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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遭逼亲周室狼跋 为道器神龙出山(1)

周王城后宫的后花园中,周室长公主姬雪蹲在莲花池边,望着池水发呆。二公主姬雨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雪公主浑然不觉。雨公主调皮一笑,在她身后突然“啊”出一声。

雪公主打个惊战,回头,嗔怪道:“阿妹!”

雨公主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嘻嘻,阿姐,观你一个时辰了,坐在这儿恍兮惚兮,想什么呢?”

雪公主朝水里努下嘴。

雨公主看过去,是一簇浮萍。没有一丝儿风,浮萍浮在静静的水面上,水面上映出两个美少女。

雨公主惊讶道:“咦,它何时飘到这儿来了?昨天还在小桥那边呢!”

雪公主长叹一口气。

雨公主看向她:“阿姐是在为它伤感吗?”

雪公主又叹一口气。

雨公主问道:“浮水之物,随波逐流,这是天性,阿姐叹个什么气呢?”

“你不懂!”雪公主缓缓站起,若有所失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那是她们姐妹二人的闺房。

雨公主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那浮萍受此一激,又移几分。

离二位公主的闺房不远处,就是王后所处的周室正宫。

宫正匆匆走进宫门,王后迎上来,急切道:“王上怎样了?”

“还是那样啊,”宫正苦笑一声,“从早上到现在,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王后眉头凝起。

“唉,”宫正长叹一声,“娘娘呀,这样下去真的不得了!朝事就不说了,王上闭门忧思,不利于龙体啊。怒伤肝,郁伤肺,思伤脾,百病生于气,天下不天下的都是身外之事,龙体安好才是真章啊!”

王后点头:“你说得是!”

“娘娘,王上最听您的,您得想个法子劝劝他呀!”

王后看向宫正:“雪儿、雨儿从先生习琴已有数年,今日天气不错,本宫正想开个琴会,恭请王上考评。”

“太好了,”宫正不无叹服道,“看到雪公主、雨公主琴艺长进,王上一定高兴,王上一高兴,就会忘掉那些烦心的事了!”

“你这就去辟雍,用本宫的銮驾迎请先生!”

“好哩!”

辟雍就是大周的太学,在平王东迁洛阳不久后就兴建起来,春秋时最是红火,盛极一时的守藏室就在院内,守藏史老聃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院中度过。那时节,前来求学的列国士子、公子王孙络绎不绝,辟雍人满为患,哪像今日这般破败不堪,一眼望去,偌大一个学宫,竟是冷冷清清,乱草丛生,只有这高墙大院和一幢幢相接相连的古式建筑,使人隐约联想到昔日的辉煌。

辟雍正门处,没有门卫。大门有些年头了,虽然雄伟,但长满杂草,一片落寞。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苏秦端坐于地,将一捆竹简码作几案状,上面放着一砚,墨水已经磨好,毛笔在砚中。在旁侧是另一捆竹简,也拆开了。地上插着一根竖起的竹简,上写:“代抄,赠简!”

远处一阵铃响,十来个学子涌出房门,嘻嘻哈哈地走出来。一看就知是帮纨绔子弟。其中一个红衣学子远远看到苏秦,兴奋道:“快看,有稀奇哩!”

众学子闻声围过来,张仪摇着羽扇夹在其中。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族子弟,苏秦坐得更是端正。方才说话的学子看向插在地上的竹简,纳闷道:“代抄?赠简?这是何意?”

一个紫衣学子指指自己的脑袋:“别是……这儿出毛病了吧?”

红衣学子冲苏秦大声问道:“喂,小子,你代抄什么?”

苏秦不说话,顾自端坐,眼中的怯意被张仪看个真切。

一个黑衣学子朝苏秦阴笑道:“简是赠的,代抄收钱不?”

苏秦摇头。

“呵呵呵,”紫衣学子扬扬得意,“让我猜着了,这人有毛病,这不,代抄也不收钱!”

张仪上下打量苏秦,阴阴一笑:“抄书的,写个字看看!”

红衣学子附和道:“对呀,对呀,写个字看看,字写得不好,白送也不要呢!”

苏秦拿出毛笔,蘸好墨,看向张仪。

张仪指着他:“写个飞!”

众学子嬉笑,起哄:“对对对,写个飞!”

所有字中,“飞”字是最难写的一个。苏秦写出一个“飞”字,许是紧张,手有点儿抖,字没写正,结构更是不对,相当难看。

“嘿嘿,”张仪冷笑一声,“就你这手破字儿,竟然敢在天子太学门前班门弄斧!”抢过笔,饱蘸墨水,在地上“唰唰”几下写出一个漂亮的“飞”字,将笔“啪”地摔在他面前,扬长而去。

众学子哗笑,一哄而去。

苏秦脸色惨白,无地自容。

就在此时,在门口观看已久的老琴师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捡起笔,饱蘸墨水,递给苏秦:“小伙子,再写一个字。”

苏秦诚惶诚恐,怯怯地看着这个衣冠朴素的老人。

琴师给他一个笑,面容慈祥,目光鼓励。

苏秦点头,目光征询。

琴师指着地上张仪写的字:“就写这个!”

苏秦看看地上,在旁边又写了一个“飞”字。字小许多,也远没有张仪的洒脱,但一笔一画,皆现拙功。

琴师捋须,欣赏一番,微微点头:“小伙子,你的字写得很好呀,尤其是最后两笔,若没下过苦功夫,还真写不出呢!”

听评语,显然是个行家。得到行家认可,苏秦感动至极,泪水盈出。

“小伙子,”琴师声音温和,“请问尊姓大名?”

“我……我……苏……苏……苏……”苏秦结巴道。

“呵呵呵,”琴师看出了他的紧张,“就叫你苏生吧。请问苏生,能否为老朽抄上一卷呢?”

苏秦连连点头。

琴师从怀里摸出一捆竹简:“就抄这一册!”

苏秦双手接过,改坐为跪,叩首。

“咦,”琴师不解道,“苏生,老朽请你帮忙抄书,应当谢你才是,你为何磕头?”

苏秦也不答话,又是几声响头。

琴师正要再问,一阵马蹄声急,一辆金碧辉煌的銮车直驶过来,在琴师跟前停住。

宫正下车,冲琴师深鞠一躬。

琴师还礼。

宫正拱手道:“娘娘有请先生!”

“谢娘娘盛情!”琴师给苏秦一个笑,上车。

銮车掉头,“嘚嘚”而去。

苏秦呆在原地。

直到銮车无影无踪,苏秦才回过神来,低头细审手中先生交给自己的竹简,竟然是姜太公的《易》,多年来他一直想看而未得的书。

苏秦顾不得抄写,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像往常一样,显王用过午膳就又一头扎进御书房中,连内宰也被他赶出去,将大门关牢,欲独享一份清静。

但对于显王来说,这世上不存在“清静”二字。正如颜太师所说,自孟津之会后,作为堂堂大周的天子,显王姬扁窝下了一肚子的火。

姬扁不足四旬,作为男人,正是大有作为的年龄。然而,自从姬扁记事起,周室天下就只是名义上的。二十三岁那年,先王崩天,姬扁承继大统,加冕那日,他曾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郑重起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重振周室。

转眼之间,十几年已经过去,周室非但未见振作,反而在他治下每况愈下,仅有鲁公、卫公、蔡公等小国来使朝过,大国公侯早将他抛到九霄云外。继位后的头几年,他也曾有意振作,但周室不过弹丸之地,横竖不足百里,还没有泗上的薛国大。可怜的是,即使这点儿袭土,又在先王手中一分为二,分封予两位叔父,只为他留下一个小小王城,当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十几年下来,他的凌云之志早被磨损得所剩无几。偏在此时,魏侯约定众公侯孟津朝王,着实让他欣喜有加。谁想孟津会上,作为堂堂天子的他竟然成为魏侯的戏弄对象,只要想起,就让他羞惭不已!

显王闷头呆坐,不由又将孟津之事从头细想一遍,无名之火又盛一层。火气攻心,显王极是难受,勉强站起来,来回踱步排解。正踱之间,显王瞥见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径走过去,将剑取过来,在几案前坐下,拔剑出鞘,一下接一下地在几案上划着道,好像拿在手中的不是利剑,而是孩童的玩具刀。

细看过去,案面早已刀痕累累,不知有几千几百道刻痕。显王刻得既专注,又无意识,动作慢得像是蜗牛移动。

不知是想到什么了,显王眼里盈出泪,动作突然加快,剑刃有力地划过案面,一来一往,吱吱作声,乍看起来不像是用剑,而像是在用锯。“锯”了一时,显王将剑拿在手中,凝神观看。

赫然入目的是剑柄上一行端庄的刻字:“先王愿景,吾将以此剑述之!”

显王清楚地记得,这行小字是他在登基那日亲手刻下的。如今,宝剑依然,字迹依然。周显王睹物伤情,潸然泪下。

显王咬牙,继续使剑。正伤心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小声嘀咕,然后是开门声。显王停下,将剑放于案上,闭目静候。

内宰走进,小声禀报:“王上,娘娘有请!”

显王淡淡应道:“何事?”

“雪公主、雨公主近来习琴上心,有所长进,娘娘心情高兴,有意考评二位公主琴艺,特请王上圣裁!”

显王睁眼,脸色和缓,现出慈爱的笑:“哦,是吗?何时?”

“就这辰光!”

显王伸出一手给内宰。

内宰拉他起来。

显王走进更衣室,梳洗一毕,由内宰换上王服,戴上王饰,威仪具足。

待二人赶到琴房,里面已是人声鼎沸。王后早在陪位坐下,琴师坐于客席,厅中央摆着一琴一筝,宫正、几名太监及王后、公主身前侍女站于两厢,济济一堂。两位公主席坐于地,面色微红,显然有些紧张。

看到显王,琴房所有人等尽皆叩拜。

显王径至王后跟前,扶她起来,携其手走至主位,扶王后坐下,自己方于主位坐定,摆手叫大家平身。

王后一脸微笑,看向显王,见他点头,转对琴师道:“先生,启奏吧!”

琴师看向雪公主,冲她点下头,微微一笑,目光中含着鼓励与期许。

一身紫纱的雪公主回以一笑,款款起身,到显王、王后跟前各拜三拜,再到琴师面前三拜,方才走到琴前,坐定,两手抚琴,面若桃花,二目流盼,宛如仙女下凡。刚好发育成熟的酥胸前荡着一只黄澄澄的金蝉,为她平添了几许高贵。

厅中静寂无声,所有目光无不射在姬雪身上。

姬雪眼望琴师。

琴师语气郑重:“雪公主,请奏《高山》!”

姬雪二目微闭,双臂扬起,纤指落下。一时间,琴声流溢,鸟语花香。嘈嘈切切,错错杂杂,雪公主将一曲《高山》弹得九曲回环,滴水不漏。

曲终之时,众人齐声喝彩。

雪公主羞涩一笑,朝众人深揖一礼,款款回至原位,坐定。

一身白纱的雨公主却是另一道风景。不待琴师相请,雨公主已是起身,也照雪公主的样子拜过父母和琴师,大步走至筝前,“腾”地坐下,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微微一挺,伸手将胸前荡来荡去的乳色玉蝉儿一把捉住,朝胸衣里一塞,伸开手臂,连扬数扬,似要唱歌般咳嗽一声,引得众人失声大笑。

显王怜爱有加,目视王后。

王后粲然一笑:“看这孩子……”

又是不待琴师发话,姬雨“啪”地落下手指,筝弦响处,却是俞伯牙的《流水》。《高山》《流水》都是极难弹的。若是技艺不精,绝对不敢动指,尤其是在显王、王后这些音乐方家面前,纵使一丝儿破绽,也是无个藏处。

姬雨噼里啪啦弹完,琴房里再起一阵喝彩。雨公主拱手谢过,嘻嘻笑着走到姐姐跟前,搂住姐姐的脖颈坐定。

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天子的评判。一直闭目静听的显王睁开眼睛,望着琴师,面呈微笑:“雪儿、雨儿琴艺大长,先生功不可没啊!”

琴师起身叩拜:“草民叩谢王上褒奖!两位公主慧根天成,一点即通,草民何敢居功?”

周显王将头转向王后,王后会意,转对琴师道:“本宫久未听到先生雅奏了,劳烦先生也弹一曲!”

琴师再叩:“谢娘娘抬爱!不知娘娘欲听何曲?”

“就是雪儿、雨儿方才所奏,先生只弹首尾两节!”

“草民献丑了!”琴师起身,走至琴边,双目微闭,在一阵静静的沉寂之后,陡然起指,果真非同凡响。

琴师奏完,起身,作礼。

王后对两位公主招手:“雪儿,雨儿!”

姐妹俩款款走来,偎依在王后两侧。

王后一手抚摸一个女儿,轻轻说道:“听到了吧,这才是《高山》《流水》!抚琴在心,不在手!”

雪公主、雨公主各自点头。

王后正欲说话,内宰走进,在显王身边悄语:“王上,太师求见!”

周显王情绪好多了,略一沉思,微微点头:“宣他书房觐见!”

周显王回到书房,颜太师已经跪在门口。

显王走过来,扶他起来,携他走进厅中,分主仆坐下。

看到老太师面色阴郁,显王知道朝中又有大事,且不是好事,盯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您来就是有事了。说吧,什么事儿?”

“也算是桩好事儿!”

“哦?”

“秦公、魏侯于前日遣使朝觐!”

一听到“魏侯”二字,显王怒气上来:“他魏罃不是自己称王了吗,怎么又来朝觐?”

颜太师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拱手道:“魏使是上卿陈轸,上呈聘书,攀亲王室,欲聘雪公主为太子妃!”

“秦使呢?”

“秦使是五大夫嬴疾,亦上呈聘书,攀亲王室,欲聘雪公主为太子妃!”

显王微微闭目,可看出他呼吸加速,胸脯起伏。

颜太师摸出聘书和礼单,放在几案上:“这是二位使臣分别呈送的聘书和礼单,聘礼不菲呢!”

显王伸手,不自觉地摸过几案上插着朱笔的玉筒,呼吸更见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身体随胸脯的起伏微微颤动,面部仍在竭力保持镇静。

玉筒被他越捏越紧,似要被他捏碎。

颜太师不急不缓道:“从聘书来看,秦公言辞甚恭,诚意具足,魏使稍显轻慢,且对安置在侯馆表示不满,自行搬入楚馆;从规格上看,秦使位列五大夫,魏使位列上卿;从聘礼来看,秦使聘礼略略输于魏使!”

周显王捏玉筒的手渐渐松开,看向颜太师:“诸侯争聘,是个好事。可雪儿只有一个,如何是好?”

“王上勿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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