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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不逢人

心灵的顿悟(五章)

灭绝誓亩

如果一个女人幸福到无须面对誓言的程度,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以为。

“永远”、“永恒”、“海枯石烂”,言明的只是一种极端氛围内的特定心情。

如一团弹性极好的丝绸,你把它握在手心里时,根本感觉不出它的大小。当你慢慢地、慢慢地展开时,它已是满身皱纹。

它已经老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结局,丝绸在风中还会更舒展,光滑如水。连皱纹也消逝了,如誓言。

没有语言地爱着的男人,他沉默的真实与温暖远远胜过信誓旦旦的倾诉者。

灭绝誓言。我常常无用地幻想,灭绝誓言也就是灭绝许多虚伪的婚恋。——可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那么愚蠢地珍藏誓言?包括我。

福源

有雨的夜,衬着昏黄的灯,舒缓地洗过一个温水澡,神清气静地坐在书房里读一卷旧书。渴了,泡一杯淡茶;冷了,烫一烫脚丫;困了,合上一床粉被,在雨声滴答中渐渐眠去。

如此,便是死了,也万般好。

当然,前提必是一个人。若是两个人,又会有不尽的纠缠、矛盾、争斗与枝桠。若是夫妻,更难提了。有人说幸福与欢乐也是双倍的,但比之于单身之乐,自然是异质。

遗憾的是,单身的人往往体味不到这种快乐。人们总是在失去一种东西后才会体会到它的珍贵与可爱。就像许多少年在当时都以为自己拥有一个无比丑陋的青春,年暮之后才发现那段时光美得不堪回首。

识时务,是一生福源。

迷信童话

小时候的童话长大后依然那么小,竟然塞不进成人的窗子。

然而成人也需要童话。

曾有人把金庸的小说喻为“成人的童话”。斯喻极是。其中的柔肠侠骨、邪恶美善都那么纯粹而彻底,虚幻中又带着一种强烈的生命的真实。奸奸忠忠、黑黑白白、是是非非、爱爱恨恨中寄寓着深切的幸福与悲哀。

男人不再琐屑,女人不再疲惫。幽谷剑客、香草美人。映照出来的,是现实的混独与不堪。

也许男人和女人于功利世俗之外,最看重的还是心灵的归宿吧。女人把这种归宿引申为爱情。男人则将之引申为事业、道义与责任。

所以,女人迷信爱情的童话。男人构造自身的童话。

所以,女人可悲,男人可笑。

梦想与欲望

“我的梦想是要有很多很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正处级的官职,虽不至于威驾四海,也不会受治于一方。”

“我的梦想是建一幢全城最漂亮的房子。”

曾有许多人如此对我倾吐过他们的梦想。我闻之默然。梦想是什么?是你毕生寻求的追之不倦得之不厌的美好的东西。是你沉醉身心的那个梦,那种爱,那份生活情趣和生命境界。是你未来最富魅力与灵光的心情和精神。

她纖净的。不染纤尘。

梦想与权势无缘,与金钱无缘,与俗利无缘,与色性无缘,与虚荣无缘。

梦想不是欲望。

一个贫寒的小女孩想要一个布娃娃,她想搂着布娃娃睡觉。这是梦想,只属于自己。

希特勒要侵占全世界,拿破仑要称狂七大洲。

这是欲望。

梦想似清泉有源,欲望如野火无边。

强人与强己

人们似乎总是喜欢跟别人比,很少有人拿自己跟自己比。

前者是容易的。无论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总有一个明确的定性。而后者呢?无头无尾,无胜无负,无上无下,无止无终。让人发闷、发狂。

所以,许多拿自己跟自己比的人,都自杀了。

母亲的眼睛

在阳光下,我默畎地垂着头,幼小的心似乎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常参加学校的文娱活动。一次,母亲来看我演出大头舞《庆丰收》。演出结束后,我问母亲:“你知道哪个大头娃娃是我吗?”

“左边第四个。”

我惊讶地看着她。参加演出的共有十个大头娃娃,个头儿一般高,服饰一模一样,动作也被教练调训得极规范。母亲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的脚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快结束的时候,我看见左边第四个人微微甩了甩左手。你被什么东西扎疼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神情。我就是凭这个认出了你。”母亲说。

在阳光下,我默默地垂着头,幼小的心似乎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忽然看到了母亲紧挽着我的那只手。如果有十个母亲都只露出这只手,让我于其中去选择母亲,我能认出哪一掌粗糙的纹络是属于她的吗?

不能。

儿女和母亲的爱的出发点、着落面与延伸线永远也不会相同。因为她是母亲。她的眼睛是纯净而深情的海。而我们只是小小的船,永远也走不出她的海。

如果有一天,你的母亲说起你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件极小的傻事,你不要惊奇她的记忆。在母亲面前,没有奇迹。

玻璃吻

看似琳琅满目的爱情仿佛有很多可供选择的机会,其实,只有一次。

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衣店,共有四个雇员,二男二女,因为是日夜服务,所以要让雇员轮流值夜班。女人胆小,在一起搭班不安心,因此一般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搭班。

櫻和成在一起搭班。

櫻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日子过得挺一般。可是自从櫻上了髙三以后,这挺一般的日子变得十分拮据起来。菜盆里由天天有肉变成了每周才见荤。为此,櫻在上完高中后就开始找工作上班。早一天上班早一天挣钱就可以早一天把那些肉补回到菜盆里,她想。

她在衣店上班已经3个月了。学生气并未脱尽,举止十分拘谨,既不会和同事勾心斗角、打情骂俏,也不会对顾客们搔首弄姿、撒娇作痴;既不会花言巧语地把一件平平常常的衣服夸得天衣无缝十全十美,更不会在碰到肥货时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地宰人。老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面色神情对檯子却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不耐烦。櫻深感迷茫,不是为这份工作,而是为她自己。她总是像一个哑巴似的沉默着,只有那一双灵气四溢的眼睛让人评然心动。

櫻和成搭班时,也是整晚地沉默着。百无聊賴之际,成便会用口哨轻轻唱起一首首逝去的老歌,那些失去歌词的老歌在黑夜中精魂重返,缭绕不绝,像一道道忧伤而美丽的绳子紧紧地缠绕着櫻的心绪。樱便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来。

一天晚上,天下着小雨。成在里间点货,樱一个人守着柜台默默地坐着,一个镶金滚玉的女人走进店里。一看就是那种油水很足的人。

“请问您要什么衣脤?”樱连忙站起来。

“看看。”女人傲慢地环顾着,正眼也不看櫻。樱低下头,沉默地站在那里。“这件衬衣怎么卖?”

“158元。”

“便宜没好货。”女人摇摇头,回头叫道:“你在外面傻站什么?帮我参谋参谋嘛!”一个男人闻声而入。说实话,他不是那种很漂亮的男人,但气质很好,衣着虽不华丽,品味却很髙。与女人站在一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走过来,没看妇人的衬衣,却很专注地打量着樱子的衣裙:“色彩偏淡了,不过搭配得很好。”

“就知道瞅年纪轻轻的狐狸精!”女人低声道。樱扭过脸望着墙壁。

为了钱就得会吞刀子,这个道理她懂。

“这件衣服行不行?”

“别问我,你看中我掏钱就是了。”

“掏钱掏钱你就知道掏钱!没有我爸爸你哪来那么多钱?”

“你真是不可理喻!”男人涨红了脸。

“太太,这件衬衣很适合您的。”樱连忙打岔道,“样式和色彩很适合您的脸形和体形。质地也很好。”

女人摩挲着这件衬衣,男人在一旁赞许地看了樱一眼,樱立即悟出了目光中的理解与契合,脸微微发烫起来。

女人突然尖利地大笑起来:“看哪看哪,这是你的公司的产品呀!咱们市的名牌哩!”

“够了!”男人低声吼道。

女人终于选定了最贵的那件衬衣,开始煞有介事地和樱子侃价。

她的最高价超出了老板规定的最低价。生意谈僵了。樱子忽然明白这个女人其实是在拿她开心。她不需要这件衣服,也不在乎那一点钱。

樱子沉默着。

“咦,你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说话?”

“樱子我来。”成走出来道:“你去休息吧。”

“我就找她卖!”

“你这个蠢货,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就走了。”男人拿起衬衣,把钱递过来:“小姐,付款。”

“你骂我?你向着这个小妖精?你忘恩负义……”女人撒泼地大哭起来,咧着丑陋的大嘴,男人一声不响地往外走,女人突然止住了哭声,狂奔而去。

衣店静下来。

樱子记过账,把剩余的钱卷在一起,锁在抽屉里,然后默默地坐下来。

“樱子别难过,社会上就是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得见识。”

成劝道。樱子伏到柜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雨寂寂地落着,一直下到天明。

隔了一天,两人又在一起搭夜班,樱依然沉默着,成却不再唱老歌,他开始逗樱说话。

“樱子,我请你猜个谜语:什么糊糊涂涂?什么清清楚楚?什么是容易的易?什么是难上的难?”

“富人花钱糊糊涂涂,穷人花钱清清楚楚,富人挣钱容易的易,穷人挣钱难上的难。”樱子脱口而出。

“好!我也说一个。雪在天上糊糊涂涂,雪在地下清清楚楚,雪落地上容易的易,雪回天上难上的难。”

“墨在砚里糊糊涂涂,写在纸上淸淸楚楚,墨变成字容易的易,字变成墨难上的难。”

“……”成沉默着。

“不会了吧?怎么不说了?”樱得意地笑道。成认输似地笑了笑,他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敢说。他的答句是:小姐对我糊糊涂涂,我对小姐清清楚楚。我爱小姐容易的易,小姐爱我难上的难,他能说吗?虽是玩笑的话,对樱子是不敢随便说的。然而这句话闷在心里却渐渐滚烫起来,他自嗟自怨自己给自己种下了情根。可终究看樱时的眼神还是慢慢异样起来。同事间有人开始跟他们开玩笑,樱也不恼。她对他不反感,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好人也可以有一些奢侈的快乐,为什么要打破它呢?

一天夜里,他们俩正在值夜班,一个人推门而入——正是上次买衣服的那个男人。她迎着他微笑着站起来:“先生……”

“对不起,她太没有教养了。”

“没关系。”樱淡淡地说,从抽屉里取出钱,“这是你剩下的钱。”

“你收下好了,一点意思。”

“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樱锋利的问话让男人吃惊。原来,钱在某些时候竟然是一种莫名的侮辱。

“对不起……谢谢。”他缓缓地说。

“樱子,我敢跟你打赌,”目送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成轻轻地笑道:

“过几天,他会请你吃饭,然后聘请你到他的公司。一切顺理成章之后,他会向你求婚。你的好运来了。”

“为仟么?”

“他的衣着和他妻子的那些话证明他是服装公司的经理,他和妻子不和一定会离婚,他欣赏你在衣饰上的感悟力也欣赏你的人格,而你们都是气质不凡的人。所以,他一出现,我也就——没戏了。”

樱子伏在柜台上,沉默不语。她感到一种可怕的真实。

诚如成言。他们吃饭、约会、谈心……她终于接受了他的聘请。明天,她就要去新单位上班了,今晚是她和成最后一次搭班。“成,谢谢这些天来你对我的帮助和爱护。”

“言过其实。我帮助过你,可我没爱护过你。”

“是另一种爱护。你本可以利用我们搭夜班的事造我的谣的,可你没有。”

“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要那么毁她。”

天色渐渐地青白了。这最后一夜。

“樱子,我想吻你一下。”

樱子等待着,没有回答。成把她拉到里间门后,自己却站到门外。隔着玻璃,樱困惑地望着他。

他把嘴唇贴了上去。樱明白了。一朵湿润的小花绽放在成眼睛里。他忘情地亲吻着她。有点悲凉,有点滑稽,却充满纯真的狂热。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这层玻璃,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得到她。“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要那么毁掉她。”这是他自己的话。

他也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却是一个善良的男人。一个很好的男人。

数年之后的一天晚上,樱子来到衣店里,只有成一个人在值班。

“你回来了?”成淡淡笑道。

樱子点点头:“一个人挺寂寞的吧?”“不寂寞……有那扇门呢。”他们一起望着那扇门,那扇门洁净无比,一如他们当初的爱情。

“你们过得挺好吧?”

樱子点点头走出衣店。她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这样爱着她,再也不会。看似琳琅满目的爱情仿佛有很多可供选择的机会,其实,只有一次。

爱不逢人

从来就没有爱不逢时的事情,有的只是爱不逢人而已。

我曾经收到过一封读者来信,写信的人是一个非常苦恼的男孩子,他告诉我说,他和好朋友在读高三的时候,各自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他怕影响学业,便没有采取行动,而他的朋友却大胆地出击了,并且获得了成功。此后,他在爱的煎熬中刻苦攻读,而他的朋友却是在花前月下和文山題海中来回奔忙。

七月来到,他的朋友红榜髙中,但是他却名落孙山。而他们平时的成绩却是不分伯仲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问我:“为什么我不谈恋爱却失败了,而他谈恋爱却没有影响学业?”

我忍不住笑了。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呢?原因可能会是很多的。可能是个人素质的不同,可能是临场发挥的优劣,当然,也很有可能恰恰是因为他的朋友谈了恋爱。

人们往往认为谈恋爱和学习是冲突的,我却觉得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道理。其实依我的个人之见,爱的来临是无法逃避的,谈恋爱常常可以极大地撖发人的热情和智慧,也最能够使一个正常的人迅速地成长起来。在这个意义上讲,恋爱其实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爱其实是另外一种学习。在这个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学习爱让自己获得终生受益的知识和用之不尽的滋养。

这个为爱而苦恼的男孩子把爱看作是一条偏离正途的歧路,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爱同样也是一条光明大道,她甚至比课本上的那些分子式和几何图形包含了更广阔的人生意义——而且,她和课本完全有可能被成功地合为一体。

鸦片是一种毒药,但是它也是一种良药。

体育锻炼是为了让人更加健康,但是职业体育者却往往是一身伤病。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绝对的事情呢?一切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全看你怎么去做。所以说,从来就没有爱不逢时的事情,有的只是爱不逢人而已。

与自己邂逅

这不是爱。仅有爱是不够的。这是我们自己。

一次,在外地开会时,被主办单位安排与某个兄弟团体联欢。喧声笑语中,觥筹交错中,忽然就碰见了那样一双眼睛。

仿佛认识了很久,又仿佛故友重逢。仿佛在看见对方的一刹那就全部了解了彼此。

但是,我们没有朝对方走过去。我们都转移了目光,我们像看见了自己一样亲切和恐惧。

我们却没有倾谈,甚至没有语言。没有激情,亦没有震动。狂波巨澜,电闪雷鸣,在目光平静对视的一瞬间已全部融化为涓涓细流,从纯净的雪山上汩汩淌下,润透河床。

有时候,我看见旷野中一株孤独的绿树,我望见夜空里一颗明亮的星星,我听见晨枝上一声清脆的鸟鸣。我都会感到一种无以言说的气息温暖地包裹着我,使我像一个婴孩。而在我们的目光中,我们真的成了两个婴孩。我在许多时候许多地方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有时候,他甚至就存在于我的手掌中。

然而,这不是爱。仅有爱是不够的。这是我们自己。就像风和风、云和云、水和水。

打自己一个耳光

用自己的手打自己一个耳光,一定要比用别人的手打自己的脸或者用自己的手打别人的脸打得合理和舒服。

我曾在一本心理学专著里读到过这样一则很有意思的事例分析:一位美国心理学家到一位中国人家中做客,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主人两岁多的小宝宝在客厅里跑动,不小心被椅子绊倒,大哭起来。妈妈赶紧跑过来抱起小孩,然后一边用手打椅子一边说:“宝宝不哭,妈妈打这个坏椅子,妈妈打这个坏椅子。”心理学家见此情景不禁有些狐疑,过了一会儿,她对这位母亲说:“这跟椅子没关系,是他自己不小心绊倒了椅子,是他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而并非是椅子的错,你应当让他知道,如果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责任就应当由他自己来负。这样他长大后就会慢慢懂得,在他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时,他所应负的责任是什么。”

看到这里时,我不由地笑了。我想起了我自己。

师范毕业后,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回到乡下当了一名小学教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在心里却着实觉得自己有点大材小用。于是备课时不过是走走形式,讲课时觉得是小菜一碟,从不旁听其他老师的课,更不和同事交流什么心得体会,被誉为“全乡最自由的教师”。而考试成绩也总是一塌糊涂。不过我又魂得这不是我的水平和态度问題,而是乡下学生的素质太低。“苗儿不好让我怎么会有好收成?”我振振有词地对校长讲。当时,我也开始隔三岔五地写些不疼不痒的稿子偷偷寄出去,但却总是石沉大海,于是我也暗暗埋怨那些编辑都是“有眼无珠”之人。同时又哀叹自己父母双亡,出身太苦,虽有一个在县城当局长的哥哥,却又顾不上我的死活……我就这样陷人了一种昏天暗日的恶性循环中,直到认识了我现在的爱人当时的男友一小林。

一个月夜,我对小林哭诉了我的“坎河”与“不幸”,听后,他没有说一句同情与宽慰的话。沉默了许久,他才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我一直都在说我自己啊。”我困惑地说。

“可我听到的却全都是别人的错误和责任。”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面对的是同样的乡下学生,有的老师能教出那么好的成绩而你却只能充当垫背的?为什么面对的是同样的杂志和编辑,人家的稿子能上而你的却不能?不,先不要急着历数你付出的努力,我只建议你去想想其中你应负的那部分责任。”林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再来谈谈你的工作。我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激烈地要求哥哥帮你调工作?哥哥在为他的前途孤身奋战时你又为他做过什么?进一步说,不要看他是个局长,即使他是个市长、省长,和你的工作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退一步说,即使是父母在世,帮你调工作也不是他们非尽不可的责任和义务,你又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哥哥?而你自己又该为自己处境的改变去负到什么责任?父母把你养大,国家给你教育,社会给你位置,换来的就是你的满腹牢骚和抱怨吗?你为自己做出过什么?你应该做些什么?你做得够不够?……”

那真是我有生以来遭受诘问最多的一次。每一个“你”字,他都强调得很重,像一把锤子一样击在我的心上。目光下,我的大脑一片茫然。真的,我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从没有把锋利的矛头对准过自己。我总是想当然地把一切借口推到身外,而把所有理由留给自己。从没有想过要用责任去承担自己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变了。教学成绩、发稿状况和工作环境也随之发生了一系列根本的变化。因为我彻底明白了:虽然有许多必然的外力我们无法把握,但我们最起码能把握住自己。我们完全可以让自己的“不幸值”取到最小而让自己的“幸运值”取到最大——只要我们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让自己为自己负责。

一位朋友曾对我讲过她在外地某学院进修时碰到的一件事情:与她同屋住的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在家是个独生女,在学院里也处处撒娇卖嗲,要人宠她。因为同住一个宿舍,相处的时候多,朋友不好拂她的面子,就只好敷衍她。但是另一个女孩个性却很强,就是不买那个娇女孩的账。娇女孩被她顶撞哭了好几次,便不再到她面前“邀宠”了。朋友羡慕地问那个女孩为何会有如此的勇气,那个女孩笑道:“本来嘛,宠宠她也无所谓。但是可怕的不是去宠她,而是她已经习惯了让别人宠,她巳经习惯了去宠自己。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宠你是不可克服的天性之外,没有谁有必要非去宠你,你想要人宠,首先要有被人宠的资格一一而且,即便你拥有了被人宠的资格,宠不宠你也还只是别人的事。”

这件事情曾让我沉思良久。其实,说真的,不仅是那个娇女孩,生活中像她那样习惯于让别人宠自己和自己宠自己的人简直是不计其数。在孤独漫长的生命旅程中,谁都曾渴望能获得帮助,谁都会盼望能被人温暖,谁都会有一刹那的松动与妥协,希望有人能让自己逃避严厉的风雨和沉重的灰坷——而且,也确实会有一两次这样短暂的时刻,但是,有谁会长久地站在你的身边呢?除了自己,你别无他物。有人帮你,是你的幸运。无人帮你,是公正的命运。没有人该为你去做什么,因为,生命是你自己的,你得为自己负责——也因此,我是那么敬重一位含辛茹苦支持丈夫的事业最终却被丈夫遗弃的女人在听到有人当着她的面大唱她的前夫“陈世美”时所说的一句话:“我们婚姻的失败,有他的责任,也有我的责任。”这句话充满了痛苦,但是也充满了冷静的内省和清晰的理智。

是的,万丈红尘,千头百绪,想找一个让别人为自己负责的凭据总是很容易的,但是,我们必须先得为自己负责,也迟早得为自己负责一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地早早为自己负起责任呢?

为自己负责,就是当你埋怨尘土在湮灭你时,不要去祈求一双慧眼的照耀,而是先想想自己是不是一颗珍珠。

为自己负责,就是当你埋怨行路艰难时,不要去等待一辆能载你急驶的快车,而是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发育得不够健康。

为自己负责,就是当你埋怨树上的果子挂得太髙时,不要去期盼有一只长长的手臂把甘果摘送到你的篮中,而是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尽全力在攀援。

为自己负责,就是当你张口想去怨天尤人地诅咒这个世界时,先用自己的手打自己一个耳光。这一定要比用别人的手打自己的脸或者用自己的手打别人的脸打得合理和舒服。

当你要求别人为你负责时,请一定要先为自己负责。

你一定要懂得为自己负责,因为没有人会为你负责。

当你学会为自己负责时,你抽打自己的那一个清脆的耳光也许已经被你演绎成了一支和谐的乐曲。

烟花烟花满天飞

我们是两朵最后的烟花。

几辆档次不等的小轿车终于把单位吃出了经济危机。领导在水深火热之中给我们开了个紧急会议。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叠厚厚的账单:“这些是历年欠单位的外账,现在把它们分给你们,每人负责一家。在10号以前要回来的,按名次得奖金,最高额五百元,最低额二百元,定期要不回来的要受罚。当然疃,钱多钱少倒无所谓,最关键的是通过这项特殊的工作能显示出大家的工作能力工作热情工作效率和工作水平。顺便说一句,这次要账的名次将列入年终成绩评比的内容,还要载入个人档案。”

恩威并存的一番话,让我又好笑又沉重。在这拿钱比割肉还疼的年头儿,哪个要账的人能马到成功?何况我又没有撒娇卖俏甜言蜜语等若干本事。然而看单位这阵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试着走一遭,干脆一硬头皮,去要!

给我分的单位是利康化工厂。恍惚记得初中时的化学老师跳出教育界后就在这个厂当厂长。第二天一早,我便快车来到厂里,走进办公大楼,恰好看见一位高髙壮壮面色黧黑的男人。

“请问你们厂长的办公室在几楼?”

“你找他干什么?”他阴阴地看着我。我心想你盘问什么你又不是厂长!

“我是杨厂长的学生。有些私事要与他谈。”

“杨……”他沉吟着皱起了眉,瞬间恍然:“他早就不干了。被免职了。”

一个人拿着一叠报表匆匆走进来:“方厂长,您签个字。”

天,他竟然是厂长。我真是个晕瓜。

他签完字便往楼上走,我急追而上方厂长,我想和您谈个事儿。”“也是私事?”他笑道。

我脸一热,咬咬唇,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去年你们厂欠我们单位五千块钱现在还没有还,领导派我们下来要账。您能不能解决解决?”

“没有钱。”他斩钉截铁:“根本不可能给你。”

“这么大的厂子连这点钱都没有?”

“再大也是个空架子,国营企业普遍不景气你难道不知道?五千块钱不是一点钱,它是二三十号人一个月的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给你讲这些。”他把手套往沙发上一摔:“整天坐机关的小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说了你也不懂。你走吧。”

我拂袖而去。悻悻地回到单位,已经有两个人托关系要出了钱;正在那儿兴高采烈地数奖金呢。我给大家讲了我的情况,有人点拨道:“这姓方的是个有名的硬茬货,何况你们根本不认识,你还错认了人家,人家肯定不会认账。所以你决不能硬碰硬,只能沉着气慢慢来,柔能克刚嘛。”

又连着去了两次,都没有见到他。第三次终于见到了他。我摆出一副可怜相:“方厂长,我们这次要账是集体大行动,人家都要出来了,就差我一个,领导会罚我的。何况这是公家钱,又不是你自己的。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你这种态度,不要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你。公家钱就能随便给?你回去问问你们领导是不是这个理?”

“你不用教育我。你欠我们的钱你还有理了。”我忿忿地转身出门,低低骂道:“伪君子!”骂完便心虚地回头察看他听见了没有,只见他笑眯眯地望着我说道:“你音质很好。”

期限眼看快到了,有一多半人都要出了钱。单位领导一天一小会,两天一大会,催命似的赶着要。我偷偷向一位要出了钱的同事取经,他悄悄笑道:“你个呆子,有五个人都是先自己拿钱垫出来的。反正这钱能要出来,先拿到奖金再去慢慢要,既得了实惠又取得了工作成绩还省得领导批你。多划算!”

我恍然大悟。当天下午便垫上了钱。这账上的钱更成了自家身上的肉,愈发让人心疼了。

我开始天天到利康化工厂去静坐。在方的办公室,我既不吵闹,也不说话,只是搂着一本闲书悄无声息地读。他也不问什么,若无其事地办他的公事。有时,哗啦啦的纸页翻过,我们的目光便会不期然地相遇,然后立即弹跃开来。不知为什么,在心底里我并不讨厌他。有时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信息,还会隐隐地为他担忧。有几次我还悄悄地把几篇有关产品销路的市场信息放到了他的桌上。我的善良和宽容似乎泛滥得有些奇怪,我不敢深究这是为什么。不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渐渐松弛了下来,消了刚开始讨账时的火气。我们甚至可以比较轻快地聊聊天,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人琐事。有时他也会温和地请我帮助他整理一些文件和材料——因为没有合意的秘书。兴致来了他甚至会夸我的文笔好,再以神往无比的语气追叙自己初中时的作文有多么多么优秀。他回忆时的神态像个可爱的孩子,那纯净的笑容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如果没有那五千块钱的利害障碍,我相信我们早就成了朋友。可我又怕这五千块钱一旦要出来,我们反两失去了心安理得靠近的理由。他似乎也是如此,有时大笔大笔的现金款项从他手中流过,也果决地打发了一批又一批讨账的人,可他却从没有把钱给我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默契地挑战着,默契地支撑着,要联的过程居然成了一种美丽的拖延。

一天晚上,因睡觉不注意,我患了重感冒。接连两天没上班,自然也就没去要账。第三天一上班,同事就告诉我:“利康救工厂那位方厂长一直打电话问你怎么不去要账,八成要把钱给你。这姓方的挺有意思,倒赶着还别人的钱。”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地望着我。我笑道:“那是我终于把他拖烦了。这场持久战我贏得不容易。”——然而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就怕某些人的杂话,但那些长舌还是毫无例外地卷来了。

来到厂里,他正在办公室安坐,茶几上摆着一盘水果,见到我他居然有些腼腆地站起来:“听说你不舒服?”

“没什么。感冒而已。”我故作从容:“有客?”

他瞥了一眼那盘水果,捡起一个苹果递过来:“没客,就是为你准备的。”

我没有接,“谢谢。”我说:“我是来取钱的,不是来吃水果的。”

“钱会给你。水果也要吃。”他仍然保持着那种姿势。

我终于接了过来。

他又取出一叠钞票,我把它装进手袋里。

“不点点?”他问。

“我相信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有些事没有理由。”我站起来:“我们两淸了。我该走了。”

“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口香糖递过来一是我平常爱吃的那种:“明天晚上,我请你去看烟花。”

“你爱人呢?”

“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

“你可以请别人。”

“我只想请你。”

在他的目光中,我默然无语。他不过是邀我去看一次烟花,而我,也真的很喜欢看。

我们只是为了烟花。那种扎根在土地绽放于天空最终又回归到土地中的烟花。那种花,像所有尘世的爱情和婚姻。那种花,那种只在腾飞的瞬间能绚丽地梦幻的眼睛。那种花,不是可以陪伴一生的花。那种花,只能够激荡一两个短暂的夜晚。

那天晚上,在缀满烟花的天幕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们安恬地静止着,默默地穿行着。当所有的烟花放完的时候,我们在小摊上吃了一顿不甚卫生的砂锅烩面。他久久地盯着我吃饭时的神态:“我真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其实吃多了也就和没吃过一样,只能从一种平淡陷入到另一种平淡中。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平淡,我不想改变。正如看烟花,看上一两次就够了,天天看就会让人熟视无睹。其实有一些珍贵的缘分,我们注定不能把它们演绎到生命的全程中。”我望着他:“我们现在就很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我没有福气。”

“其实我们遇见彼此就都算有福气。”我笑道。

“你笑的样子真像一朵花。”

“烟花。”

我们站起,走向停车场。他忽然揽住我的肩。泪水忽然就淌了一脸。心中有什么在隐隐作痛。我真的很从容吗?真的很坦然吗?真的很超脱吗?真的很理智吗?如果我真的这么清醒,那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如果真的有一些生命中的东西被我残忍而无奈地割舍,那为什么不见血痕?

没有烟花的夜空,是那么湛蓝,那么宁静。

车缓缓启动。我们是两朵最后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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