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华奇 （天真，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关系，我惯了！我已经做了二十三年……一点也不像狗！上司很看得起我。还答应给我勋章呢！现在就要给了！
辛卓夫 就冲我？
克华奇 就冲你！你从哪里逃出来的？
辛卓夫 你以后会知道。
克华奇 我们会知道！你还记得在那个，在勃良斯克，有一个戴眼镜的黑黑的人吗？当教员的萨维茨基？他也是不久之前又被捕了……嗳，不过，他死在监狱里了……他病得很厉害！你们的人还是不多啊！
辛卓夫 就会多起来的……你们等着瞧吧！
克华奇 哦？那很好！政治犯多些，我们的生活就好些！
辛卓夫 奖金就可以多拿些？
〔卜卜亦陀夫、将军、中尉、克娄帕特拉和尼古拉在门口出现。
尼古拉 （向辛卓夫看了一眼）我料到是他……（下）
将军 好漂亮！
克娄帕特拉 现在可明白了，这些个事情是从哪里搞出来的！
辛卓夫 （讽刺地）喂，宪兵先生，你不觉得你搞得很笨吗？
卜卜亦陀夫 别……别教训我！
辛卓夫 （坚持地）不，我要教训你！你别再演这出笨拙的戏了！
将军 哦哦……好厉害，啊？
卜卜亦陀夫 （叫喊）克华奇，把他押走！
克华奇 是！（押辛卓夫下）
将军 这个一定是野兽吧，啊？他这样狂叫，啊？
克娄帕特拉 我相信，都是他给大伙儿带头的！
卜卜亦陀夫 可能……很可能！
中尉 要审判他吗，啊？
卜卜亦陀夫 （冷笑）我们不用拌什么作料就吃掉他们，不用作料也很好吃！将军 这话说得很俏皮。像吃牡蛎一样……下流的东西！
卜卜亦陀夫 啊哈！嗳，老爷，现在我们痛快地来把全部野味分了吧，把你们从这个讨厌的事情里解救出来！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你在哪里？
〔大家都走出门去。巡长从凉台上。
巡长 （对老马）在这里进行审问吗？
老马 （阴沉地）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巡长 桌子、公文……那就是说，是在这里！（向凉台上说）把所有的人都解到这里来！（对老马）死者弄错了，他说，向他开枪的是一个红头发的人，结果却是一个黑头发的人！
老马 （叨咕着）就是活人也会弄错啊……
〔被捕的人又从凉台上押了进来。
巡长 让他们站在这里……站成一排！老头子，你站在边上！你真不害臊！老鬼！
葛列可夫 你为什么要骂人呀？
列夫欣 没有关系，阿廖沙！由他去吧……
巡长 （威胁地）我就来跟你算账！
列夫欣 没有关系！他们的职务就是这样的……专门欺侮人的。
〔尼古拉、卜卜亦陀夫上。他们坐在桌子跟前。将军坐在屋角里的安乐椅上，上尉站在他的后面。克娄帕特拉和波丽娜站在门口。她们后面是塔吉雅娜和娜佳。札哈尔越过她们的肩膀不满意地看着。波洛其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侧着身子小心谨慎地走过来，向坐在桌子眼前的人鞠躬行礼，茫然若失地停立在房间的中央。将军用一只手指招他到自己眼前去。他踮着靴尖走过去，站在将军的安乐椅旁边。李亚勃卓夫被解上。
尼古拉 我们开始吧。巴维尔·李亚勃卓夫！
李亚勃卓夫 怎么样？
卜卜亦陀夫 不是说“怎么样”，傻瓜，应该说有何吩咐！
尼古拉 那么，你一定要说厂长是你打死的吗？
李亚勃卓夫 （不满意地）我已经说过了，还要什么？
尼古拉 你认识阿列克赛·葛列可夫吗？
李亚勃卓夫 哪一个？
尼古拉 就是站在你旁边的！
李亚勃卓夫 他在我们厂里做工。
尼古拉 那么你是认识他的了？
李亚勃卓夫 所有的人我们都认识。
尼古拉 那当然。可是你常常到他家里去，和他一起散步……一般地说，你跟他很熟、很接近吗？你们是同志吗？
李亚勃卓夫 我跟所有的人都散步。我们大家都是同志。
尼古拉 是吗？我看，你是撒谎！波洛其先生，请你告诉我们，李亚勃卓夫和葛列可夫是什么关系？
波洛奇 是很密切的友谊关系……这里有两伙人。年轻的一伙是葛列可夫带领的；他是一个少年，对于一切比他高得多的人，他都很无礼。中年的一伙是叶飞姆·列夫欣带领的……他是一个说话很动听、待人很狡猾的人……
娜佳 （低声地）啊呀，这个混蛋！
〔波洛其回头向她看了一看，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尼古拉。尼古拉也把眼光投到娜佳那方面去。
尼古拉 好吧，往下说吧！
波洛其 （叹了一口气）把他们联结一起的是辛卓夫先生。辛卓夫对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他不像一个智慧平凡的普通人。他看各种各样的书，对于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他住的房子在我的斜对面，一共有三个房间……
尼古拉 你别讲得这么详细……
波洛其 对不住……真理要求全面周到！有各种各样的人到他家里去，也有这里在座的人，比方说，葛列可夫……
尼古拉 葛列可夫，这话对吗？
葛列可夫 （安静地）请你别问我了，我是不回答的。
尼古拉 那怎么行！
娜佳 （高声地）这多好！
克娄帕特拉 这算什么行为？
札哈尔 娜佳，我的亲爱的！……
卜卜亦陀夫 嘘……
〔凉台上有喧哗声。
尼古拉 我认为闲杂人在这里是多余的……
将军 哼……这里谁是闲杂人？
卜卜亦陀夫 克华奇，去看看，那边闹什么？
克华奇 老爷，有人要冲进门里来！老爷，他往门里挤，还骂人！
尼古拉 他要什么？他是谁？
卜卜亦陀夫 去问！
波洛其 请吩咐，我继续往下说呢，还是停一停？
娜佳 噢，无耻的东西！
尼古拉 停一停……我请闲杂人出去！
将军 对不住……这话怎么讲？……
娜佳 （挑战地叫喊）这里的闲杂人就是你们！是你们，不是我！你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闲杂人……我这是在自己的家里！我可以要求你们离开这里……
札哈尔 （激动地，对娜佳）走开！立刻……走开！
娜佳 是吗？原来如此！那就是说，我……我在这里才是真正的闲杂人！那么我就走，但是我要告诉你们……
波丽娜 拦住她……她会说出可怕的话来！
尼古拉 （对卜卜亦陀夫）去告诉宪兵，把门关起来！
娜佳 你们都是没有良心的人……没有心肝，卑鄙的……可恶的人……
克华奇 （上，高兴地）老爷！又有一个人来自首了！
卜卜亦陀夫 什么？
克华奇 又来了一个凶手！
〔头发红红的、留着长胡髭的青年阿基莫夫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子跟前来。
尼古拉 （不禁站了起来）你要什么？
阿基莫夫 厂长是我杀的。
尼古拉 是你？
阿基莫夫 是我。
克娄帕特拉 （低声地）啊——啊……混蛋！你有良心吗！……
波丽娜 我的天呀！这些人多么可怕啊！
塔吉雅娜 这些人是会取得胜利的！
阿基莫夫 （冷冷地）嗳，怎么样？把我拿去吃掉吧！是我杀的。
〔大家惶惑不知所措。尼古拉很快地向卜卜亦陀夫耳语了几句话，卜卜亦陀夫茫然地微笑。被捕的人们沉默无言；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娜佳站在门口，看着阿基莫夫，哭。波丽娜和札哈尔窃窃私语。在静寂中可以清楚地听到塔吉雅娜的不高的声音。
塔吉雅娜 （对娜佳）你别哭，这些人是会取得胜利的！……
列夫欣 唉，阿基莫夫，你又何必呢？
卜卜亦陀夫 住嘴！
娜佳 （对阿基莫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列夫欣 别嚷嚷，老爷。我年纪比你大。
阿基莫夫 （对娜佳）这种事情你是一点也不会明白的——你还是走开吧……
克娄帕特拉 这个肮脏的老头子还假装纯洁呢！
卜卜亦陀夫 克华奇！
列夫欣 你怎么啦，阿基莫夫？你说呀！你说，厂长把手枪对着你的心口，所以，你那时就那个了……
卜卜亦陀夫 （对尼古拉）你听见没有，他在教什么话？啊，这个老骗子！
列夫欣 不，我不是骗子……
尼古拉 喂，李亚勃卓夫，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
李亚勃卓夫 没有什么说的……
列夫欣 住嘴！你住嘴。他们是狡猾的人，他们的嘴比我们的厉害……
尼古拉 （对卜卜亦陀夫）把他撵出去！
列夫欣 你们撵不了我们了，撵不了了！过去你们一直撵我们！我们是生活在无法无天的黑暗世界里，够了！现在我们自己燃烧起来了——你们扑不灭了！无论用什么可怕的手段都扑不灭我们了，都扑不灭了。
——幕 落
附注：
初次发表于一九六年圣彼得堡《知识社一九六年集刊》，第十四集，同时在国外由季特茨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从一九六年九月五日高尔基给比雅特尼茨基的信里可以看出，这个剧本是在这年九月初完成的（高尔基文献资料馆）。
根据一九七年二月十三日书刊审查官的报告，出版总局禁止这个剧本上演。书刊审查官在报告里说：“这个戏鲜明地表露了工人与业主之间无法调和的仇恨，同时，前者被描写为自觉地奔向既定目标的、坚强的斗士，后者则描写为狭隘的自私自利者。剧中人物之一曾经说道，业主的品质如何，那毫无关系，只要他的财产够当‘老板’，对于工人就是仇敌。作者借厂长弟弟的妻子塔吉雅娜之口预言了工人的胜利。这个剧本纯粹是反对有产阶级的宣传，它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敌人》这个剧本才在列宁格勒剧院演出，这是第一次在俄国舞台上演。一九三五年十月十日这个剧本第一次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演出。
高尔基为列宁格勒剧院重新修改了这个剧本。除了许多修改补充的地方，高尔基重写了这个剧本的结尾。由于跟改写过的结尾大不相同，这里引录了改写前的结尾。在台词：“塔吉雅娜（对娜佳）你别哭，这些人一定会取得胜利的……”之后，改写前的结尾是（阿基莫夫原作雅基莫夫）：
“尼古拉 喂，李亚勃卓夫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
李亚勃卓夫 没有什么可说的……
雅基莫夫 住嘴，巴莎！……你住嘴！……
列夫欣 （高兴地）喂，好兄弟，亲爱的！……
尼古拉 （用拳头在桌上打一下）住嘴！
雅基莫夫 （安静地）别嚷了，老爷。我们——不嚷。
娜佳 （向雅基莫夫，高声地）你们听我说……难道是你们在破坏？这是他们破坏了一切……是他们由于自己的贪欲，自己的胆怯而破坏了整个的生活……（向大家）你们，你们都是罪人！
列夫欣 （热烈地）对，小姐！并不是实行打击的人破坏了生活，而是制造仇恨的人破坏了生活……对，亲爱的！
〔大家骚乱，闹声。
——幕 落
所有的文集都收入了《敌人》这个剧本。
本版根据《知识社一九六年集刊》第十四集，参照一九三三年作者所作的一切修改与补充印行的。
中国戏剧出版社1960年版
署名：林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