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姐姐。”许洛杨在门口站定脚步，“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身后是吴姨，不知道他们之间交流了什么，吴姨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顺从。
所以，苏慕清当机立断道：“不行。”
末了，还加上一句：“我在工作。”并且顺带关上了门。
寒懿还在催促，她的策划案却还剩一小段没有收尾，她必须在寒懿的耐心耗尽之前搞定这些。
可是显然，后者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看着今天第三次拽住自己的小手，苏慕清终于明白什么叫心软惹祸了。
许洛杨定定地看着她，每当这种时候，苏慕清就没有办法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
“就一会会儿，Ihaveaproblemthatican’tsolve。”许洛杨歪着头，无赖似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苏慕清只能无奈地瞪他。
卧室的的门缓缓合上。
“说吧。”苏慕清席地而坐，顺手回复了俞楠的消息。
许洛杨安静地看着她，表情里有一种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历经岁月后沉淀下来的静。
这就是佛道里所说的“禅”。在苏慕清很小的时候，她就对这些很感兴趣，尤其喜欢去各种偏僻的古迹感受历史。
许洛杨的身上有一股禅意，所以苏慕清对他并不反感。
“如果是您的话，在面临重大的抉择时，会采用什么方式呢？”小孩盘腿坐在地上，表情严肃，用的是鲜少听见的敬语。
“比如呢？”苏慕清问道。
许洛杨皱了皱眉。
“既然是重大抉择，我会尊重自己的意愿，先分析产生抉择的原因，再做决定。”
苏慕清完全没有把自己正面对的对象当作一个孩子，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许洛杨抬起头，掩不住眼里的震惊。
“那如果……最后的结果，可能会与自己的初衷产生冲突，甚至完全相违背呢？”
苏慕清垂下眼睛。
相违背？说得可不就是她呢嘛。
当初不过是为了姐姐的腿，现在却连工作也搭上了。
苏慕清自嘲地笑道，寒氏的员工福利不错，工资也不低，但若是真靠这一份工作，也不知道借寒懿的那七十万什么时候能还得上。手机里到现在都留着当初那人临走之前发的短信。
如今，她又何尝不是在做选择呢？
“既然选择了，就尽力保证事情在自己的预计中发展。”苏慕清勾唇，莞尔道，“这个世界上，哪里存在什么真正的好事，和不好的事呢。”
许洛杨若有所思。
“苏姐姐说的是事物的两面性吗？”
苏慕清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个？”
“是，这是论证的必修课之一。”
“既然你知道，又在苦恼什么呢。”苏慕清站起身来，捏捏许洛杨的小脸，出乎意料地软，“赶紧去休息吧。”
许洛杨乖巧地坐在原地。
此时，陈小雅的信息已经传到苏慕清的手机里了，她甚至懒得点开。
寒懿难得又催她赶紧去公司。
说到重回公司，其实苏慕清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苏姐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许洛杨的声音打断了苏慕清的思路，“您是否有过非常想阻止一个人的时候？随便什么事情都好。”
阻止吗？
苏慕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这个场景常常会贯穿她的梦境。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记忆中的场地与绿意重叠，扑面而来的闷热中带着暑意消融的凉爽。
即便是还没有入场，熟悉的音乐和身影已然在她的脑海中翩跹。
旋转，跳跃，旋转……
然后是……
“苏姐姐？你怎么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洛杨的脸，上面布满担忧。
苏慕清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眼前的一切都是另一种熟悉，简洁的家具和摆放次序，墙壁上的挂钟接连敲出了九声。
是梦吗。
许洛杨递给她一块纯白色的手帕，苏慕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潮湿的印记。
“我……”苏慕清启唇道，下一刻，许洛杨已经站起了身子。
“今天打扰了，请赶紧工作吧。”他温顺地推了出去，临走前替她带上了门，“祝您工作顺利。”
苏慕清的神思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见过了他哭鼻子的样子，或许会将他当作一个早熟的少年人也说不定。
她莫名其妙地这样想到。
半小时后，苏慕清终于处理完了整个策划案，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许多细节。
但尽管如此，她在下楼的时候仍旧感觉十分忐忑，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份要直面上司的正式工作策划书。
“苏姐姐，加油。”长了张小圆脸的许洛杨坐在餐桌上，喝下自己的最后一口豆浆。
“欸，在吃早餐？今天是包子吗？”苏慕清的目光有些疑惑，“还有豆浆？”
她是真的疑惑。
因为自从她来到这里，吴姨几乎每天做的都是粥，虽然她很喜欢蛋奶粥，但这样的千篇一律总是让人感觉有些乏味。
许洛杨绅士地替她倒了整整一大杯豆浆。
“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苏慕清只是笑。
“刚刚磊叔叔说有事，所以我们得自己去了。”用餐结束后，许洛杨跳下椅子，过来牵苏慕清的手。
软软的触感，苏慕清忍不住捏了捏。
“我带你去坐公车和地铁吧。”这句话，许洛杨如是说道。
“你会做这些？”苏慕清显得很诧异。
事实上，自从经过了这么久以后，苏慕清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她甚至已经快习惯了。
许洛杨拉着她，向吴姨礼貌地道别后，开始步行去往山脚处的公交车站。
而正如许洛杨所说，在经历了公交车和地铁将近两个半小时的折磨后，二人在打卡之前成功站在了公司的大门前。
不过很奇怪的是，寒懿在那之后并没有再打电话给她。
“来得很及时嘛。”办公室里一位浓妆艳抹的秘书翘着屁股，把自己的指纹按在打卡器上。
苏慕清闻着她身上的那股香水味，再加上长时间坐车的晕眩感，差点没直接在公司门口吐出来。
“苏姐姐，我们进去吧。”许洛杨看着她的脸色，上前扶住她，“没关系，慢一点，爹地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慕清闻言，连“呵呵”的力气也没有。
好在许洛杨一到办公室，就自觉地去了寒懿的办公室，这也省去了苏慕清安排他去向的精力。
她可没有忘记，前几天他们讨论的老莫和小李的离职问题。
办公室的门合上了，苏慕清起身去泡咖啡，顺势站在饮水机的附近，向李荚宇打听那二人。
“他们啊，是老公司里的人了。”李荚宇显得很熟练，“当初金融危机的时候，也算是出过力吧。”
苏慕清顿了顿，想起来几年前席卷全球的那场风暴，至今仍心有余悸。
“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像他们这样的人，公司一抓一大把呢。”李荚宇拍拍她的肩膀道，“只是例行的裁员罢了，怎么会因为你而特意辞退呢。”
“是这样啊。”苏慕清好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苏慕清。”余楠板着一张脸，眼里除了严厉外没有其他的色彩，“寒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顺带，泡上一杯咖啡，你的策划案以及小少爷的礼物。”
说罢，苏慕清的手机“叮咚”一声，接收到了礼物的讯息，刚打开时，苏慕清吓了一跳。
“就这些吗？”
俞楠微微颔首：“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大同小异。你一会回来直接报公帐，understand？”
见苏慕清点头，俞楠满意地离开了。
原本在一旁的李荚宇凑过头来看。
“这套飞机模型已经绝版了，是上次在拍卖会上，寒总特意拍下来的。”李荚宇摸了摸下巴道，“原来是为了给小少爷玩的。”
“不过不知道他年纪那么小，能不能体会到玩意儿的乐趣所在。”
不知为何，苏慕清总感觉李荚宇的神情举止里有一股酸味。
“大概……可以吧。”苏慕清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许洛杨，当时他正在玩寒懿收藏的一个飞机模型，“感觉他似乎很喜欢飞机。”
李荚宇闻言，瘪瘪嘴，露出一个“你有所不知”的表情：“他的名下有私人飞机，是寒总前几年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
苏慕清惊得张大了嘴：“怪不得他对飞机那么了解。”
其实苏慕清原本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某一天她和许洛杨谈论剧本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以飞机为主题的影片，从此以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
苏慕清点开通话，屏幕上映出陈小雅的脸。
“慕清，我帮你挑好人啦，都是我心水了好久的爱豆们，你一定要善待他们啊！”跟随视频通话一道传来的，还有几份资料。
铁杆粉丝如陈小雅，她手头掌握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官方的百科里贴出来的还要更全面，更符合实际。
“他们的演技和颜值评分我都给你标出来啦，还有擅长的戏路和我的推荐原因，不过这些也可以不看啦。”陈小雅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
“那真是太感谢你啦。”苏慕清的唇角上扬，如果是熟悉她的人一定会知道，这是她很开心时的表现。
“不客气！”陈小雅也很爽快，“但是，慕清，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说。”
“你认识明轩，对吗？”
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响，原本可以称得上是晴天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大片黑云压在A市上空，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是，宴会上见过几次。”苏慕清坦然道。
“啊，真羡慕你啊，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好机会。”陈小雅的声音忽然颓废起来。“不像我，在咖啡店里见过他一次以后，想约会都得提前联系。”
“原来庄少东就是你口中那个有钱的男朋友啊。”苏慕清不禁默默感叹起来，也不知道该说这个世界小好，还是人太少。
同样的，她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小雅有关于她和庄明轩的事情，例如他第一次见她就欲行不轨。
又比如那之后他的屡屡纠缠。
“我们是真心相爱啦！”陈小雅愤愤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爸爸要逼他去美国……”
“苏慕清。”余楠忽然出现在苏慕清的身边，将她吓得够呛。
“楠姐早上好。”苏慕清取下手机，低头冲她打了个招呼。
“总裁现在在开会，你赶紧去把礼物准备好，一会直接进去。”首席秘书的声音冷冰冰的，与寒懿几乎如出一辙。
除了李荚宇、余楠和另外两个因不喜欢苏慕清而抱团的秘书以外，苏慕清惊奇地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方琴。”余楠淡淡道，“平日里负责寒总的用品采购，今天的礼物就由你和她一块去。”
方琴转过身来，冲苏慕清一笑。
“你是……”
“你时S大经管系的吧？”方琴跳着来到苏慕清的面前，她是齐耳短发，眼睛比常人看起来大，也显得愈发灵动，“我在面试的时候见过你。”
“诶？”
“忘了说，面试和招聘也基本上由她负责。”李荚宇补充道。
“原来是你啊！”苏慕清有些惊喜，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忙闭上嘴。
“好了，既然你们认识，就赶紧去买礼物吧，别让寒总等你们。”
苏慕清应和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寒懿一边急着叫她来，却还要去指使她去买什么礼物浪费时间。
不过这一次，许洛杨并没有出来提示她。
“寒总在等你啊。”方琴走上前来，热情地挽住苏慕清的胳膊，“那我们先去采购咯。”
苏慕清几乎是被她拖着离开，直到出了秘书的办公室，她才有空闲回过头去，还能看见李荚宇坐在座位上，向她报以笑容。
但是苏慕清发现，在离开公司的这一路上，周边的窃窃私语不断，甚至有几句还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就是苏慕清？”
“长得还不错嘛，听说是S大毕业的高材生？”
“这年头，甭说S大了，首都大学毕业的也不可能直接进入寒氏吧？”
“S大的经管系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专业啊，比首都大学更好吧？”
“不管啦，我听他们办公室的XX说哦……”
名字被刻意压低了声音，连带着后面的内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苏慕清抿抿唇，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引起这样的汹涌暗潮，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寒懿以她为缘由做了什么。
是提前宣布了要更改员工制度吗？
苏慕清回想起自己顺势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再一次仔细斟酌了一遍相关的改革内容。
“快走。”一旁的方琴忽地掐了下她的腰，惹得她轻哼一声。
不对。
“请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苏慕清咬住下唇，跟着她一道加快了步伐。
“不要问。”方琴借助转脸的一小段时间，做了个示意她噤声的眼神。
二人如两股清流，所到之处皆是目光。
方琴牵着苏慕清快步穿梭在各种想要借故上前与苏慕清搭话的人之间，几乎是片刻，苏慕清的耳朵就被一阵阵“借过”填满了。
很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饶是寒氏的员工训练有素，也架不住八卦之魂的燃烧。
“看样子你们都很闲，是不是工作太少了？”一道音色偏低沉的女声如一柄利剑，刺破了声音而成的薄膜。周围的人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不到一秒，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楠姐出面啊。”方琴看着面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叹道。
苏慕清不知受何种力量驱使，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余楠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脸上仍是厚重的妆容和如寒懿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在苏慕清的眼里，她觉得心底某个部位仿若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莫名的感动。
“速去速回。”余楠站在距离她们近一个办公室的距离，冲二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方琴点头，脚步却忽然停下了。
“这么急，是要去哪里？”俊雅的男人身着白色真丝的衬衫，一身高定的西裤将他的腿修饰得比例完美。
他站定脚步，将西装外套放在袖管微微卷起的小臂上。
“林……若言？”苏慕清歪着头，皱着眉头叫出他的名字。
“林少，居然是你亲自前来，真让人意想不到。”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苏慕清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住。
寒懿站在她的身后，与林若言遥遥对峙，尽管他并没有与苏慕清产生身体接触，可她仍感觉到脸颊微热。
该死的。苏慕清对自己这种一紧张就脸红的毛病相当不满。
“寒总，久仰。”林若言似是没有注意到苏慕清，扬唇微笑。
寒懿仍旧是熟悉的面无表情。
年轻的总裁和儒雅的富家少爷还没有什么表示，寒氏的员工们却几乎沸腾了。
二人现在所在的部门是寒氏的外宣部，部门的员工几乎全部的工作就是在外奔波，只有极少数高层和新媒体负责人能够有被总裁面对面指点的机会，却也是寒氏女员工最多的部门之一。
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直明恋寒懿却几乎得不到回应的外宣部经理，安蕊——父亲是政府的要员，母亲更是占据着A市市医院外科医生的第一把交椅。
而她在却不是这部门里背景最厉害的，换言之，寒氏的外宣部，称之为寒懿的迷妹后援部也不为过。
“这就是林少本尊吗？笑起来比硬照还要暖诶。”
“乍一看，二人好有cp感呢……”
“哇，那我站寒林！”
……
空气里不知为何涌动着暧昧。
苏慕清真想提醒一下说话的妹子们，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音量啊！
“林叔叔。”稚嫩的童声，想也不用想，是许洛杨无疑了。
苏慕清偷偷地瞄了瞄许洛杨，却发现他正拧着眉头，一脸明显的“我不高兴”。
“明明早就让你们去买了，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蓦地，许洛杨站在苏慕清与方琴二人面前，训斥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这样的秘书，爹地，这就是你精心筛选出来的人吗？”
他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嘲讽之意几乎毫不掩饰。
苏慕清垂着脸，心里的惊讶却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她这段时间以来，可以说是和许洛杨朝夕相处。也正因为如此，她能够拍胸脯担保，许洛杨是一个性情温顺，却十分有主见的孩子，并且对寒懿几乎抱有崇拜似的尊敬。
这也意味着，他不会轻易生气，能用语言解决的事情绝对不会尝试暴力。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许洛杨公然嘲讽寒懿？还是当着林若言和外宣部的面？
苏慕清忍不住闭了闭眼，她觉得自己大概还在做梦。
“洛少，是我的疏忽。”方琴弯下腰，声音诚恳，“我马上就去买。”
说罢，她竟直接牵起苏慕清的手，打算从人群中插出去。
“慢着。”
完了！苏慕清如是想到。
林若言唤住方琴，随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动作：他轻轻将方琴的手从苏慕清的手上移开，然后自己握住了那份柔软。
Excuseme？
苏慕清下意识地用力挣脱，却发现对方早有防备，用了一种巧妙的牵手方式，既不会让她感到疼，却无法挣开。
“现在，你可以走了。”林若言抬起头，对着方琴微微一笑道。
苏慕清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寒懿的表情。
所幸，寂静没有维持太久。
“林叔叔，你为什么要拉住她？”许洛杨歪着头，一脸疑惑，“只有她知道我喜欢哪个。”
所以得她亲自去买。
“洛洛，你想要什么，我下次再补给你。”林若言牵着苏慕清，躬下身，揉揉许洛杨的脑袋，“现在，她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