息。
当苏慕清再一次坐在那样的皮质沙发上时，她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自己第一次陪寒懿吃饭的场景。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但这是外界的温度，无关于她。
室内温度正好，厨师推着餐车上前，现场做了澳洲大龙虾、意大利面，还有味道鲜浓的汤汁和色泽诱人的牛排。
苏慕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牛排的时候，看着在盘子中漾开的红血丝，她根本无从下嘴。
寒懿笑了一声，将自己的牛排切好，递给她。
苏慕清永远都记得寒懿的那个笑容，因为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启了另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可能。
“别看这家店的装饰很新奇，其实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陈小雅眉飞色舞地开始介绍，“这是他们店长二十年前从拍卖会上带出来的画，是老古董级别的了，一般人都以为是赝品呢！”
“店长是很厉害的人啊。”左晓敏插嘴道。
“嗯！非常厉害，还是也很神秘。”陈小雅道，“我来这里这么多次了，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次面！”
苏慕清心道，你当然没有见过，因为这是庄氏的企业。
原本她对于这些店铺的所属一无所知，但是在寒懿无声无息的训练下，通过这一次逛街，苏慕清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说出所见大部分所见店铺的所属企业——甚至能从脑海中推测出他们的生平相关。
“能用拍卖品做装饰，还是做这么一家小店的装饰品的人，如果不是特别有钱，就是对这家店的感情特别深。”苏慕清淡淡道。
不过，事情出乎了苏慕清的意料。
就在她下定决心打算跳下去救那个孩子的时候，一个人已经迅速地掠过她面前，先她一步跳入了湖中。
只是，这个身影怎么这么眼熟呢……
“慕、慕清！”人一边在湖中前行，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快帮忙！”
“小雅？！”苏慕清惊呼道。
虽然对才通过话的好友在十几分钟从餐厅赶到医院的情况感到荒谬，但苏慕清还没有忘记正事，她急忙唤来不远处的医护人员，并在湖边准备接应陈小雅。
“啊，又是他啊。”护工跑到湖边，见到湖中央漂浮着的小孩，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这一次是跳湖吗。”
“真是的。”他身旁的护士露出烦躁的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赶他出去。”
“听说是哪个显赫人家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