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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悯天下鬼谷收徒 争上风张庞斗法(2)

“蝉儿,”鬼谷子看向玉蝉儿,“此书库由你掌管,苏秦四人每日许借一次,每次许借一册,晨借暮还!”

玉蝉儿点头:“弟子受命!”

无数次的失望绝望,三个月的艰难煎熬,四人绕来转去,陡然间苦尽甘来,不仅成了鬼谷子的正式学徒,且又各遂心愿,整个过程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草堂里出来,已是月明星稀。尽管各自喜出望外,四人却一反常态,一路无话,径直走向他们的草舍。即使是庞涓、张仪也是各自低了头。

这是因为,他们的耳边充满了鬼谷子的声音,也都在各自嚼咬鬼谷子说出的每一个字。

回到草舍,四人各进各的屋子。

苏秦走到榻前,正襟危坐,祭起近日所学,闭目静坐,鬼谷子的声音就如天边滚雷在他的耳边阵阵回响:“口舌之术在于制人,口舌之道在于服心……口为心之门户,心为神之门户,若能做到善言,就能直通心神,做到服心……善言者,言则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可使人想所不欲想,行所不欲行;不言则神定如山,势若引弓之矢,可使人心神不安,如坠五里云雾中。此所谓不言即言,无声胜有声……只要悟了道,就能控制口舌,做到何时言,何时不言……”

苏秦正冥思间,门响了,张仪走进。

苏秦似是没有看见。

张仪就着月亮的辉光,寻了地方坐下。

苏秦依旧没有理他,闭目端坐。

张仪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苏兄……”

苏秦动了下,扭过来,睁眼看他。

“唉,”张仪轻叹一声,“今日之事,张仪真正服了!”

苏秦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不想又是此话,遂闭上眼去。

张仪走到榻上,扳过苏秦:“我说苏兄,听见没?”

苏秦点头:“听到了!”

张仪叹服道:“你说,先生这儿,”指下自己心窝,“有多深?”

苏秦望向他,没有说话。

“啧啧啧,”张仪咂舌道,“在下方才总算想明白了,先生他……嘴上赶我们下山,其实早就收下我们了,只是在故意折腾我们。如今想来,这番折腾,其实就是在教训我们,在琢磨我们成器啊!”

见他提到这个,苏秦也是有悟,盯住他道:“是哩!”

“值了!张仪此生竟能拜到这样的先生,值了,值了!”张仪感慨地握紧拳头,“此生值了!”

翌日晨起,鬼谷洞中,童子摸黑走在前面,苏秦四人紧跟于后。

鬼谷洞穴,洞中有洞,洞口偶尔还会现出一道帘子。

山洞七绕八拐,时宽时窄,时高时低,偶尔还要低头,就如走迷宫一般。

因是第一次进来,几人一路好奇。暗黑中,由于不熟悉地形,走在前面的苏秦额头被撞,哎哟一声揉起来。庞涓正在笑他,脚趾踢在一块石头上,也抱脚直哎哟。

正嬉闹间,前面亮堂起来,现出一支火把。

举火把的是玉蝉儿,穿一身白衣,婀娜多姿。一股幽香袭来,张仪下意识地深吸几下,眼睛都直了。

玉蝉儿站的地方是一个岩穴的洞口,身边有个木栅门,敞开着。苏秦、孙宾、庞涓就着光亮欣赏她身后的高大岩洞,只有张仪两眼直直地锁在玉蝉儿身上。

玉蝉儿指向洞口:“这儿是先生的藏书洞,你们各燃火把,自寻书去。记住,先生吩咐,你们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每人每日许借一册,日落时分归还。若是过时不还,三日内不可再借!”

苏秦、孙宾、庞涓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就着玉蝉儿的火把点了,进栅门选书,只张仪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

童子走过来,调侃他:“嘻嘻,二师弟,撞见鬼了?”

“哦哦哦,”张仪恍过神来,连“哦”几声以掩饰尴尬,“要做什么?”

童子朝洞口努嘴。

张仪看向苏秦三人,赶忙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走近玉蝉儿,手举松枝,两眼却盯住她看,松枝没有点在火炬上。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师弟,你看在哪儿了?”

张仪尴尬:“我……”

“你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现在不足一刻了,过时不候!”玉蝉儿将手中火把塞给他,扯了童子一把,没入洞中。

张仪盯住她的背影,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方才入洞。

藏书洞连通着几个小洞穴,通风甚好。沿洞壁摆着许多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简。待到张仪进去时,庞涓已经翻到第五个书架,仍然没寻到要找的书。孙宾驻足在第二个书架前。苏秦停在第一个架前,正在翻阅一卷竹简。过有一时,许是累了,苏秦坐下来,将竹简展开,就着火把,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张仪后来居上,动作麻利地翻过几个书架,在第六个书架前面赶上庞涓。庞涓展开一卷,似乎中意了,开始翻看。

张仪冲他看有一时,突然发话:“四师弟,寻到什么宝物了?”

“四师弟?”庞涓一怔,转过头来,盯住他。

“咦,”张仪故作惊讶,“不叫四师弟,该叫你什么?”

庞涓面现不悦:“之前怎么叫来着?是庞仁兄!”

“嘿嘿嘿,”张仪哂笑几声,“之前是个客套,四师弟竟然较真了!”

“我这……”庞涓略顿一下,缓缓道,“怎么称你?”

“当然是二师兄喽!”

庞涓眼珠子一转:“你哪年生的?”

“四师弟是要排年齿吗?还记得给大师兄磕头吗?”

“我这……”庞涓只得点头,“好好好,二师兄,庞涓认你了!”

张仪慢条斯理地拍拍他的肩膀:“辈分搁在这儿,不认能成吗?”

庞涓正待发话,洞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玉蝉儿的声音:“辰光到了,请拿书走人!”

苏秦、庞涓、孙宾各拿一书,依次走向洞口。

张仪没有寻到合适的书,急急慌慌地在书架上翻找。

玉蝉儿厉声:“张——仪?”刻意将两字之间的声音拖得特长。

张仪回望她,赔笑道:“师姐,我这……稍稍等一会儿!”

玉蝉儿进洞,从他手中拿过火把,冷冷地盯住他。

张仪做个苦脸:“师姐,求你了,就一小会儿!”

“哈哈哈哈,”庞涓大笑几声,对玉蝉儿道,“师姐呀,我们可都看着你呢。”

张仪横他一眼:“姓庞的,乱插什么话,这儿没有你的事儿!”

玉蝉儿亦横他一眼:“也没有你的事儿了!”说着,拿火把赶他。

在玉蝉儿的火把驱赶下,在庞涓的哈哈哈长笑声中,张仪不无尴尬地抓起一册,逃出书洞。

山里的冬天,说来就来。接后几日,朔风呼呼刮来,天气说冷就冷了。四人搭建的草舍果如童子预言,户大招风,屋内寒冷刺骨,存不住一丝儿暖气。几人请来大师兄童子参谋,重新选址,一连忙活数日,将草舍重新搭过。

安居之后,四人一道下山,至宿胥口置办粮、油、盐等过冬用的一应物品,肩挑背扛,运入谷中,开始正式的“修道”生活。在大师兄童子的安排下,他们将一日时光切割成若干时段,或练拳,或打坐,或读书,或习琴,或对弈,或采集,或为炊,具体做什么,完全看当日天气,以阴阳之道调养生息,日出即起,日落而息,甚是规律。

洞中藏书甚是丰富,沿洞壁摆了许多木架,木架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竹简。若是将它们装进牛车,只怕十车八车也拉不完。要想读完它们,莫说是三年五年,纵使十年二十年,只怕也难。因而,四人特别看重每日晨起的一刻钟选书时间,都想在这一刻钟内寻出特别适合自己的书,甚或宝书。

只有在此时,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四人的差别才显现出来。苏秦没有读过多少书,那模样就如一个走进宝库的穷人,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珠宝,一下子晕了头,随便哪一本都是好书。张仪却是东挑西拣,似乎哪一本都不中意。庞涓一头扎进书堆里,只选有关兵法战阵的竹简,寻到一本即如获至宝,揣进怀中就走。孙宾读书则另有选择,所选大多与兵或道有关。

对张仪而言,借书、还书的这一刻另有意义,那就是接近玉蝉儿。每逢此时,玉蝉儿总是尽职地站在门口,与他们见礼,看他们或选书或还书。只要这一刻过去,无论是谁待在洞里,她二话不说,虎起脸来就将他赶走。

张仪总是第一个进来,最后一个出去,且多数情况下是被玉蝉儿赶出去的。然而,莫说赶了,即使被她骂上几句,张仪也会感到全身舒泰,干什么都有劲儿。

时间过得甚快,四人每日借书、读书、还书,冬去春来夏至,不知不觉,已是半年有余。

某日黄昏,在草堂附近的一片幽林中,苏秦坐在一棵树下,背靠树干,旁边放着一册竹简,闭目冥想。

树林暗下来,太阳落山了。

苏秦打个惊怔,睁眼,看看天色,冲树上喊道:“仪……仪弟?”

没有人应声。

这是一棵就坡斜长的大树,枝叶繁茂。苏秦抬头上望,见张仪就躺在树冠的枝叶里,拿竹简盖着脸,好像睡熟了。

苏秦站起来,仰起头,半吟半唱:“仪弟,日头落山了!”

张仪做个手势:“嘘——”

苏秦奇怪地看着他。

过有一时,张仪掀开竹简,合上,出溜下来。

苏秦没有理他,扭头走向鬼谷草堂。

张仪跟上几步,扯下苏秦衣角。

苏秦住步。

“咦,苏兄,你也不问问我?”张仪诧异道。

“问……问你什……什么?”

“问我方才在想什么呀?”

苏秦迟疑一下:“必是在……在想……想书里的事。”

张仪夸张地摇头:“不对!”

苏秦怔了:“不想书,你……能想什么?”

张仪压低声,激动地说:“想师姐!”

苏秦错愕。

“苏兄,你猜我想她什么了?”

苏秦越发糊涂了:“想……想人家什……什么了?”

张仪面色微红:“想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儿!”

苏秦会意地笑了,扭头又走。

张仪跟上,扯他衣襟,一脸兴奋道:“苏兄,早上她……推我了!”

“推?”苏秦回头,一幅污浊画面瞬间在心头闪过。

“就是在书洞里,之前她是拿火把赶我的,可今儿她……是拿手推的!”张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那手软绵绵的,那身香味……醉人哪!”

天色黑下来。

苏秦给他个笑,加快脚步。

张仪跟在后面,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一路上想入非非。

二人脚步匆匆地走向草堂还书,赶至门口,见有灯光透过草堂的门窗。

“嘿,庞涓那厮腿倒快哩!”张仪跨步上前,推开房门。

张仪怔了。

庞涓并没回来,反而是鬼谷子当堂坐着,童子、玉蝉儿坐在他的对面,显然也给四子留下了足够位置。

张仪揖道:“弟子张仪拜见先生!”

鬼谷子给他个笑,指指席位。

张仪走到玉蝉儿身边,扑地坐下,眼角瞄一眼玉蝉儿,见她一脸静穆,对他视若无睹,心里一寒,忙朝旁边挪挪,空出点儿距离。

苏秦跟进,拜过先生,挨他坐下。接着是孙宾回来,拜过,挨苏秦坐了,但自己刻意靠边儿,为庞涓留下足够距离。

最后进来的是风风火火的庞涓。

庞涓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嗬,先生?”弯个大腰,深揖,“弟子庞涓拜见先生!”

鬼谷子朝他也是一笑。

庞涓眼角一瞄,见有两个空隙,一个在玉蝉儿和张仪之间,稍稍小些,另一个在苏秦和孙宾之间,显然是刻意为他留的。

庞涓斜睨张仪一眼,嘴角撇出一笑,径直走到玉蝉儿身边,挨她坐下。

庞涓壮实,张仪坐时刻意没有留够一个足位,此时从张仪这边望过去,庞涓的腿几乎靠在玉蝉儿的腿上了。后悔已是迟了,张仪白他一眼,忙朝苏秦身边挪挪,为庞涓腾出地方。苏秦也朝孙宾那边挪挪,给庞涓匀下地儿。

庞涓朝张仪笑笑,亦挪一挪,正襟坐定。

鬼谷子的目光逐个扫过他们,语气和蔼:“能让老朽看看你们所读何书吗?”

四人相顾一眼,各将手中竹简摆在前面。

鬼谷子看向张仪:“张仪,所读何书?”

“回先生的话,弟子在读一篇论剑的书!”张仪将竹简双手呈上。

鬼谷子摆手示意他放下:“此书是一年前老友列御寇造访老朽时带来的,说是宋人庄周新著。你可读完了?”

“弟子读完了。”

“能说说书中意趣吗?”

张仪神采飞扬,侃侃说道:“弟子以为,庄先生所言三剑,可谓是三种治世之方。天子之剑,讲求顺应天道,诸侯之剑讲求顺应世道,庶人之剑讲求顺应人道!”

“你能悟至此处,甚是难得。如果要你选择,你欲持何剑治世?”

“弟子首选诸侯之剑!”

“为何不选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讲求天道,天道即顺应自然,无为而治。无为而治适用于三圣时代,不适用于当今乱世!”

“诸侯之剑为何适用于当今乱世?”

“此剑上应天道,下顺四时,中和人民,若掌握之,可兴王业!”

“呵呵呵,”鬼谷子显然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解得不错。周武王掌握的就是此剑!”转对庞涓,“庞涓,你所读何书?”

见彩头被张仪夺去,庞涓正自难忍,听到鬼谷子问话,便扬起手中竹简:“回先生的话,弟子所读,乃吕公望的《六韬》!”

“甚好。以兵法入道,此书不可不读。你且说说,《六韬》之中,你倚重何韬?”

“韬韬皆好,若论倚重,弟子倾向于后面四韬,《龙韬》《虎韬》《豹韬》和《犬韬》!”

“你为何不倚重前面二韬?”

庞涓不假思索,率尔应道:“《文韬》讲的是如何治国,与弟子所学有所偏差。《武韬》颇好,只是后面四韬更精彩、更实用而已!”

“后面四韬精彩于何处?”

“弟子可从中悟出如何去战及如何战胜!”

“呵呵呵,”鬼谷子笑道,“说得不错,这四韬是教战之术。老朽问你,如果你是一国主将,有邻国来攻,你如何战胜?”

庞涓略想一下:“回先生的话,没有这种可能!”

“哦?”鬼谷子惊诧道,“为何没有这种可能?”

庞涓自信满满:“如果弟子是一国主将,只会进攻他国,不会被他国所攻!”

听他言语这般托大,众人皆是一震。

张仪扑哧笑道:“对对对,有庞将军在,谁敢送死?”

庞涓没有睬他,而是神色静穆,坐得更见端正。

“好吧,”鬼谷子微微一笑,“就算是征伐他国,你将如何战胜?”

庞涓朗声回道:“弟子有三招制敌:一是兵强将猛,二是三军齐心,三是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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