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生到省委组织部报到后,被分配到省委体改办担任处长职务。建省初期,这个部门最忙,天天晚上都要忙到十一点以后。忙碌的间隙也挂念毕志磊他们,尤其挂念毕志磊和涂丽婕。上任以后,他接触了很多当地干部,他们普遍很质朴、憨厚、本质很好,但文化水平偏低,政策水平和领导能力都不能令人满意,面对如此剧烈的改革形势很不适应。海南很需要像毕志磊这样经过部队锻炼,又有较高文化水平,有胆略有能力的领导干部。他又操心涂丽婕的身体,感觉她得的不是一般的疾病,可能是很严重的慢性病,需要马上治疗。这晚,忙过一份文件的修改,看了下手表才十点多,又想起毕志磊涂丽婕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怎样,就骑上自行车朝东湖三角池驶去。
到了东湖三角池,他推着车子在椰树之间寻找毕志磊。满目都是大学生,满地都搭着形形色色的棚子。椰子树下、简陋棚子里传出吉他的演奏和人的歌唱。和一个多月前相比,这些歌唱多了凄凉和沧桑,多了无奈和孤零,少了雄壮和高昂。有的棚子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电线,电灯的光线下,有人捧着书本在阅读,竟然传出朗读英语的声音。他站在那里聆听了很长时间,知道朗读的是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里的章节。他了解这些闯海人的处境,更了解海南对人才的接纳能力。仅仅两三个月时间,从全国各地涌到海南的人才达数十万之多,而海南的国有企业、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对人才的需求基本饱和。目前滞留在海南的大学生,只有走自己创业的道路才能坚持下来。他听着英语的朗诵,听着吉他的演奏,听着苍凉的歌唱,心里一阵苦涩,一阵感慨。多好的人才呀,都到了连基本生活条件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还坚持专业学习。他突然想,政府应该给这些闯海南的大学生进行补贴,使他们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如果能让这些大学生全部留在海南,真是海南的福分。想到这里,他又苦笑着摇了下头,知道这是自己被感情冲动的想法,政府绝不会拿一笔钱做这事情。
他在东湖三角池转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找到毕志磊。猛然,听到一个棚子里有人说话:“东国,这里的空气太憋闷了,你给咱们吼段秦腔,振奋一下!”
“行,吼段什么?”
“吼段能让人提精神的。”
“我给咱吼段《下河东》”
刘阳生听出是毕志磊和丁东国的对话,心里一阵惊喜,朝棚子跟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也想听听丁东国的秦腔。
乾德王坐龙庭用目观看,
有白龙在河东修表中原。
我也曾练就了雄兵百万,
岂能够居人下每岁朝参。
在汴凉尔称王俺不进犯,
河东地俺称霸与尔何干。
……
丁东国的吼唱刚一开始,所有的演奏,所有的歌唱,所有的朗诵,所有的话语全部静止了,只剩下丁东国的吼唱,从那个破落的棚子里传出,气贯长空,震撼六合,使人精神为之一振,血液都有了激荡。他的吼唱刚一落下,人们就齐声喊好,连带密密匝匝的掌声。又有人弹起了吉他,几十把吉他跟着弹奏起来,他们弹奏的是《海岛,流浪者》,几乎所有闯荡海南的人都会唱这首歌。几乎在同一时刻,东湖三角池数千个闯海人都随着吉他的演奏高唱起来:
没有早饭,
没有午饭,
晚饭没有着落;
没有水喝,
没有事做,
哪里住宿都不知道;
我们还年轻,
我们能拼搏,
我们的热血,还在奔流;
我们的理想,张扬在海南岛上
……
刘阳生不会唱这首歌,他没有闯海人的经历。但他听着数百人上千人高昂的大合唱,觉得精神顿时振作起来,热血也沸腾起来,用力挺起胸脯,脊梁杆子都比平时有力了许多。他又接着刚才的思维想,要是海南能把这些人留下来,给这些人创业的条件,他们一定会带动海南创造出人们不敢想象的奇迹。歌声停止了,他走到棚子跟前,轻声叫:“老毕,老毕!”
毕志磊从棚子里钻出来,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天天都在念叨你,不知道你分配到什么单位啦,估计你这几天要来找我们。”
“我分到省委体改办了,天天忙到半夜,今天还是刚忙完就跑来找你们。”
丁东国他们听说刘阳生来了,都高兴地从棚子里钻出来,围着他问长问短。
“海南的经济会怎样发展?”毕志磊着急地问。
“中央批准海南为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必然会促使海南的改革走到中国最前边,经济会有一个非常规的发展……”
“东湖三角池滞留了这么多人,还有更多的人住在招待所、民房,政府对这些人怎么办?”毕志磊又问。
“目前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基本满员,不可能有大的需求。以后确实很难在体制内找到工作……”
夏侯博听刘阳生说完,长叹口气,没有说话。
“像夏侯博、涂丽婕、欧阳莉雪这些学历高的,海南的高等院校还是很需要的,他们完全可以到高校去工作……”刘阳生说。
“如果教书,我们完全可以留在内地,何必跑到海南来教书?”夏侯博说。
“海南升格为省以后,海南的大学肯定也要扩大规模,对人才还是很需求的。”刘阳生给夏侯博解释了以后,又看着涂丽婕,问:“小涂,身体怎样?”
“还行!”涂丽婕小声回答。
“她在海安发病以后,一直都没有恢复,经常头晕,咳嗽,低烧,浑身无力。”欧阳莉雪说。
“抓紧时间到医院治疗一下呀!”
大家都不说话了,谁都知道有病要到医院治疗,但医院要收费,没有钱人家不给治疗。这阵都没有工作,吃饭住宿都顾不过来,哪有钱到医院看病。
刘阳生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百多块钱,放到毕志磊手里,说:“我就这些钱了,我说起是个处长,一个月也才五六百块钱,给家里邮些,只留下一点伙食费。不管怎么说,小涂的病要抓紧时间检查一下。”
“我们会想办法尽快送小涂到医院检查。”毕志磊忧郁地说。
“你们自己创业也是一条路子,不一定非要进体制内的单位。就拿我说吧,名义上是个处长,一个月就那点工资。要是不胡来,日子也过得很紧张。要想过得富裕就得胡来,胡来的结果谁都清楚,弄得少了开除党籍公职判刑坐牢,弄得多了枪毙杀头命都不保。要是自己办公司,挣的钱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都管不着。要是能把公司办到李嘉诚那个份上,也算干了一番事业。”
毕志磊他们没有说话,心里琢磨这些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