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摇头说,“他是为了影响到你们。你们其实是不相干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你没有让他在雨夜站一晚上等你,你也没有让他徒手堆雪人……可是当他自顾自地做了这一切,然后说‘这都是为你做的’以后,你就被他绑架了。”
莉莉和王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被他绑架?”
我继续说道:“是的,虽然这些行为都是他自发做的,可一旦你产生‘他为我受苦’的念头,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在感情上亏欠了他,他做得越多,你这种念头就会越强烈。在不知不觉之中,你的感情就被他的行为绑架了,不安会渐渐演变为同情、内疚和感动。”
王悦前男友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刘全在和保安的推搡中撞破头时,刘悦的这种感情达到了极点,所以她对着保安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爱刘全吗?
我认为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不爱的,只是感动大于爱情。
“能和我说说你们交往以后的事情吗?”我问,我不认为他们能很好地交往下去。
刘全的所作所为都在变相地告诉王悦:我可以坚定、执着、忠贞,并且付出一切来爱你。
在追求王悦的时候没有付出任何金钱。
在旁人眼里,刘全的做法可以解释为“我没有钱,我不帅,但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当说出那句话的冲动退下去以后,王悦后悔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那句话,让所有人都默认她接受了刘全的追求,王悦并不是一个硬气的人,在这个错误的开头下,她得过且过地和刘全交往了。
王悦和刘全交往以后,两个人的互动多了起来,两人互相接触一多,王悦就发现刘全和她自己的差别。
刘全说他因为家里没钱少年辍学,四处打工,吃不饱穿不暖,处处受人歧视,有的人,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王悦无法想象这种生活,她非常同情刘全,用生活费给他买衣服、鞋子、手机……开始他们约会的地点总是在公园这样的地方,后来王悦提议去别的地方,但是约会所有的钱都是她出。
刘全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他说王悦是他的太阳,是他的一切,有了王悦,他才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好。
刚开始,王悦还觉得感动,但是随着见面次数越来越多,她为刘全花的钱也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学生,她的生活变得非常拮据。另一方面,刘全已经不满足只看着她,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王悦开始变得焦虑、紧张,害怕与刘全出去。朋友们也发现了王悦的反常,她们建议王悦冷静下来,先和刘全分开几天试试。
王悦朋友的建议是对的。
“我给刘全打了电话,说想静一静,最近不要见面了,然后狠下心不接他电话,也不回短信。”王悦回忆道,“那天下课回宿舍,发现刘全等在宿舍楼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很害怕,不敢再回宿舍,就去朋友那里借宿。”
之后一段时间,刘全一直等在宿舍楼下,他的短信也由开始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变成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其实你看不上我吧?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这种略有些恐吓味道的话。
这些话让王悦在内疚与害怕之间纠结,毕竟那时刘全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那段时间,刘全一直守在宿舍楼下,表情十分恐怖,但凡见到长得像王悦的女孩儿,都会死死地盯着人家看。”莉莉说,“我们都觉得很害怕,就报告了老师,借助保安的力量,把他轰出去了。”
王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刘全的短信。他说没想到我竟然对他做出这种事情,他问我是不是不相信他,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如果我想要,他就把命送给我。”
这条短信毫无逻辑,但是王悦却被那条短信吓坏了,不顾朋友的阻拦,偷偷跑了到了刘全租住的单间平房里。
“他给我开门的时候,我吓坏了。”王悦说,“他满眼红血丝,脸上带着黑眼圈,看起来非常憔悴,他一看见我,就一把抓住了我,我看见他手上全是血。我吓得叫了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把袖子撸起来给我看,他胳膊上有许多刀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在渗血。”
……
刘全指着桌子上还带着血的小刀,对王悦说:“我没办法忍受你离开我,你离开我一天,我就在自己身上划一刀。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
刘全拿起那把刀,道:“那我就把我的命给你!”
王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她尖叫道:“不要,你不要这样做!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刘全举着刀问:“那你还会离开我吗?”
“不,”受到惊吓的王悦连连摇头,“不会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悦悦……”刘全扔下刀,抱住了王悦,“你不要再离开我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了。你不在,我不如死了。”
这些话像网一样紧紧地缠住了王悦,越来越紧,无法挣脱。
那天晚上,王悦睡在了刘全那间出租屋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上。王悦想,再也不会有人像刘全这样,愿意为了自己付出生命。
虽然他没有钱,可是他可以为自己付出生命。
很多人都觉得,身体比金钱重要——他都可以为你摧残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但每个人所重视的东西不一样,对于某些人来说,金钱远比自己的身体重要。
于是这件事情从根本上就错了,刘全所谓的付出生命,并不是在遇到流氓混混儿的时候为王悦出头,也不是遇到危险挺身而出。
他是靠伤害自己来要挟她。
那些伤害,只是他对她的感情砝码,当砝码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王悦就被他捏在手心了。
这时候受到的损失,刘全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地要回来。
“你觉得刘全爱你吗?”我问刘悦,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当然。”
对于刘全,王悦有很多不确定,唯有这件事,她是确定的。
但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可以毫不顾忌地伤害自己来要挟你的人,你又指望他能多在乎你?
我觉得我可以预料到后面的事情了,一个天真的姑娘,被熟悉人心的男人所掌握,只能慢慢地失去自我。
而事情的发展,也和我预料的所差无几。
刚开始,刘全只是不断地诉说自己有多爱王悦,为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后来,他开始用一些话打击王悦。
像是在二人拥抱的时候,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现在才发现,你还挺胖的……哎,你最近是不是黑了?”
或者是装模作样地凝视王悦的脸:“我发现,你的鼻子似乎不是很好看。”
甚至抹黑王悦的学历:“你知道现在大学生找工作有多困难吗?我觉得你以后还不一定比我强呢,至少我们能吃得了苦,你们有什么长处?
“你们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看你们学校不少女的,穿得花枝招展的,晚上都是出去陪酒的吧?市里那酒吧一条街上,有不少大学生呢。”
王悦表示出对这些话不满的情绪时,刘全就会用诚恳的表情去哄她:“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可这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我是个粗人,不像那些花花公子那么会说话,可是,我愿意为你死啊!”刘全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会亮出手臂上的疤痕。
王悦看见那些疤痕,就无比内疚,内疚之后,是心软。她想,没错,他是爱她的,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可以为她付出生命的人了。
她想,刘全说话是有点直,但也不无道理,而且对于社会,刘全显然比她懂得多。她已经对刘全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了,应该弥补他才对。
然后情况越来越差。
刘全说:“我不希望你穿露太多的衣服,露出胳膊和腿不安全,老有人盯着你看。”
刘全说:“你那些朋友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们在一起是在说我坏话吧?那些男的,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刘全说:“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有多好看,这世上没有好人,那些人都是想占你便宜,男的都是想上你,女的都是想从你身上捞点什么。”
当王悦反对他时,刘全就会愤怒:“你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不就是嫌弃我吗?你想甩了我去找个有钱的是不是?”
王悦生气想要离开他,刘全就会重新上演苦肉计,用自虐自残的方式来让王悦心软。他会毫无尊严地下跪,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
他甚至会扇自己嘴巴,在水泥地板上磕头,一下一下,坚决而用力,将额头磕出血痕。
他声声地说着:“我是浑蛋,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是浑蛋,但是我爱你啊,也许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但是我可以为你去死。”
如果王悦是个干净果断的女人,自然可以和刘全一刀两断,可她不是。
她受不了刘全自虐,她受不了刘全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声声地说着爱她,说他是因为爱她才变成这样的。
这些举动就像是一根浸了水的绳子,她越想挣扎,绳子就越紧,牢牢地束缚着她。
王悦被这周而复始的剧情折磨着,最后,她累了。
为了减少这样的冲突,她只好尽量迎合着刘全。
她穿上了长衣长裤,远离所有的朋友,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和刘全在一起。
这是很危险的,因为刘全并不是一个拥有正能量的人。
在这段时间里,王悦的精神进一步被污染。失去了正常的交际,她的成绩直线下滑,这时刘全就告诉她:“你看,我早就知道你不行。你考上大学也不过是个侥幸,以后毕业了,肯定也没有工作。”
当王悦想去企业实习或者应聘时,刘全会告诉她:“没用的,你肯定选不上,竞争者那么多,凭什么选你?”
王悦周围的人发现,原本那个爱说爱笑的美丽班花慢慢变成了一个孤僻自卑的阴沉女人。
发现不对的莉莉不止一次地劝说王悦和刘全分手,可是全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莉莉只好将希望依托于毕业,失去了信心的王悦已经没有勇气去找新的工作。她曾说过,要回家乡,父母会托熟悉的人给她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王悦和刘全交往的事情一直瞒着她父母,莉莉也知道,王悦的父母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女婿。
莉莉乐观地想,比起其他人,也许父母的反对更有效,回家以后,王悦应该能从现在的状态中解脱。
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怀孕了!”莉莉气愤地说,“快毕业的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我以为她会爱惜自己,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她也对刘全妥协!而且那个浑蛋,甚至不愿意陪她去打胎,说没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简直可笑,连打胎都没钱,又哪有钱去养孩子?”
最后,王悦谎称毕业学校要交钱从家里要了一笔钱,莉莉陪着王悦去医院打了胎。
从医院出来,莉莉想要狠骂刘全一顿,但刘全开门以后,把王悦拽回屋,就把门甩上了。
那是刘全第一次对王悦露出凶相,他义正词严地指责王悦,说她不应该擅自打掉他们的孩子,然后又对王悦施加心理压力:
“我知道,你毕业以后想离开我,可你看看你自己,能离得开我吗?你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睡?离开我你去找谁去?谁会要一个被人睡过,还打过胎的烂货?我告诉你,你现在欠我一条命,我儿子被你弄死了,我和你没完!你想离开我?好啊,你走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你跑了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爸你妈,告诉他们他们养了一个什么样的贱人!我可以把你和我的事到你家乡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我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你让我不好受,你也别想好过!”
王悦本来已经脆弱的心在这番话下支离破碎,回家的愿望就这样被打消了,她痛哭了起来。
“悦悦,我知道。”刘全又放柔了声音,抱住了王悦,哄她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你看,你爱我原没有我爱你那么深,所以我才害怕你离开我啊。我这个人说话直接,但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你都是被你那些朋友忽悠了,才打掉孩子的,以后你离她们远点儿。没关系,只要你在我旁边,孩子我们随时可以再生,来,我扶你去休息。”
当时的王悦还不知道,这种先凶后哄的情况会逐步升级,并且持续许多年。她就像一个听话的玩偶,按照刘全的指示远离了莉莉,毕业之后,和刘全一起,离开了上学的城市,来到这里。
没有了朋友,不再与亲戚联络,王悦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刘全。
而这时,刘全的本性也完全暴露出来了,他收走了王悦的所有证件,接了一些在家就能完成的手工活儿让王悦在家里赚钱;同时,他也开始对王悦采取家庭暴力,稍有不顺心就拳打脚踢。
没有证件,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没有任何的通信工具,几乎无法谋生。处于半囚禁状况的王悦为了少挨打,只好不停地讨好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刘全。
现在的情况,和当初刘全追求她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时间久了,王悦也习惯了。
幸运的是,她还记得莉莉的电话号码,偶然的一个机会,她拿到了邻居的手机,当时孤单冲淡了恐惧,王悦急切地想找人说话,因为刘全的威胁,她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给这个大学时最好的姐妹打了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她本来是有几丝求救的意愿的,可是听到莉莉的声音以后,那些想法不知怎么的,却消失了。于是王悦只和莉莉寒暄了几句,并说了自己的地址,只是电话中,她谎称自己过得很好。
见过刘全凶悍的莉莉自然不相信王悦的话,她听出了她在电话里的强颜欢笑,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她找到了王悦。
看到王悦身上家暴的痕迹,莉莉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劝王悦离开刘全,却被拒绝。这时候,莉莉发现王悦的心理已经有些不太对了,她对刘全产生了很强的依赖,这种依赖强到即使迫使她离开,她也会回到刘全身边。因为王悦和刘全关系特殊,王悦又不会说刘全的坏处,即使报警,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她趁刘全出门上班的时候,带着王悦来到了我的心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