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洄小口小口地喝粥,乔小船偷偷瞄他,发现他正在默默调整呼吸,想起他之前说的自己厌食,心说:哎呀妈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真是太恐怖了。
吃过饭两人就一起去了石鼓街,石鼓街南侧的房子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北侧的还没有拆,但住户大部分已经搬走了,程敏旭家就在北侧最边缘,很古旧的老宅子,围墙砌得很高,院子里长满荒草,几乎看不出旧日痕迹。
乔小船注意到程敏旭邻居家的院子里停着一辆车,两人走过去一问,人家说是二十年前全家就一起出国了,这次是因为老房子拆迁回来办手续的,顺便带小孙女回故乡看看。
这是与程敏旭家挨着最近的一户,与其他的房子之间隔着一块菜地,二十年前出国今天刚回来的话,那么去年对程敏旭家庭附近的群众走访,肯定错过了这一家。
户主是个五十岁出头、穿着得体的男人,很和善,说话时偶尔想不起一些中文词怎么说,就会用英文问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就会大声告诉他,特别可爱。
关于程敏旭的家庭,他说的跟其他邻居说得差不多,但多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大概在程敏旭四岁的时候,父母带着他回了外地的外婆家,然后差不多三年之后才回来的。
姜洄问:“外婆家是哪里?”
男人答:“四汲市,具体的就不清楚了。程颐跟我之前是同事,我们都在岸宁市工作,还有他妻子也在,我们两家关系本来一直还不错,好像就是那次他们回四汲之后,没多久程颐就把工作辞了,然后一家人在四汲常住。三年后他们搬回来没多久我就出国了,然后就没再联系。”
乔小船看了一眼姜洄:“中间离开了三年,为什么去年调查的时候没有人说。”
男人说:“毕竟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爸妈跟程颐的爸妈都过世早,也没什么亲人,所以工作的时候就很少回来。他妻子又比较内向,跟邻居走动很少,大概都没人注意过吧。”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姜洄说,“还有什么是你觉得比较异常的吗?”
男人想了想:“那三年里程颐独自回来过几次,我说不清楚,反正人恍恍惚惚的,我跟他打招呼他好像也听不到的样子。”
从男人家里出来,姜洄给郭长悦打电话,想让他帮忙查一下程敏旭外婆家的具体地址,结果电话还没拨出去,郭长悦的电话先打进来了。
“姜洄,有新发现,吴茜和徐凯果然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从回塘县孤儿院领养的孩子,我怀疑程敏旭也是。你现在还在回塘县吗?先不要回来,我把孤儿院的地址发给你,你跟小船去查一下。”
郭长悦所说的孤儿院是一家三十多年前成立的私人机构,创立者是回塘县有名的女性企业家和慈善家,叫袁岚,七十五岁,目前因为身体原因正在家中休养。
姜洄和乔小船从孤儿院出来,直接开车去了袁岚的家,是袁岚的助理接待的他们,说老人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前期症状,时好时坏,这两年基本处于隐居的状态,让姜洄他们注意一下措辞,最好不要提案情的详细情况,以免刺激到她。
袁岚此刻的精神还不错,给他们介绍了孤儿院的创办历程和一些让她印象深刻的孩子,有不少从孤儿院出去的孩子最后都有了成就,她说起来格外高兴。
姜洄始终微笑着聆听,等她说完,他开口:“袁院长,能给我一份孤儿院成立以来收养的所有孩子名单和他们的被领养情况吗?”
“当然可以。”她走进卧房,片刻便拿着几个文件夹走出来,“这是按时间顺序进院的孩子名单,这是被领养的孩子以及领养人的资料。看,照片也有。早期的手续可能不是那么齐全,对领养资格的审核也缺乏严谨,后来慢慢就好些了。”
姜洄翻看着资料,乔小船也凑上去看,指着其中几列问:“这是孩子被领养之前的名字,这是被领养之后的名字、时间和地址?”
“对。”袁岚说,“每一个领养人我都要求他们在给孩子落户之后,给我一个详细的回馈。”
孤儿院建立三十多年,总共收养孤儿将近两百人,被领养的有一百一十六人,留下的绝大部分患有严重疾病。被领养的孩子里,第一个就是徐凯,姜洄在名单里也找到了程敏旭和吴茜的名字。
“这些孩子,你都还记得他们吗?”姜洄问。
袁岚满头银发,眉宇宽阔,给人一种仁慈豁达的感觉。她徐徐答道:“每一个孩子我都记得,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离开父母的怀抱来到我的身边,那是我们的缘分。我不希望别人觉得他们可怜,对他们抱以同情,我们孤儿院出去的孩子并不比别人差,甚至有许多人获得了成功。”
“他们经常回来看您吗?”这次是乔小船问。
“有的孩子是还没记事的时候被领养的,我跟领养人表达过我的意愿,我希望这些孩子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被抛弃。”袁岚说,“另外有一些孩子是记事之后才被领养的,他们有的会回来看我。”
姜洄的目光在名单上缓缓扫过:“有没有孤儿院设立之初就在,然后一直没有离开的员工,或者是十四年前之后才离开的,您有印象吗?”
徐凯是三十一年前出生两个月时被领养的,程敏旭二十一年前六岁时被领养,吴茜十四年前两岁时被领养。如果能有一个人清楚他们三个的领养细节,那么很可能是曾经在孤儿院长期工作过的员工。
袁岚回忆了一会儿:“食堂的老王,保育员薛阿姨,这两个是一直在的,其他的我让助理去查一下档案。”
“好的,谢谢。”姜洄细长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面:“这个人,能说说您的印象吗?”
袁岚探过身看了看:“程敏旭……”
姜洄注意到她的神色略带茫然:“您已经忘了他了吗?”
“不,我记得,我只是更习惯他以前的名字。”她说,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他是在出生后十五天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我叫他安安。那是一个早熟、敏感而多情的孩子,六岁被领养,两年之后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扑进我怀里大哭了一场,哭完他就走了。但那个场景一直在我脑海里。我想,孤儿院在回塘的最南边,他家应该是在最北边,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哭成那个样子,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呢?”
“您没有去看过他吗?”
“我不能去看他,毕竟那是他的新生活,而我只是一个代表着他曾经被抛弃的旧日标记,我相信他会挺过去的。”
姜洄在名单里注意到一个人,他叫彭宇,二十九岁,是跟程敏旭同期进的孤儿院,姜洄往后翻了翻材料,没有找到他的领养记录。
“我想知道,这些资料在过去的两年里谁查看过吗?”姜洄问,“尤其是去年的5月和今年的5月。”
“没有,所有的资料都一直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放着,没有人查看过。”袁岚说。
“那这两年都有谁来家中拜访过您,你还记得吗?”
“可以查一下。”袁岚说,唤助理拿来了访客记录,“我这两年身体不好,一直闭门谢客,许多媒体访问助理把能推的都推了,我见的大部分是孤儿院出去的孩子。”
在去年和今年的访客记录中,频繁地出现了彭宇的名字。
“这个叫彭宇的,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吗?”
“没有,他十四岁就出去工作了。”袁岚说,“彭宇啊,从小就长得又高又大,总是打架,每次孤儿院有人来领养孩子的时候,我让他好好表现,他偏不。唉,没人喜欢他,他就只能一直跟着我,一直到十四岁,他说要出去找个工作,就走了,不过他经常回来看我,还给孤儿院捐过钱,是个好孩子。对了,他小时候跟安安关系最好,安安长得瘦小,常被欺负,都是小宇帮他。”
姜洄和乔小船对看了一眼,乔小船问:“他现在在哪里居住,在哪里工作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