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三下两下地就看完了信，一脸诧异地问周炽：“万岁爷打算让你去京师做兵部尚书？”
“万岁爷的确有这个意思，”周炽点点头，一边伸手给周燃倒了杯茶，一边继续道，“朝廷要在青海设立将军府，马瑞林是最适合的青海将军人选，那兵部尚书的位子自然就要空缺出来了，万岁爷就想起我来了。”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周燃捧着茶杯，忐忑地看着周炽，“万岁爷在信里不是让你自己做主的吗？”
周炽还不到三十五岁，可谓是少年得志，若是这一次能入京任兵部尚书，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但是周燃心里却并不舍得让周炽北上，如今柳长生的爹娘都在广西，柳长生的官职也在广西，她自然不能撇下柳长生跟着周炽入京的，可是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了和周炽相依为命过日子，即便如今她嫁了人，周炽也不再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了，但是她仍旧舍不得让弟弟一个人走。
只是这样的话，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周炽似是没有理会到周燃的焦灼不安，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杯中的曲卷舒展的竹叶青，一直沉默着。
那人会回南疆吗？
那人会留在京师吗？
他该去京师吗？
他该去京师找他吗？
那人想见到他吗？
会不会像他一样……思念成灾？
周炽满脑子都是那人灿若夏花的笑脸，他地笑容实在太灿烂了，都刺痛了他的眼。
周炽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周炽，”周燃到底忍不住，伸手轻轻摇了摇周炽的胳膊，一边小声问，“告诉长姐，你想去京师吗？”
周炽看向周燃，对上那双焦灼又期待的眼睛，他迷惘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晚上，周燃注定是要失眠的。
黑暗中，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柳长生被她搅合地也没有睡意，当下披着衣服起床点了蜡烛放在床头小桌上，一边又去给周燃倒了杯热茶送过来，一边问道：“燃燃，你这是怎么了？”
“我心烦，”周燃一口气把茶给喝完了，一边长长地叹息道，“实在烦得不得了。”
“周炽不还是没有想好吗？他去不去京师还不一定呢，”柳长生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一边又脱鞋上了床，一边柔声宽温，“你这么舍不得他，他自然也舍不得你。”
“我是舍不得他，但是我也不能做他的绊脚石啊，”周燃靠在柳长生的怀里，轻轻地叹息着，“我不想让他去京师，但是我若是一味儿拦着他，那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他从小就是个有出息的，我从来都看不下去书，但是他五六岁就能有模有样地背四书五经了，连万岁爷都说他是念书的好苗子，后来他刚过三十就做了从二品广西巡抚，是大荔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巡抚，我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别提多骄傲了，按说如今他又要升迁，我也该为他高兴才是，但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柳长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素来是疼他的，自然是舍不得他离你太远了，况且京师不比广西，官场暗流涌动，怕是久居不易啊，不光是你，我也着急着呢。”
“不是，我倒是不担心什么官场，周炽十五岁就入了官场，将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我自信他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就连万岁爷都说过，周炽是有做官的天赋，只是……”说到这里，周燃又是一声轻叹，然后又蹙着眉道，“只是他的心事太重了，总是喜欢把所有事儿都埋在心底，不管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承担，如今我即便日日地瞧着他，心里还少不得要担心，若是他真的去了京师，我怕是要担心死了。”
柳长生点点头，也道：“周炽是个心事重的。”
“是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憋了那么多年，”周燃说着，声音就带着哽咽了，“我都不知道这么些年，他一个人过得多压抑，多痛苦，我这个做长姐的，竟然一无所知，非但没有为他分享，还成日地催着他成亲，他怕是因此更是提心吊胆，就更不愿意跟我说了，我每每想到这里，就难受得不行。”
周燃说的是什么事儿，柳长生自然知道，当下忙得哄劝道：“所幸现在都说开了，你也别太难过了。”
周燃轻轻地摇摇头，环着柳长生的腰，小声地抽泣着：“柳郎，我真的不想让他走，一想到他一个人在京师孤零零的，我就忍不住想哭，他现在还没走呢，我就受不了了，若是真走了，可怎么好？”
“再等等吧，这事儿还要看周炽的意思，他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他觉得京师有他更想要的、更值得他去只追求的目标，那燃燃咱们也不要拦着他好不好？”柳长生一边给周燃抹泪，一边宽慰道。
周燃哭得说不出话，却也使劲儿点点头。
天定元年十二月初二
广西巡抚衙门。
周燃、柳长生一个晚上没睡好，到早上才眯了一会儿，周炽却是一整晚上都没睡，早上推门出来的时候，眼底都乌青了，周燃一边张罗早膳，一边时不时偷瞄周炽一眼，虽然昨晚上和柳长生说好了不会干预周炽的，但是这时候，她心里仍旧是嘀咕个不停。
“周炽，你进来给我择菜。”周燃唤了周炽进厨房。
“哦。”周炽忙得进了厨房，在小马扎上坐下，认认真真地摘菜。
周燃低头看了看他，忍不住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择起菜来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长姐，你又打趣我！”周炽抬头冲周燃笑了笑，一边又低下头继续摘菜，一边感慨道，“好像已经很久没给长姐摘菜了。”
“你平日里忙得都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几只胳膊的，哪里有空跟我这妇道人家窝在这厨房里？”周燃抿唇笑道，一边朝砂锅里加了水，然后盖上了盖子，也坐下来和周炽一边摘菜，“不过你也用不着做这些，平素里家里都有我，往后……自然也有人伺候你。”
周炽挑眉看向周燃，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柳长生打着哈欠进来。
“锅里炖什么呢？我老远地都闻到香味儿了，”柳长生夸张地吸溜了两口，一边掀了砂锅盖去观瞧，一边就眉开眼笑起来了，“虾仁香菇粥，我正馋这口呢。”
“也不怕烫着手，”周燃伸手打了柳长生两下，一边嫌弃地道，“快去洗漱去，这一头乱糟糟的。”
“好好好，这就去。”柳长生满口答应着，到底还是捞了一颗虾仁进嘴里，在周燃的催促声里颠儿颠儿地去洗漱去了。
“多大的人了，真是越发没有大人样儿了。”周燃盯着柳长生的背影，实在嫌弃得不行。
周炽却笑道：“我却觉得姐夫这样挺好的，从前只觉得姐夫人好，但是却总觉得有些客气疏远，可是自打有了腾儿之后，就越发觉得咱们像是一家人了。”
周燃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那就嫌弃柳长生了？当下含笑道：“他这人旁的优点没有，却最是热心肠的了，你待他好，他就待你更好。”
周炽瞧着周燃一脸的笑意，心里也甚是熨帖，一边道：“是，姐夫一向热心，我也很喜欢姐夫。”
“是啊，人活着本来就是艰辛，若是能找到个合心合意的人就更艰难了，我运气好，有你这么个弟弟，又有他这么个夫君，这辈子也算是值了，”周燃轻声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菜，看向周炽，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周炽，昨天晚上你姐夫跟我说了，你去不去京师，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应该管，他说的有道理，但到底是你的终生大事，我还是想管一管。”
周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长姐，你说。”
“不管你以后是留在广西，还是要去京师，也不管你以后官做得多大，都不能一直这么孤零零的，”周燃伸手抢下了周炽手里的菜，放到一边，她紧紧地握着周炽的手，道，“周炽，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你选的这条路也不好走，但是你还是要找个伴儿，都道是人生苦短，你如今年逾三十，也该能体会是个什么滋味。”
“周炽，不管你在哪里，都不要委屈了自己，”说到这里，周燃顿了顿，眼眶有点儿红，她使劲地睁大了眼，把眼泪逼了回去，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周炽，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世间最疼你的人，我也特别自私地希望我一直都是最疼你、最值得你依赖的人，但是周炽，现在我真的特别希望能有一个比我更疼你、更值得你依赖的人出现，不管……不管那人是女……是男，周炽，我希望你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周炽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燃，看着周燃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看着周燃通红的眼眶，看着周燃睫毛上的水珠，最后，他的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周燃的手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地哽咽地唤着：“长姐，长姐……“
周燃一边抱着周炽，一边高高地仰起头，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沿着眼角轻轻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