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季茨基 这有什么呢；这甚至于还很好呢。本来应该这样子。年轻的时候应该喝啊，荒唐啊。这有什么害羞的？你又不是大姑娘。那么，就这样，我对于你这个人完全放心。我不喜欢做忘恩负义的人。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了；我已经在一个人家为你说了一句话。
葛路莫夫 屠鲁茜娜告诉我了。我找不到言语可以感谢您，大人。
克鲁季茨基 人家给你做媒还是怎么的？这是一笔很不错的赌注啊。
葛路莫夫 我并不看重钱，大人；那小姐是很好的。
克鲁季茨基 噢，那我就不会跟你说话了。老弟，女人都是一样的；就拿你婶母来说，我知道，她是个假圣人。
葛路莫夫 现在人家不看重爱情，大人；不过我亲身经历，我知道爱是很伟大的感情。
克鲁季茨基 请你还是不要看重爱情吧，无论什么人，既不会因为看重爱情而温暖，也不会寒冷；到哪里，说哪里话。约摸四十年以前，我在别萨腊比亚就有过这样的事情，我简直为爱情送了命。你看我做什么？
葛路莫夫 请你说下去，大人！
克鲁季茨基 热得发昏了。所以你还是不要看重。嗳，怎么样，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你！我很高兴。你将来做资本家，我们给你找一个又有名望，又很稳当的位子。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你不是要做我们这一种人吗？我们现在需要帮手，否则年轻的小伙子要来压过我们了——对了，我的亲爱的，你那份心血，我应该给你多少报酬？
葛路莫夫 请别使人难堪，大人！
克鲁季茨基 你别使我难堪！
葛路莫夫 假使你要给我报酬的话，那么，大人，就请你赏我一点幸福吧！
克鲁季茨基 怎么回事？给什么幸福呢？
葛路莫夫 结婚是终身大事，终身的重要步骤……请你不要推却！……有你这样年高德硕的人祝福，可以作为幸福的保障……认识您大人这样的要人已经是幸福，在某种关系上我们是亲属，虽然是精神的亲属，但是，这甚至于对于未来的子女……
克鲁季茨基 要我做代理家长还是什么？我有点不明白。
葛路莫夫 求你赏我幸福，大人！
克鲁季茨基 可以，可以！你就这样直说好了。这又不是难事。
葛路莫夫 这事我要转告屠鲁茜娜。
克鲁季茨基 请转告好了。
葛路莫夫 大人，还要我做什么吗？
克鲁季茨基 不要了。
葛路莫夫 向你诚恳鞠躬。
克鲁季茨基 关于我的手稿，你别给人家提。这手稿不久就要印出来，自然，不用我的名字；是一位编辑请我弄的；这虽然很奇怪，他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他却这样敬重地写信给我说：大人，赏我一点幸福，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话。假使谈到谁写的问题——你就装着不知道。
葛路莫夫 遵命，大人！（鞠躬，下）
克鲁季茨基 再见，我的喜爱的！为什么把年轻人骂得这样厉害？可见，年轻人也有好的；年纪轻轻的，又聪明，又有良心。他很会谄媚，又好像有些傲慢；等羽毛长丰满了，这一点，也许，就会改好。假使心底里真有这种卑鄙无耻，那就不好了，假使只是在态度上有这么一点，那倒还不太糟糕；等有了钱，有了官位，这就会慢慢改掉的。父母一定是穷人，而且母亲一定是一个讨饭的：“一会吻这个人的手，一会吻那个人的手”；吃惯做惯了。不过，这究竟要比粗笨好一些。
〔仆人上。
仆人 马玛叶娃夫人到！她在客厅里。我通报说，您大人太太不在家。
马玛叶娃 （在门外）我来不要紧吗？
克鲁季茨基 不，不！（对仆人）拿张椅子来！
〔仆人下，端了一张椅子回来。马玛叶娃上。
第二场
克鲁季茨基和马玛叶娃
马玛叶娃 你居然要办起公来了！也不去跟年轻的太太们献献殷勤！却坐在书房里！你这不会殷勤的小老头子！
克鲁季茨基 我还有什么用！我曾经是一匹马，但是已经骑坏了！嘿——嘿——嘿！应该把路让给年轻人了。
马玛叶娃 （坐下）现在年轻人比老头子都坏。
克鲁季茨基 你来诉苦吗？
马玛叶娃 难道不对吗？
克鲁季茨基 对，对。一点诗意也没有，一点高尚的感情也没有。我想，这是因为戏馆里不演悲剧的缘故。若是恢复演奥席罗夫的戏，那么青年人就可以养成那种优美的、细腻的感情了。并且要时常每隔一天演一次悲剧。演苏马罗柯夫的戏也好。我已经写好了一个计划，改善年轻一代人的习气。准许贵族看奥席罗夫的悲剧，准许普通人民卖糖汤——所有的悲剧，我们曾经都背得出，现在可不行了！他们就连书都不会看。所以我们曾经有骑士之风，有光荣之感，而现在却只讲金钱（朗诵）
当怆痛的光阴让我去遭受苦难的时辰，
我是否等待命运去中断光阴的流进？
我要中断。
你记得吗？
马玛叶娃 嗳，怎么不记得呢！在这样的年纪，五十没有出头，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克鲁季茨基 对不住，对不住！我认为你和我同年。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你的亲戚，我很满意。是一个很能干的青年。
马玛叶娃 对不对，很可爱？
克鲁季茨基 对，对。不过你们太溺爱他了。
马玛叶娃 怎么溺爱呢？
克鲁季茨基 对不住，我又想起来了！（朗诵）
我并不求你赐下说话的艺术；啊，天！
但是求你现在给我灵魂和感情的语言！
真动人！
马玛叶娃 我们怎么溺爱他？
克鲁季茨基 嗳，怎么不是呢！你们给他娶媳妇。给他找到了一个多么好的小姐啊……
马玛叶娃 （惊骇地）哪个小姐？你弄错了。
克鲁季茨基 （朗诵）
啊，母亲，若是可以的话，烤干眼泪之流！
啊，你呀，妹妹，杀灭灵魂的忧愁！
马玛叶娃 娶的是谁，是谁？
克鲁季茨基 啊呀，我的天呀！是屠鲁茜娜的小姐。好像你不知道？有二十万卢布的陪嫁。
马玛叶娃 （站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我告诉你。
克鲁季茨基 （朗诵）。
一听到这个消息深思起来，
把沉重的呼吸深藏在自己的胸中，
在你的面孔上可以看出阴暗的悲痛！
马玛叶娃 哎哟，你尽念诗，把我烦死了！
克鲁季茨基 不过他呀，看样子，倒是一个有良心的小伙子。他说，大人，您不要以为我是为了金钱。他请我去做代理主婚人：他说，您帮个场面吧。是呀，为什么不帮呢？他说，我并不是为了陪嫁；他说，我喜欢那小姐。他说，是安琪儿，是安琪儿，并且说得这样有感情。嗳，那有什么呢，很好呀！求上帝保佑他……不，你就听童斯柯伊那本戏里的诗句吧。（朗诵）
俄罗斯人既然答应什么说出的语言，他自后决不无耻地改变。
马玛叶娃 噢唷！
克鲁季茨基 你怎么啦？
马玛叶娃 偏头痛。哎哟，我完全生病了！
克鲁季茨基 嗳，没有关系。就会好的。（朗诵）
你知道，这联姻的可靠程度……
马玛叶娃 哎哟，去你的！告诉你太太，我本来要等等她的，但是不能够了，我觉得很难过。哎哟！再见！
克鲁季茨基 不要紧的。你怎么啦？你的样子很健康。（朗诵）
当着情敌的面揭穿他的变节，
并且用妒忌把他的愉快毁灭……
马玛叶娃 再见，再见！（迅速地下）
克鲁季茨基 什么刺痛了她？你看，跟娘们办事情！比带领军队都难。（拿起小簿子）乘空来做点事。谁都不接见！（走进书房）
第二景
同第一幕的房间。
第一场
葛路莫夫（手拿日记从侧门上），然后是葛路莫娃
葛路莫夫 费好大劲给写完了。和克鲁季茨基的一段有趣的谈话，都记下来了。是留给后代的珍贵纪念品！把这段荒唐的话都记下来要费多大劲啊！我，大概，把他的谈话稍微夸张了一些。年纪还轻，我着迷了，我着迷了。不过，这是并不妨碍的，用油去拌饭是拌不坏的。我的叔叔真是宝贝！他自己教我追求他的老婆。我就在这种地方着迷了。这已经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了！这应该把耳朵竖起着听。我们攀亲的事，无论怎样瞒着她，她总会知道的；恐怕，她会出来阻挡，即使不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吃醋；女人是爱吃醋的，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讲恋爱。可是每一个女人却都是吃醋专家。
〔葛路莫娃上。
妈呀，你上屠鲁茜娜家去吗？
葛路莫娃 是到屠鲁茜娜家去。
葛路莫夫 （看一眼表，严厉地）你稍为晚了一点，妈！应该一早就到她那里去。并且要每天，每天都去。并且就在那里过起日子来。
葛路莫娃 也会厌烦的。
葛路莫夫 嗳，那有什么办法呢。去和女佣人、和算命的、和巡礼的、和女食客打成一片；无论给他们送什么礼，一点也不要怜惜。你现在到大街上去一趟，去买两支鼻烟瓶，银的，不大的。所有这些个女食客，都拼命地嗅鼻烟，都很喜欢礼物。
葛路莫娃 好，好！
葛路莫夫 主要的，是要把一切进口的门和出口的门都看守得好好的，无论什么可疑的人物，无论在什么形式之下，都不能闯进屋子。为了这个缘故，你要笼络女佣人：女佣人的嗅觉是很灵的。好吧，再见！赶快一些，让好日子早点定下来。
葛路莫娃 据说最近也非要一个礼拜之后不行。（下）
葛路莫夫 噢唷，多久啊！要你受累了。财富简直自己往手里爬得来；把这样的机会失之交臂是很可惜的，并且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坐到桌子跟前）我是要把什么补进日记本的？对了，要记一下零用账。给女食客买两支鼻烟瓶。（听到马车声音，走到窗户跟前去）是谁？马玛叶娃。真是奇迹！她知道，还是不知道？马上就可以看出来。
〔马玛叶娃上。
第二场
葛路莫夫和马玛叶娃
葛路莫夫 我能盼望到这样的幸福吗？即使所有奥林匹亚的神从天上都下来……
马玛叶娃 别激动，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拜访你妈的。
葛路莫夫 （自言自语）她不知道。（高声地）她在你来之前，刚出去。
马玛叶娃 可惜。
葛路莫夫 （端上一张椅子）请坐！你来了，真是使我的蓬荜生辉，使我的草房幸福。
马玛叶娃 （坐下）是的，我们是幸福的，但是人家把我们弄成不幸。
葛路莫夫 不幸？你可知道，这是何等的罪过？甚至于要拿什么使你不痛快，也得要有黑色的灵魂和禽兽的心才能够做得出。
马玛叶娃 要有黑色的灵魂和禽兽的心！对，你倒是说的真话。
葛路莫夫 我没有黑色的灵魂，也没有禽兽的心，那就是说……
马玛叶娃 什么叫“那就是说”？
葛路莫夫 那就是说，我并没有拿什么使你不痛快。
马玛叶娃 你要我相信吧？
葛路莫夫 请你相信！
马玛叶娃 好，我们就相信。
葛路莫夫 （自言自语）她不知道。（高声地）我怎么会使你不痛快！我是一个热情的、胆小的青年，早就寻找一种寄托，早就寻找女人温暖的心，因为我的灵魂是一向在孤独中呻吟的。我怀着跳跃的心，怀着可怕的苦闷去用眼睛寻找那可以容许我做她奴隶的女人。我要唤她做我的女神，把我的全部生命，把我的一切幻想和希望都献给她。但是因为我贫穷，我微小，所以大家都避开我。我的祷告，我的叹息都白白地消失了，熄灭了。但是你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的心比以前跳得更利害了；但是你并不是忍心的美人，你并没有推开我，你屈尊来垂爱一个不幸的苦难者，你用相爱来温暖一颗可怜的心，于是我幸福了，幸福了，无限地幸福了！（吻她的手）
马玛叶娃 你要娶亲了吗？
葛路莫夫 怎么！不……是的……但是！
马玛叶娃 你要娶亲了吗？
葛路莫夫 那是，你丈夫要我娶亲，但我并不想。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并且我也不愿意。
马玛叶娃 不过，他多么爱你呀！他不管你要不要，他要给你成全好事！
葛路莫夫 他想要使我为金钱而结婚。我不会老是做一个穷书记，我已经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了，应该有点声望了。他要我好，这是很自然的；不过可惜他理会不了我的感情。
马玛叶娃 为金钱？那小姐你不喜欢吗？
葛路莫夫 当然，不喜欢。难道可以……
马玛叶娃 那么你不爱她吗？
葛路莫夫 我能爱吗？我要欺骗谁呢：骗她呢还是骗你？
马玛叶娃 也许，骗两个人。
葛路莫夫 你为什么拿怀疑来使我痛苦呢？不，我看，这应该结束了。
马玛叶娃 怎么结束呢？
葛路莫夫 让叔叔去生气，随他便，我要向他坚决声明，不愿意结婚。
马玛叶娃 真的吗？
葛路莫夫 今天就声明。
马玛叶娃 那好极了。没有爱情结什么婚呀！
葛路莫夫 你也能想象得出？你好意思怪我吗？
马玛叶娃 现在我看到这样的坦白无私，自然，不好意思怪你了。
葛路莫夫 （热烈地）我是你的，是你的，永久是你的。不过，无论是对于叔叔，无论是对于什么别的人，你一个字也不要提；什么事情都由我自己来办。否则你要把你自己出卖了的。
马玛叶娃 当然，当然。
葛路莫夫 你看。什么叫做害臊！我怕对叔叔直说：我不愿意结婚。我只漏出半句话：再说吧，看情形再说，忙什么呢？你看，结果怎么样。我让人家怀疑我是不受抬举的。（铃响）这是谁呀？怎么这么凑巧！（走到门跟前去）
马玛叶娃 （自言自语）他欺骗我。这是很明显的。他想使我安心，好让我不要妨碍他。
葛路莫夫 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请你到妈的房间去，有人来找我。
〔马玛叶娃下。高路特文上。
第三场
葛路莫夫和高路特文
葛路莫夫 （凝视高路特文）干吗？
高路特文 第一，没有这样招待客人的，第二，我累了，我是靠我两条腿走到你这里来的。（坐下）
葛路莫夫 你要我什么？
高路特文 小事情。最低限度二十五个卢布；再多——随你能给多少就多少，我是不嫌多的。
葛路莫夫 噢，原来如此！为了救穷？谁告诉你我能够给这样慷慨地施舍？
高路特文 我不是来求施舍，我是来拿报酬。
葛路莫夫 什么报酬？
高路特文 我盯你的梢，从旁观察，搜集消息，把你生活中的行为，写了你的一篇行传，附上一张尊照。把你最近的行为特别描写得精彩。所以你不妨买我的原稿，否则我就去卖给杂志了。你看，我讨价不大，价钱并不高。
葛路莫夫 你别吓唬我。你去发表好了！有谁来看你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