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粤有一个叫陈继祖的大乡绅，字少常，曾经在城外建造了一座小方山别墅。别墅内亭台池沼，曲折围绕。娶了妻子柳氏。不久，陈继祖年纪很轻就中了进士，担任浙江地方长官。他妻子柳氏生得非常美丽漂亮，但生性很嫉妒，调教婢女很有一套。当时正巧年成不好，农家生活贫困。遇上卖小女孩的，柳氏一定要想方设法购买，然后为她按摩肌肤，洗发，画眉，裹小脚，这样原本枯焦的容貌就变得丰腴了，顿时光采照人。到长成后，少女长发蓬松，露出一副多情娇怯的样子，柳氏就把她卖给大户人家为妾。女孩买来时面有菜色，卖出去时已经变成花容月貌，靠着这些小丫头的身价，柳氏逐渐积累了数千两银子的私房钱，但是她还不满足。
陈继祖很厌恶柳氏的这种行为，却不敢说她。他觉得做官后得了不少钱，就请病假回乡，只有三十岁，就寄居在小方山别墅，想着凭借这样避开尘世的嘈杂。别墅中亭台池沼算得上是露天福地，昔日萧史弄玉、刘纲樊夫人夫妻双双成仙，白日飞升，陈继祖和柳氏的境遇也和他们相似。这时柳氏身边还有几个婢女供他们差遣，其中特别出色的有三个，一个叫婷婷，一个叫袅袅，一个叫端端，都是绝色佳人。每当柳夫人和陈继祖坐在一起，同桌吃饭的时候，柳氏一定要叫这三名婢女站在陈继祖的身后，生怕她们背着自己和丈夫眉目传情，所以特意防范。所以陈继祖身边虽然有美人侍候，但他只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牢笼，从来不敢偷试着和婢女调情。
在夏日，沙石滚烫，赤日炎炎，城市中热得像蒸笼似的，唯独山中别墅十分凉爽。于是陈继祖召来一班演员在紫藤荫下演戏，只是自家观赏，不请任何宾客。当时乐器声喧天，各种美味佳肴摆满一桌，陈继祖穿着礼服，装扮一新，坐着看戏，借着看戏打发漫漫长日，意态十分闲适。这时三位美婢都梳着苏州髻，下身穿着红裙，上身则穿着翠绿衣襟，纤足很像削玉一般，穿着高底凤头鞋，走路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那些演员都在偷偷看她们，心醉神迷，几乎唱错了节拍。
忽然，婷婷伸着如笋芽一般的玉手，捧着一杯香茶向前走来，想递给陈继祖。地上很滑，婷婷一不小心，身子歪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险些把杨柳细腰闪折了。陈继祖见状，忍不住忘情，连忙伸手握住婷婷手臂，把她扶起来，说：“危险啊，小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呢！”婷婷羞红了脸，迅速退开，很快回到原地。柳氏看见了，默默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柳氏突然站起身来，把婷婷带进入内房，把她钗环拔去，扒下她的衣裤，喝令她跪着，说：“淫婢真是不要脸，你是存心想勾引主人吗？”婷婷回答说：“小婢不敢。”柳氏说：“刚才看到主人伸手拉你，想来你们俩的私情一定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婷婷哭着说：“主人伸手拉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万望夫人可怜我，详细考察。”柳氏非常生气，鞭棍棒混杂着打下去。袅袅、端端都磕头求情，甚至流血，请求代替婷婷受刑，柳氏不答应。婷婷开始时还悲啼呼喊，不久就呼吸急促，最后声息全无。于是就把她抛在空房里。婷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全身血迹斑斑，像一点一点的红胭脂。袅袅和端端守着婷婷的尸体痛哭不止。距虚与蛩蛩二兽相依为命，兔死狐悲，三个婢女的关系和他们很相似。一旦婷婷死了，袅袅、端端的悲痛也就可想而知。
柳氏又回到戏场上，就像没事人一样。当时陈继祖还被蒙在鼓中，不知道有这回事。忽然一个傻丫头奔过来，对着柳氏耳边低声说：“婷婷死啦！”柳氏吃惊地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轻轻移动脚步，重新走进后堂，打算收拾一下，掩盖自己的罪行。当时陈继祖心迷神乱，又疑又怕，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太阳正是非常炽热的时候，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忽然远处空中响起霹雳的声音，一股硫黄烟味直冲鼻子。闪电像金蛇游走，雷声像山崩地裂。戏场上身穿官服，手执牙板的演员都匆匆忙忙逃走了，锣鼓声也哑了。忽然后堂里人声像潮水般汹涌而出，一名婢女走来报告说：“夫人被震死啦！”仆人们在阶下呵斥说：“刚才还听说是婢子死了，怎么又说是夫人死了？”陈继祖走到后堂去看，只看到柳氏所穿衣裙还是原来的样子，容颜还像平时一样，直挺挺躺在庭院里，肢体软得像棉花一样。其实一缕嫉妒的魂魄早已经随风而散了。
忽然，又一个婢女跑来禀告说：“婷婷被震活啦！”陈继祖走过去一看，就看见婷婷眼睛微微睁开，小嘴微张，气息断断续续的，发出娇滴滴的呻吟声。香魂一缕，好似远去的客人回来，仿佛大梦初醒。陈继祖详细询问了事情的原委，丫鬟们都一五一十诉说了来龙去脉，他这才恍然大悟：泼妇突然死亡，娇婢死而复生，原来全靠雷神这一击，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于是赶快把杨氏收殓，请医生为婷婷调治。
柳氏丧事办好后，婷婷身子也已经调养好了，不需再服用人参、茯苓之类药物。陈继祖就选择一个吉日良辰，纳婷婷为妾。婷婷梳妆打扮，鬓发上金钗翠翘闪闪发亮，像仙女一样漂亮。新婚之夜，陈继祖把婷婷的伤痕抚摸了一遍。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夜。婷婷在枕上对陈继祖说：“我和袅袅、端端本来是闺阁里的好朋友，情同手足。我死的时候，姐妹们都围着我痛哭，情真意切，从感情上我不忍心让她们另外嫁人。请求您把她们都收在身边，我也不会与她们争夺床笫之欢。”陈继祖答应了她的要求，把袅袅、端端收为妾，但最终还是偏爱婷婷，认为是上天降下返魂香，让婷婷复活，又是天神做媒，才结为夫妇。
后来婷婷生下两个儿子，都点了翰林。袅袅没生儿子。端端生了一个儿子，也是贵人。两个儿子把情况禀报皇上，皇帝下诏封婷婷为夫人，当时陈继祖身子还很清健，夫妻二人白头偕老。
有人传说，婷婷原是名门之女，是因为家贫才被卖给陈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