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你的王国!想想妈妈为什么会那么早离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声音,然后是有东西被绊到后倒下的声音。
“你给我站住……”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浩森从里面冲出来,又猛地甩上。
正对着书房门站着的浩音,看到哥哥向自己投过来火一样灼人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
然后大门一声重响,浩森已经一个人冲出了家门。直到晚饭时间,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深夜。
一直复习功课的浩音觉得有些饿,所以下楼进厨房找东西吃,经过餐厅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惊了一下。
“谁?”浩音出于本能地问了一句,站住仔细听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能听到墙上频率稳健的走钟。
浩音从冰箱里找到牛奶和面包,用力将封口的塑料袋扯开,一边喝牛奶一边上楼梯。
餐厅里面好像又有声音传出来。
浩音转身走进餐厅时,因为踢到许多易拉罐而差点儿摔倒,他一低头,看见浩森靠墙半躺在那里。
“哥……”怕吵到爸爸而不敢大声的浩音,小声叫着哥哥。
“唔……”看样子,浩森又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哥,哥……”浩音将牛奶和面包放在桌上,蹲下来轻轻喊着推攘着浩森。
浩森斜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含糊地说:“蔺浩音……你的功课怎么样了?偷偷……下来喝啤酒。哈,幸福的家伙,别不满足……”
“哥,哥……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去啊。”
“醉了?哼……你以为你是谁?国王吗?所有的人都得因为你的事业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不会的!我不会……”
浩森的意识还停留在下午书房的争吵里,他毫无顾忌的声音吓到了浩音。
怕哥哥吵醒爸爸又引起风波,体格单瘦的浩音俯身抱住了哥哥。
费了好大力,浩音才把浩森半背半搀着弄到浩森的房里。
望着趴在床上的浩森,浩音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便啃着从楼下拿上来的面包和牛奶,坐在他床尾的沙发上看书。直到整整一大瓶牛奶喝光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9]
早晨因为头部痛感而醒来的浩森,从床上爬起来,看见了歪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浩音。
望着这个乖巧听话的家伙,他心里除了怨恨似乎又多了点儿别的什么。沙发上的浩音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以此来赶走梦里的寒意。看到这一幕,浩森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他伸手拿了床上的薄毯替他盖上。就快要接触到浩音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将薄毯使劲扔回床上,转身对着熟睡的浩音大喊:“蔺浩音,都几点了,你还不去学校?”
浩音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边喊着“糟了糟了”边跑出哥哥的房间。
浩森回头望了一眼浩音的背影,拿起毛巾进浴室冲澡。
浴室这样的隐秘空间,褪去伪装的外衣和自己独自相对,浩森的人生充满了困惑。
他厌弃现在的生活,却没有拒绝的能力。
在心里期望自己重新来过的他,已经有了无法再更改的过去。就像一直梦想看到洁净无瑕雪地的孩子,回头时因为总是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而充满无法拭去的懊恼。
浴室里,带着温度的大雨密集地敲打着砸向他,让他异常清醒。
妈妈……
妈妈的突然去世应该就是这一切碎裂得无法复原的原因吧。她走后不到三个月,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孩子就占据了妈妈原来的位置,无论是名份上的还是物质上的。他因此而对那个在外面被所有人尊敬着的男人充满了憎恨。
不能原谅,永远不会。
这种恨因为渗透着无法更改和转移的情感而变得复杂,像根须上的泥土,因为嫌弃而将它完全洗掉的话,也许就不能拥有生命了吧。
冲完澡出来,浩森看见浩音坐在他刚刚睡过的沙发上。
“不去学校,在这里做什么?”平时浩森不是威胁这个单纯的孩子说假话,就是喝了酒无端训斥他,即使此刻,他的话里同样充满冷漠与尖刻。
“今天上午没有课……哥,我有话要和你说。”坐在沙发的浩音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站在他的面前。
“说。”浩森抓起毛巾擦拭头发,语气依旧冷淡。
“不管你生气也好,不愿意理我和妈也好,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浩音很快说完,重重松了口气,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暴雨的小苗。
“谁和你是一家人?!”浩森将毛巾摔到沙发上,瞪着浩音等他说下一句。
“哥,是哥哥你。你每次对我发脾气,威胁我,不理我,我都没关系。可是你是哥哥,爸爸最大的孩子,家里的长子,你应该看到爸爸他为了我们……老了很多……”
“别在我面前提‘我们’!一直只有你们。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天起,一直就是,是你们!”他的情绪突然激动。妈妈笑着的样子在床头的照片中望着他,这么近,却永远地远了。
“哥,如果一个人生气了,但是周围的人还是用微笑去面对他,他便不再生气了,对吗?从小到大,我也是这样对哥哥你的……因为,你是哥哥,我爱你。”
浩音说着哭了起来。
“说完了吗?说完了走!”
“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开心一些相处,在别人看来,我们是那么好的一家。”
“是谁准许你进我的房间的?出去!”
“哥!”
“出去!”
“哥……”
浩音走出房间,浩森马上把门关上了。
浩音表情疲惫而痛苦地站在走廊上,他小声地说:“我们是一家人,哥……”
穿上睡衣走出房间的浩音妈妈看到儿子站在走廊上,便问:“浩音啊,你一大清早站在你哥哥房间门口干什么?”
“哦,没什么,妈你多睡一会儿吧。”
浩音说着,扭头将他挂满泪水的面容对着墙壁,走回自己的房间。
听到门外浩音的说话声,浩森坐在沙发上,想着刚刚浩音的话。也许,他只是自己和这个复杂家庭敌对下的牺牲品。
这样的早晨,房间里似乎透着黄昏的阴霾,低低的云积压在他的心里,可是,却没有一场痛快的雨来临。
他抱起吉他坐在地上,拨弄着自己的歌。背后的风景柱上,新挂上了一张照片,是千沐摔倒时受到惊吓的样子。
[10]
沿滨江道一路跑步的千沐,觉得终于给自己的肺部来了个大扫除。
停下来的时候,她重重地舒了口气,感觉精神了许多。
看来,还是要坚持清晨跑步的习惯啊。
前面拐角的路标上写着“前往花市”,千沐想到以前在昆明时,她每天早晨都会沿着公园外墙的安静街道跑步到花市,带上一捧便宜新鲜的姜花回来送给厨房里的妈妈,然后再去学校。
即使现在不能马上送给妈妈,放在肖允儿和自己的房间里也很不错吧。
她望着路标笑笑。
习惯晚起的冠杰不知怎么了,四点的时候醒来,做了俯卧撑,还第一次有目的地打扫完了房间,可时间才刚过六点。
冠杰第一次感觉到早晨时间的漫长。不是说“惜时在晨”吗?心里真是有些惭愧了。
换上果绿色的T恤,他出门沿街慢慢踩着脚踏车。刚刚洒过水的路面在清晨的路灯下泛着白色的光亮,脚踏车自由前行时,滚珠发出的清脆声响十分好听。
一切宛如启幕前的宁静。
在24小时营业的超市门口停下来,冠杰进去拿了一些不同牌子的速食面出来。看到穿着制服的小伙子骑着脚踏车,后面码着捆扎好的鲜花。
他跨上脚踏车,不自觉地便跟着到了花市门口。
这里的人们感觉已经忙碌了很久,就像现在已经是一天中的正午,而不是清晨。
因为他从来不曾这样早起床,更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花市,冠杰不由得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了。
轻轻呼吸,都感觉自己也是香的了。
他终于忍不住将自行车就这样丢在门口,伸开双臂像拥抱风一样,去捕捉空气中的花香。
“喂,你的车子不能放在这里。”门口的大叔在冠杰身后叫他。
“随便你好了!”
冠杰一路纵身飞奔进花的世界,他果绿色身影像这个季节在风中狂舞的叶子。
那些系着某某花铺围裙、戴着口罩的店员,那些起早就来进货的生意人,都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像蜜蜂和蝴蝶看着一只意外落到花丛里的蜻蜓。
冠杰连忙收住自己的脚步,调整呼吸后,有规律地迈着步子。
不管是多色的玫瑰还是各种绿叶草,冠杰都会将头探过去看一看,闻一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香味越浓郁。
这里的人们心情应该都是非常愉悦的吧。在这样一种舒适的环境里,就算遇到怎样的不愉快,都会被这美妙的香气给驱散了,这种“香薰疗法”或许是治疗心情的最佳良药吧。
想到这些,冠杰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一种清甜的气味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冠杰感觉自己的肚子里一阵空响。
白绿相间的铺面里,是一丛丛白色的花朵,它的花瓣薄得几乎透明。
冠杰走到前面停下来,深吸一口,是的,就是那种清甜的味道。
不过,好像头有些晕晕的。
他侧过脸,看见和自己并排站着一个女孩,头发向后面扎成马尾,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她一边取下戴着的口罩,一边将脸凑近白色的花束……
是她,那个在信息中心看《冰河世纪》的女孩。
冠杰呆呆地这样望着她的侧面,差一些因为失去重心而一头栽进面前的白色花束丛里。
千沐陶醉地闭上眼睛,甜美的味道随着呼吸缓缓地抵达全身,她睁开眼睛,感觉到旁边有人望着自己。侧过脸,便看见冠杰站在姜花丛前对自己笑。
可能是有些过敏,冠杰突然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的,让他十分难受。尽管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像突然来临的感冒的症状,第二个,第三个,冠杰窘得愣在那里。
“你应该戴上这个。”千沐说着从花丛边的大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口罩递到了冠杰面前。
“什么?”
“保护你的鼻子。”她说话的声音也清甜清甜。
“哦。”冠杰接过口罩来戴,也许是在她面前过于紧张,口罩后面的带子怎么也弄不好,总掉下来。
他尴尬地朝她笑笑。
千沐走到他身后,接过两根细细的棉质绳子轻轻一系,口罩就牢牢戴上了。
等冠杰转身过来,千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追上去,用自己感觉最轻的步子走在千沐身后,像不懂得说话的影子。
“有事吗?”千沐回头看着紧跟着自己的人问。
冠杰指着自己的口罩,含糊地说着什么。
“哦,口罩不用还的,每个店铺都有。”
千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说完扭头走了。
他将口罩取下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跑过去跟在她身后。
在前面的一家铺面前停住脚步,千沐指着脚边的一盆茉莉问老板怎么卖。
“四十五元。”
茉莉会让千沐想到昆明。她付完钱弯腰准备抱面前的茉莉时,身后的冠杰抢先一步夺过盆栽,走在千沐前面出了花市。
千沐在后面大声说:“喂,我的花。”
“你的花,它需要一个派送员。”
“谢谢,但不必了。”
“有必要的。”
“为什么?”
“那你等我一下。”冠杰将茉莉放在地上,折回去跑进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