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很普通,跟大厅内复古华丽的风格完全不同。要檐下水猪形容的话,简直像是苦行僧住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檐下水猪的眼光一转,不,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半人多高、圆圆滚滚,上面蒙着白布的东西。他好奇地上前,一把掀起已经落灰的白布,露出下面的东西来。
第一眼看到,真是吓人一跳!
原来,白布下盖着一尊硕大的白瓷娃娃,胖脸和滚圆的身体本来应该显得很可爱,可是胖脸上绘着的偌大的惨白的眼球,血红的一张大嘴,要是晚上看到,能把人吓个倒仰。
檐下水猪嫌恶地看了一眼,想要再次把白布盖上去的时候,却发现白瓷娃娃的嘴并不是绘上去的,那张血红的嘴稍稍往里凹进去一些。
他心中一动,立刻伸手去掏,那张嘴有成人的拳头大小,他的手勉强能塞进去。他在里面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把灰一样的物质。
檐下水猪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伸手捻了一下,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白瓷娃娃里放的竟然是骨灰!
檐下水猪的父亲去世前要求死后火葬,骨灰要撒在河里,尽管家里人不愿意,却并没有违背他的遗愿。最后,是檐下水猪亲手将父亲的骨灰一点点撒进河里,所以他很清楚这东西摸起来的感觉。
白瓷娃娃就像一个硕大的骨灰坛子,而这个骨灰坛子竟然已经装满了一大半。
这里究竟放着多少人的骨灰?
檐下水猪打了个哆嗦:这里的人去世后多为土葬,这么多骨灰是从哪儿来的?秦老板放这么多骨灰在屋子里,又是为什么?
他用白布重新把白瓷娃娃蒙好,想要继续找别的地方,突然听到同事压低了嗓子的叫声:“书华,快出来,有人来了!”
檐下水猪顾不上再找什么,立刻从秦老板的房间里走出来,仔细掩好房门,同事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冲他招手,见他出来,立刻就从他们上来的那个窗口跳了出去。
同事刚跳下去,檐下水猪就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来人似乎不止一个,脚步声十分嘈杂,正迅速朝二楼的方向而来。现在他要跑过去绝对会被人发现,檐下水猪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来的几个人边往楼上走,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方言。语速太快,檐下水猪根本听不明白。他们走上二楼后,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几个人竟然推开了秦老板房间的门。
此时,檐下水猪正藏在房间的衣柜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衣柜里空间狭小,还放着不少衣物,他只能蜷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那几个人在秦老板的房间里说了会儿话,檐下水猪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感觉到他们似乎在商议什么事。
他心想,只要等到这几个人走了,他就能出去了。可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说了一会儿之后,竟然没走,而是坐到了床上。
檐下水猪心里懊悔得几乎吐血,两只脚都蹲麻了也不敢动一下,只能祈祷同事能赶紧想办法过来救他。
就在他等得几乎爆血管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一些声音,那几个人走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
檐下水猪拭去头上的冷汗,正要推开衣柜的门,手肘却碰到了上面的木头隔板,“砰”的一下,从隔板的间隙中掉出个东西,滚落在他的大腿上。
他拾起来摸了一把,是个细长浑圆的东西,触手冰凉,而且刚拿起来的时候,他的手腕蓦然一疼,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这时,檐下水猪也顾不上细看了,把那东西一把塞进裤腰里,强忍着两只脚传来的酸麻感,趁着同事引开那几个人的间隙,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之后他又绕回前厅。同事看到他,立刻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两人暗地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就从旅店里走了出来。
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想想刚才的一幕,都是一阵后怕。
他们边说边回到现在住的旅店,檐下水猪立刻把塞在裤腰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两个同事围在旁边看。
那东西入手颇有些重量,看样子应该是乐器,有十几厘米长,上面有七八个孔,一头还有类似于吹嘴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打造的。之所以重,大概也是因为这些金属。
檐下水猪拿着那东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东西的材质有些像玉,拿在手里凉沁沁的,整体不是很直。他在上面摸了几把,突然心中一凛:这东西莫不是就是秦老板曾经跟他说起的,用少女腿骨做成的白骨笛?
同事在一旁惊奇地端详着:“这是骨头做的吧?”
另一个同事道:“我听说西藏也有这东西,西藏话叫罡洞。正宗的罡洞,都是少女死后由家属自愿捐赠腿骨制成的,是法器,很难得。”
“人家那个是法器,这个可就不一定了,指不定就是砍掉活人的腿做成的呢。”檐下水猪幽幽地说道。
“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让你说起来了。”同事双手抚着手臂,打了个哆嗦。
檐下水猪看着白骨笛,能把骨头摩挲得像玉一样,这支骨笛存在的时间绝对不短。那天晚上他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支人骨笛吹奏出来的。
秦老板为什么要骗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思索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人骨笛放在嘴边,同事一把把白骨笛夺下,脸色不好地看着他说:“你可别乱吹,万一把鬼招来了怎么办?”
檐下水猪嘿嘿一笑,只得放下白骨笛。
8
云南之旅没有完成,可是本来预计的时间已经剩下没几天,他们只好修改游遍云南的计划,到相对比较近的西双版纳去玩一圈。檐下水猪得到的和解金,正好能让他们不用顾忌花销,肆无忌惮地玩个痛快。说起来,那一下也不算白挨,正所谓福祸相依,就是如此。
他们开着车朝西双版纳出发了,一路上的风景之美,让檐下水猪数码相机里超大容量的存储卡都差点儿不够用。不过,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西双版纳,那里毕竟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万一碰上什么凶猛的物种,岂不是要吃亏?
他们在西双版纳没有赶上热闹的泼水节,却意外地观看到一场傣族的葬礼。
傣族葬礼气氛庄严,却不沉闷,当那口棺材行至一栋竹楼前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傣族妇女从楼里走出来,在棺材上放了一根蜡条。
他们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放蜡条是傣族离婚的一种方式。跟去世的人离婚,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后来,他还在送葬人的肩膀上看到了一只体形不大却看起来很凶恶的秃鹫。
看着远去的送葬队,檐下水猪竟然鬼使神差地把那根白骨笛从背包里掏了出来,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送葬队伍上的时候,吹响了它。
他没想到,白骨笛的声音是那样刺耳,简直能刺破人的耳膜,更没想到是,当白骨笛的声音响起,那只一动不动、状似睡着的秃鹫突然朝他们的方向飞来,那凶猛的姿态,仿佛下一刻就会啄穿他们的喉咙!
同事们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愣了一下后,然后大叫着往反方向逃跑,檐下水猪慢了他们一步,秃鹫的飞行速度何其之快,一瞬之间,那只秃鹫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檐下水猪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这时候只能逃命了。两个同事已经跳上车朝他招手,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玩了命似的往车上跑,慌乱之中,白骨笛掉进路边的草丛里,他也没敢停下去捡。
上了车之后,同事猛踩油门,直到开出好长一段距离后,那只秃鹫才掉头飞回去。他们松了口气,同事放慢了车速,回头给了他几拳。
他们几个在景洪市待了两天,到处闲逛时,檐下水猪碰到一个给人看面相的小摊子。
摊主穿着很古怪,大概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不过,他的这身打扮却让檐下水猪想起在思乡旅店里惊鸿一瞥的穿着奇怪衣服的小女孩。摊主的腿上还放置着一面很小的鼓,虽然跟他在旅店里见过的骷髅鼓不太一样,却让他感受到一种熟悉得让人害怕的气息。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但是起码檐下水猪能够听懂。
那个人问:“你要算什么?”
檐下水猪说:“我不算命。我只想知道这个是不是骷髅鼓,还有,它的来历。”
说完,他掏出两百元,放在摊主的面前。
摊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于是,檐下水猪又掏出两百元。
这次,摊主接下了所有的钱,说了一番话。
很久很久以前,民间有一种可以使死去多年的人借尸还魂的巫术。不过这种巫术实施的条件很苛刻,首先要用一百个人的骨灰去研磨一把人骨制成的笛子,当人骨笛被磨得如玉石一般润滑,就具有了摄取魂魄的力量。之后,还要准备一张以复活之人的血亲的身体制成的鼓。
骨笛能摄魂,而骷髅鼓将人的魂魄桎梏在内,直到百人。不过,能让骨笛摄取魂魄的人,都是一些欠下因果的人,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罪孽,所以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并且存在许多变数。
条件达成之后,就可以用这两样东西,使死人复生。
这种巫术的失败率很高,只要失败一次,那么前面所做的就都付诸流水了,而且施术的人因为欠下的因果太多,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檐下水猪听完后,秦老板那绝望的眼神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他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会那么绝望吗?
这时,檐下水猪突然听到同事在叫他,于是转过头去。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换了个人,正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到底看不看相,不看的话赶紧走,别妨碍我赚钱。”
檐下水猪有点蒙,立刻站起来四处搜寻,却怎么都找不到刚才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
他回头问那个正在给人看相的男人:“刚才坐在这儿的人呢?”
男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说:“这是我的摊子,哪有别的人?”
街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常,檐下水猪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无法去探寻,不过关于秦老板那件事,他把所知的一切联系起来,却大致得知了答案。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逃过这一劫。
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是想到,大概是自己没有欠下太多因果,所以命不该绝吧?
【第四章 红油伞】
红油伞,窗花花,背对背的胖娃娃。
新娘子,回了家,一个两个加上它。
1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出门,每天宅在家里上网,那个驴友群是我最常出没的地方。
有一次,驴友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红色油纸伞的图片,说是到苏州旅游时买的纪念品。我对油纸伞说不上喜欢,对它最深的印象是戴望舒《雨巷》中描写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油纸伞是她最美的背景。
檐下水猪:油纸伞很美。
今宵有酒:是挺美,不过我还是觉得普通雨伞用着方便,那个过时了。
檐下水猪: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传统油纸伞。油纸伞是传统工艺,全程手工制作,据说古法制伞共有八十六道工序,但是传到现在,已经被简化成七十二道工序。
今宵有酒:听了真长见识。
檐下水猪:我不是来科普的!你知不知道被去掉的那几道工序是做什么用的?
今宵有酒:应该是没什么用的工序,所以去掉了?现在不是讲究化繁为简嘛。
檐下水猪: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但是真相往往出乎人的预料。
檐下水猪没有再说下去,只说了声有事,就下线了。
我在家这段时间,海子经常来电骚扰快要“发霉”的我,诉说各种他和于雪的恩爱,并且邀我出去喝酒。我不为所动,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硬是把我架出了房门。
“今天是为于雪正式通过试用期而庆祝,你说什么都得去!”
海子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在他的强力干扰下,我闭关的日子终于结束。
一个月前,于雪被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杂志社录取,成了一名小小的编辑。于雪喜欢写作,还有一手不错的摄影技术,在杂志社工作也算适得其所。
海子拉我来到一家火锅店,于雪已经等在那儿了,同桌还有几个相识不相识的人,酒桌上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我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瞧,谁知却看到路灯下,一个男人打着一把红色的伞从窗前走过。
我微微一愣,外面下雨了吗?
吃完饭,一群人决定去酒吧再喝一轮。走出火锅店的时候,我发现地面十分干爽,丝毫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现在的怪人还真多。
疯玩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在头痛中醒来,照例被我妈唠叨了一早上。后来我实在被她唠叨得没办法,借口说一个朋友找我,这才逃了出来。
我刚一出门,就差点儿跟一个人撞成一堆。我一瞧,这人是从我们家对门钻出来的,胡子拉碴的脸让人摸不准他的年纪,两只眼睛没什么神,好像几天没睡好觉似的。
我站稳之后,他对着我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从身后拿出一把挺大的红色油伞,转身下楼。
我记得住在我们家对门的是一对带着孩子的朝鲜族夫妇,那么,这个人是谁?
当晚,我就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我妈。我妈说那个人是前些日子新搬来的,原来的住户听说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那个胡子男人搬过来之后,她见过几次。那人很少开口,只有那么一次,他开口说了两句话,听口音似乎是四川人。
我妈告诫我离胡子男远一点儿,我十分不解,我妈用手指了指脑袋,她说那人脑子似乎不太正常,她几次都看见他拿着一把红色油伞,而下雨的时候被淋了一身湿却不见他打伞,真不知道他拿伞是干什么用的。
“也许是当阳伞用的吧,天热的时候你不是也拿把伞吗?”我回了一句。
我回想起早上那一幕,胡子男的确拿着把红油伞,我很难想象胡子男打着把红油伞在阳光下走路的情景,若是个年轻姑娘倒也罢了,偏偏他是个大男人,而且在这个年代还能见到油纸伞,想一想都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我这人不好管闲事,听过之后就忘了。
再次接触到胡子男,却是因为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