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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痴女吹箫为孙郎 肃侯托国洪波台(2)

不待瑞梅走到跟前,孙膑猛然出手,再次把她推倒,抠出土末子撒她,打她。

瑞梅泪水出来,回到原处,继续吹箫。

箫声中,孙膑再度安静。

瑞梅振奋,吹出快活的节奏。

孙膑似乎被音乐感染了,以手击拍,打出和音,但又总是不和谐。

天色暗下,已是黄昏,守在庙院中的瑞莲与庞葱着急起来。

“葱弟,”瑞莲吩咐,“你去太子府,禀报殿下,让他接走梅姐!”

庞葱应声而去。

庙院里只有瑞莲一人了。

这个破庙本是那群乞儿的家,有乞儿返回来,在门口张望。

越来越多的乞儿返回来。

见庞葱不在,这些乞儿胆大起来,一个一个绕过瑞梅,溜进殿里。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人跨进,是范厨,提着一只提篮。

许是听到箫声,范厨飞步跨进,见瑞莲孤零零地站在院中,惊道:“夫人?”

“范厨,你总算来了!”瑞莲急切叫道,“快,陪我进去!”

范厨进殿,掌灯。

大殿亮起来。

瑞梅不吹了,看向范厨与瑞莲。

一群乞儿占住了孙膑的土榻,眼睛盯在范厨的饭盒上,嗅着飘散的香味。

范厨赶走乞儿,将孙膑抱到土榻上,打开饭盒,一一摆在孙膑面前。

众乞儿流口水。

孙膑向他们招手。

众乞儿围过来。

孙膑拿起食物,在他们眼前晃动。乞儿的目光跟着他手中的食物转。有人凑上前,讨好孙膑,冲他笑。孙膑给他食物。众乞儿都过来,冲他笑,与他各种亲热,孙膑便将食物一一分给他们。

望着众乞儿开心抢食的样子,孙膑拍手笑了,笑得天真,如天真的乞儿。

在这一刻,孙膑一点儿也没有发疯的样子。

瑞梅笑了,笑得如孙膑一样天真,笑中含着泪。

一阵车马响,太子申带人急走进来。

望着这幕场景,太子申惊呆了。

“梅妹!”太子申走到瑞梅跟前,扶起她,“天黑了,走吧!”

“申哥,”瑞梅语气坚定,“我不走,我就住在这儿,我要和孙郎在一起!”

“天哪,梅妹,这怎么能行?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太子申使劲拖她。

瑞梅两手撑住门,不走。

他们正在闹腾,一拨宫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带头的是毗人。

毗人努嘴,几名宫人不由分说,将不停挣扎、哭叫的瑞梅架出庙殿,拖进车中。

这一次,瑞梅闹大了。

魏惠王震怒,旨令后宫严禁她外出,并于次日午后召惠施谋议。

“啧啧啧,”惠施拱手贺道,“得女如梅公主,臣向王上道贺!”

“惠爱卿,你……”惠王一脸愁苦,“寡人这都愁死了,你却……”

“敢问王上所愁何事?”

“她……她这是胡闹呀!”

“咦?”惠施盯住惠王,“王上怎么说出此话呢?”

“你说她……”惠王长叹一声,“唉,不顾体面,纠缠一个疯子……”连连摇头。

“在常人眼中,公主是在胡闹,因她纠缠的是一个疯子,可王上并非常人呀,臣……”惠施欲言又止。

“爱卿?”惠王听出话音,盯住他。

“在非常人眼里,公主这不叫纠缠,叫挚爱。公主是非常人,这是爱得挚了,爱得切了……”

“爱卿,”惠王摆手止住,敛神,“无论如何,我都不许她去爱一个疯子!”

“孙将军不是疯子!”惠施亦正色道。

“你说他……”惠王惊愕。

“孙将军或为一时心迷,若得公主这般痴情,这般护爱,不定就会……”

“好了,好了,甭再说了,”惠王再次摆手,喘起粗气,语气断然,“寡人召你来,不是讨论爱不爱的事,是……”匀会儿气,声音缓和,“是想叫爱卿寻户人家,趁早把她嫁出去!”

“王上要寻什么人家?”

“当然是寻户好人家了,”惠王轻叹一声,“诸公主中,梅儿是寡人最喜欢的!”

“若是此说,”惠施顺口应道,“倒是有一户合适的!”

“哪一户?”惠王趋身问道。

“燕室。”

“是太子苏吗?”惠王眯眼问道。

“是子哙,太子的嫡长子。”

惠王陷入沉思,良久,摇头:“不可!”

“哦?”

“燕国偏远不说,这还隔着辈呢。再说,近几年来,燕公那个老不死的净与寡人作对,尤其是孟津之会那辰光,寡人迄今还窝着气呢。”

“齐室如何?太子……”

“不可!”惠王断然说道,“背信弃义之人,不可结亲!”

“楚室呢?”

“陉山那个结,还没解呢!”

“秦室……”惠施自行打住,改口,“韩室如何?”

“韩室?”惠王捋须有顷,“嗯,哪个公子?”

“太子康!”

“太子康不是有了太子妃吗?”惠王盯住惠施。

“就臣所知,三个月前太子妃寤生,母子不治,待过百日,就可新娶了!”

惠王心里“咯噔”一下,面现不悦,但迅即笑出:“就韩室吧。无论如何,几件大事上,韩武虽有微言,大体还算过得去。此事就托爱卿吧!”

惠施受命提亲,韩室响应,当即派来求聘使团,彩礼隆重。

瑞梅得讯,连吹三夜箫,于第三日凌晨悬白绫自挂闺中,所幸宫女发现及时,宫人破门,将她救下。惠王闻讯赶至,抱女痛哭。

王后爱女心切,跪求惠王退掉婚约。

瑞梅悠悠醒来,见是在惠王怀里,拼命挣扎,口中只叫“孙郎”。

惠王紧紧搂住女儿,和泪说道:“梅儿,我的好梅儿!”

瑞梅颤声:“父王……”

“梅儿……”

“父王,我……我要为孙……郎……吹……箫……”瑞梅颤声哽咽。

“梅儿……”惠王的心撕裂了。

“孙郎能听懂的,他……他……只要他和上我的节……拍……他的病就……就好了……”

“父王……准允……”

“梅儿谢……父王成……全……”瑞梅晕过去了。

瑞梅不惜一死,终于换来了逐爱的权利。

数日之后,养足了精神的瑞梅在宫人的陪同下再到小庙,为孙膑吹箫。闻风前来看热闹的人围满小庙,吓得一帮子乞儿四散奔逃。

瑞梅却无视这些,款款下车,走进小庙,在孙膑面前吹奏。

孙膑初听时烦躁,慢慢地,他开始静下来,耐心去听,再后来,他果然以手击地,与她的箫声相和,但他拍出的总是不合拍音。

惠王也为瑞梅立下了规矩,就是午后来为孙膑吹奏,日落时必须回宫。

一日又一日,瑞梅天天来到小庙。大梁人渐渐习以为常,看热闹的人少起来。

自从有了瑞梅的陪伴,孙膑不再发疯了,但他的和拍总是不合节奏。

有时,孙膑会爬出庙门,到街上晒太阳。瑞梅也就跟出来,当街吹奏。

瑞梅忘情地吹,孙膑静静地听,时而以手击地,发出不和谐音。

听着,听着,孙膑似是忘记了她的箫声,不再击拍了,专注地挠痒痒,这儿抓抓,那儿挠挠,时不时地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掌心玩赏,放进嘴里吃得咯嘣嘣响。

观者无不落泪。

听箫声,击拍子,挠痒痒,抓虱子,玩虱子,吃虱子,渐渐成为孙膑的标志性动作。

午后的太阳,当街照着,所有人都躲在阴凉里了。

瑞梅来到小庙,继续吹奏。

孙膑爬出庙门,来到大街上。瑞梅跟出来,箫声伴着他。

乌云满布,风来了。

雷声响起,雨来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孙膑在捉虱子,玩虱子,吃虱子。

离孙膑不远处,瑞梅在吹箫。

宫人急了,上前拉她,瑞梅不肯。

“公主,下雨了!”宫人含泪跪求。

“黄昏还没有到呢!”瑞梅斥他一声,继续吹箫。

雨越下越大。

宫人急了,驱车驰往武安君府。

一辆大车驰来,庞涓与瑞莲从车上跳下。

庞涓盯住孙膑。

孙膑无视庞涓的存在,只在雨地里呵呵傻笑。

瑞梅仍然在吹。雨水湿了玉箫,箫声吱吱,几乎听不到了。

庞涓走到孙膑跟前。

孙膑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手掌心里把玩。

“孙兄……”庞涓心里一酸,声音发颤,泪水和着雨水滴下来。

孙膑仍然无视他,注意力只在虱子上。

“快!”庞涓扭转身,与庞葱将孙膑架回小庙。

瑞莲与宫人合力,将瑞梅架上车,扬长去了。

是夜,庞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夫君,”瑞莲抱住他,柔声,“你……还没睡?”

“唉,”庞涓长叹一声,“我睡不去!”

“是为孙兄吗?”

“不,是为梅姐。”

“她……”瑞莲顿住了,盯住他。

“夫人,”庞涓坐起来,揽起瑞莲,目光盯住她,“夫君在想一件事情!”

“夫君请讲。”

“有朝一日,若是夫君沦到孙兄那步田地,夫人会不会也如梅姐这般?”

“我……”瑞莲怔了,良久,带着哭音,“我……不知道……”

赵国都城邯郸的东南隅有一处万亩见方的水泽,名曰洪泽,距赵室宫城三里左右。泽边有座土山,赵室先君在土山上筑一别宫,名之曰洪波台。

二月阳春,万物复苏,乍暖还寒。

赵肃侯兴致勃发,在宦者令宫泽的陪伴下移驾洪波台赏春观波。一行人刚刚住下,未及赏游,就有一人匆匆上台,呈送宫泽一份密报。见是赵、燕边境急报,宫泽迅即禀报肃侯。肃侯拆看,面色立变,复将密报递予宫泽。

宫泽细细读完,略一思忖,小声问道:“君上,臣实在看不明白,赵、燕睦邻已久,中山近年来也无异动,相国大人为何频调大兵,陈于代地?六万大军,不是小数呢!”

肃侯眉头紧皱,面色冷凝,有顷,缓缓说道:“不止这个。近来他与燕国公子武成君互有信使,交往不断。看样子,赵成沉不住气了。”

“君上?”

肃侯闭眼又是一番长思,冷笑一声,微微睁眼:“召太医!”

“臣领旨!”

洪波台上森严壁垒。

一队甲士护卫一辆八驷大车自西驰来,在台前停下。赵国的相国奉阳君赵成(赵肃侯三弟)跳下车子,摆手止住从人,疾步登上通往洪波台的台阶。公子范(赵肃侯八弟)下阶迎入,导引奉阳君直趋肃侯寝宫。

龙榻上,肃侯直直地躺着,面色通红,二目紧闭,手臂微微痉挛。几个太医表情严肃地跪在榻前,一个中年太医将包着冰块的裹带敷在肃侯额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聚精会神地将手搭在肃侯脉搏上。安阳君公子刻(赵肃侯四弟)跪于榻前,神色紧张地望着老太医。

过有一时,老太医松开肃侯手腕,步至外厅。安阳君紧跟出来,正欲问话,望见公子范引奉阳君疾步走入,忙拱手出迎。

奉阳君顾不上回礼,照头问道:“四弟,君兄怎么了?”

安阳君摇头道:“听说君兄病倒,弟也刚到。”

“这……”奉阳君略怔一下,“君兄前日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倒了呢?”目光转向老太医,“快说,君上何病?”

“回禀相国,”老太医拱手揖道,“君上脉相虚浮,六经不调,寒热相生,时迷时醒,据老臣所知,当是厥阴证。”

“厥阴证?”奉阳君眉头微皱,“何为厥阴证?”

安阳君解释道:“也叫伤寒。”

奉阳君白了老太医一眼:“伤寒就是伤寒,什么厥阴厥阳的,故弄玄虚!”

“老仆知罪。”

奉阳君急问:“此病……没有大碍吧?”

“若在七日之内退去高热,当无大碍。”

“嗯,”奉阳君面色阴郁,摆手,“晓得了,开方子去。”

老太医应声“诺”,起身,走到一旁的几案上写方。

宫泽从内室走出,朝奉阳君、安阳君揖道:“君上醒了,有请二位大人!”

见肃侯没有宣他,公子范脸色一沉,不无尴尬地走出殿门,扬长而去。

奉阳君、安阳君跟从宫泽趋入内室,在肃侯榻前叩道:“臣弟叩见君兄,祝君兄龙体安康!”

赵肃侯给二人一个苦笑,颤动着手指指旁边的席位:“二位贤弟,请坐!”

二人却不动弹,互望一眼,仍旧跪叩于地。

赵肃侯转对宫泽:“宣雍儿!”

宫泽走出,引领年仅十岁的太子雍紧步趋入。

太子雍扑到榻上,跪地泣道:“君父……”

赵肃侯伸手抚摸太子雍的脑袋,缓缓说道:“雍儿,来,给二位叔父跪下。”

赵雍起身,朝奉阳君、安阳君跪下,叩道:“雍儿叩见二位叔父。”

安阳君扶起赵雍:“雍儿免礼。”

“二位贤弟,”赵肃侯望着两个弟弟,再次苦笑一声,缓缓说道,“寡人这身子原跟铁板似的,谁知这……说不行就不行了,唉,此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奉阳君叩道:“君兄不过是一时之恙,万不可存此念想。”

“唉,”肃侯又叹一声,“谢贤弟吉言。二位贤弟,寡人的身子,寡人知晓。今召二位贤弟来,是有要事相托。”

奉阳君、安阳君叩拜于地:“臣弟听旨。”

赵肃侯轻轻咳嗽一声:“听太医说,寡人此病一时三刻好不了。寡人忖思,待过几日,暂由雍儿临朝,烦劳二位贤弟扶持。”不及二人回话,将目光望向奉阳君,“三弟。”

奉阳君叩道:“臣弟在!”

“朝中诸事,你就多操心了。”

“臣弟领旨!”

赵肃侯转向安阳君:“宫中诸事,这也拜托四弟了。”

安阳君泣拜:“臣弟领旨!”

“去吧,寡人困了。”

二人叩安告辞。

洪波台下,奉阳君别过安阳君,快马驰回相府,边脱朝服边朝后一步跟进的家宰申孙道:“速召公子范、御史、司徒、五大夫、司寇诸位大人来府议事。”

“小人遵命。”申孙口中应过,腿却不动,“启禀主公,有贵客到访。”

“来者何人?”

申孙压低声音:“季子。”

奉阳君急道:“快请!”

申孙出去,不一会儿,引进一人,跪地叩道:“燕人季青叩见相国!”

奉阳君回个礼,扬手指向客席:“季子免礼,坐。”

季青再拜谢过,于客席坐下,摸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我家主公亲书一封,请相国惠阅。”

奉阳君接过,拆开信封,细细读过。

季青忖其读完,接道:“在下临行之际,主公再三叮嘱,要在下恳请相国,再加兵马于代,越多越好!”

奉阳君点头:“你可转告公子,本府许他信中所托,也望他功成之时莫忘承诺。”

季青起身再拜:“在下定向主公转达相国金言!”

赵肃侯病重、托国于稚子一事,早被秦国黑雕探知,飞报秦宫。惠文公急召公孙衍、公子疾、司马错、甘茂诸臣进宫,同时召请与赵人有过多年交道的公叔嬴虔,共议赵宫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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