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星期不刮胡子。正好赶上去工地,他戴上安全帽、穿上工作服、脚登劳保鞋,和工地上任何一个建筑工人没什么两样。
回到家,他洗个澡,换身衣服,打开一罐冰啤酒,深夜不睡,在电脑上看西甲联赛。有时又强迫症似的去搜和郁金有关的消息。有一条早两年的旧闻是说,“郁氏集团”的小姐和“宝乐集团”的公子宣布婚事取消。稍早的一条消息则是两人宣布订婚。
旧闻里配了郁氏小姐和宝乐公子的照片,郁小姐照例是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那位宝乐公子倒也人五人六的不算难看。看看旧闻里写的内容,这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分明是很喜闻乐见的豪门联姻。李思川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解除了婚约。旧闻里还说,郁氏的小姐为了婚纱,曾两次飞到意大利去,一次看面料,一次试身。
李思川木着脸,关了页面。
中场休息,他切换到浏览器的页面,打算收一下邮件,不想却看到联系人列表中小钰的头像亮了,他鬼使神差地点开来,打字说:“小钰,你好吗?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觉?”
在网络那头的小钰像是被他惊着了,李思川看着对话里有输入的字样,却又消除了,只发过来一个笑脸。李思川“呜呜”地哭了两声——为了他的心。但他打出字却是:“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你呢?怎么还不睡。”小钰终于打出字来,问的是这样平淡的问题。
“我看球赛,皇马对巴萨。中场休息呢,我泡了一碗面吃。你也休息吧。”
李思川端着泡面,哭的心都有。面泡得久了,粉渣渣的,难吃得要死。如果这时候小钰在他身边,他情愿穿上衣服,跑过半个北京城,为她买一碗香菇鸡丝粥回来和她一起吃。而不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泡一碗毫无味道的面。
过了好一会儿,小钰才问:“思川,为什么跟我生分了?”
看她打出这样的问题,李思川想去撞墙。其实天知道,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李思川忙否认,“我这两天下工地,累的。我看完比赛就睡,你别多心。”
“你都叫我别多心了,我还能不多心吗?”
他一直知道小钰冰雪聪明,这样虚伪的言语哪里骗得过她。除非是她不想深究,情愿被他骗。
见他不回答,小钰打字说:“思川,我们视频吧,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李思川摸一摸自己的腮帮子,说:“唉,不好。我的样子你见了要吓得睡不着觉的。”
小钰不再打字,李思川以为她放弃了,愈加心灰意冷。他端起泡面要去扔掉,却听见手机响了。这个时候手机响,除了小钰,还能是谁。
他扑过去拿手机,差点把一碗面泼翻在地。他拾起手机看,果然是小钰的,他忍不住接听。
小钰说:“思川,为什么生我的气?”
“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李思川矢口否认。
“思川,我想看看你,你不想见我是吗?”
“不是,是我的样子见不得人。”
“那你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把自己弄到见不得人?”
“小钰,太晚了,明天再说。我也不看球了,我也去睡。”
小钰在电话里叹口气,“你这样子,我会更睡不着觉的。”
其实说到底,李思川的颓废也就是自怜,这下小钰肯怜惜他,他哪里等得及,收了手机打开视频连接,就见小钰出现在屏幕里面,温柔地对他笑。
她像是才从一个晚会回家,一脸的浓妆,戴着一对长长的穗状金耳坠,长得几乎要荡在她的肩头。她穿一件细肩带的丁香色裙子,没有项链,那对长耳坠撒花般的装饰着她奶油般细腻的皮肤。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有这样美丽的金色来衬托。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飞两次意大利,为了她的婚纱裙子。
李思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小钰龇了一下牙。
小钰一点没被他满脸的萎靡不振吓倒,反而取笑他说:“思川,你真经不起考验。”
李思川愣了一下。
小钰笑了笑,说:“你所知道的,不过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李思川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小钰摘下一只耳坠,又摘下另一只,放在手上托着,掂了掂,朝他一笑,说:“我累了,去睡了,bye。”
“小钰……”李思川叫住她。
小钰眨了下眼睛,问:“怎么?”
“做个好梦。”李思川改口说。
“For your。”小钰说,伸手关了视频。
李思川的心情瞬间变得好起来。
第二天他剃了胡须,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他查看了工作日志,填了调休单,定了机票,然后告诉小钰,他三天后去看她。
这三天他铆足了劲儿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又是三天没刮胡子,就那样半张脸青茬茬的杀气腾腾地去了机场,机场的安检人员看着身份证照片中白面无须的英俊青年,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胡须的沧桑中年,差点以为来了个中东人士。
一到出口,他就见到小钰等在那里。他快步上前,把她拥在怀里亲她,毛毛的胡子扎着她的脸他也不管,只顾和她厮磨。
小钰推开他,皱了眉看着他问:“为什么这样对我?”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在怪他弄痛了她的脸,里面一层意思却是埋怨他为什么和她生分了。
他听得懂。
他揽了她的肩,和她离开,路上他问:“小钰,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呢?我和你差得太远,你是聊斋里的狐女、神话里的杜尔伽、广告里的明星、富豪榜上的新贵。你该只存在于平面画报里,在我休息时翻看报纸杂志的文字旁边,看见你动人的笑脸,和那些美丽金边的衣裳。
今天小钰没有穿那些绣着金边的衣裳,也没有戴金饰。她穿一件薄薄的藕荷色羊绒裙装,长至臀下,脚上是一双踝靴,露出两条长腿,腿上的烟灰色长袜闪着鱼鳞的光泽。从上身到足下都是贴身的设计,显示出她曼妙的腰肢。初春时分,天气尚冷,她脖子里围了一条大大的樱粉色戒指绒围巾,衬得她色若春晓。
李思川爱煞了她各种妖娆到极致的打扮。每一个男人都想要这样的一个女人做他的女友,挽着她走到哪里,都会赢尽男性的羡慕。
何况这个美女停下脚步,仰视着他说:“因为只有你对我说,‘小玉,你可姓霍?我恰好姓李’,是你先对我说,说你前世欠了我的。我相信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我相信我们是真的有夙缘。那我就有底气和你做情人,以至做夫妻。思川,和我结婚吧。”
李思川呆了一样的看着她。
她向他求婚?
像她这样一个美女,即是在他最荒淫无耻的梦里,也不敢奢望她会向他求婚。
他向她求婚还差不多。
“思川?”他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时动弹不了。她再问一声,“思川?”
他从九霄云外回过神来,接住她抛来的绣球,问:“小钰,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是。”她笑说,“啊,李思川先生,你可愿意娶我霍小钰为妻?”
“卑人何德何能?”他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了,她还在开玩笑。
她用手指戳戳他胸口,“品德和体能。”
他听了,挑了下眉,“你这次倒不先测试一下体能,就算通过了?”
“不了,自家男人,要留着慢慢心疼的。”小钰有时候说起肉麻的话来,是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李思川自认跟不上她,可这次他不能让她占先机。他抢在她头里说:“我想快快心痛一下,可以吗?”
“不可以。”小钰瞪他一眼,“我开车来的,没有磁悬浮跑得快。”她指一下眼前的一辆银色莲花跑车,拿出车钥匙,轻轻按一下,开了锁。
磁悬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李思川大笑,搂过小钰,在她头顶亲一下。
小钰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请君入瓮。”
李思川看一眼这车,说:“车子不错,我喜欢。钥匙给我,以后你的车子,都由我来开。”为了能在这一刻如此大方自得地说出这句话来。此前的许多在深夜痛苦到绝望的悲伤心情,他才不会告诉她呢。
小钰把钥匙给他,“你会吗?”
“不试怎么知道?”李思川语带双关,存心要她好看。他钻车里,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然后打开了折叠的车篷,系上安全带,自信地说:“坐好,我要开啦。”
小钰坐在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带我飞吧。”
“去哪里?”他豪气万丈,觉得可以开到时间的尽头。
“看GPS。”小钰笑着一指。
“你已经设定好了?这也是测试的一部分?”他看一眼上面的路线,问。她回她自己的家,她自然是用不着GPS定位导航的,这样的设置,只有一个理由,为他准备的。
小钰慧黠一笑,下巴扬了扬,“随你怎么想。”
李思川看着她,做出沉思的表情。
小钰收起笑容,警觉地说:“你想反悔?”
“我想咬你。”李思川不客气地说,然后换成西北腔,扬声说“走嘞!”说完,他一踩油门,跑车绝尘而去。
小钰的樱粉色围巾在他耳边飘,风声呼呼,缠裹在围巾里,送过来她的一句话,又被风送远了。她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但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她灿烂的笑容。
然而,他没有听清小钰说的那句话是:“我将踏上光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