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被人称为仪态端庄、慈眉善眼的佛。
但目睹乐山大佛，你就觉得乐山大佛并不像人们介绍的那样慈善，而是一尊板着脸的佛。
乐山大佛是世界级的神秘大佛。2
0世纪80年代，电影《神秘的大佛》让乐山大佛在中国家喻户晓。
1996年，在墨西哥梅里达城，乐山大佛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乐山大佛更加成为把什么都想搞大的中国人的骄傲。
乐山大佛成为世界名佛，就是因为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
乐山大佛比阿富汗巴米扬的53米大佛还高大。要不是塔利班用炮轰那座大佛，中国人只知道有乐山的佛，哪还知道有巴米扬的佛。
一
高大、神秘是乐山大佛不容置疑的显著特点。
乐山大佛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耐人寻味。在佛教徒看来，只要是佛，你想那佛有多大，那佛就有多大。用马季“上嘴唇接天，下嘴唇接地”的话来形容不会出错，用佛跟天一样大甚至比天还大来比喻，断不会有什么过分。
但是在文物专家那里，再高大的佛，总得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来客观表述啊。
宋以后的佛教典籍称，乐山大佛高36丈，折合成今天的尺度，大约是110米。
外国人对中国人的夸张和形容从来都不放心，美国人更是这样。20世纪30年代初，美国人洛弗格林用三角测量法测得大佛的高度是204英尺，约合62米，与36丈差了一大截。这个数字当然没有多少中国人知道，但可以想象，那个美国鬼子从此心里有了底，对中国人善于夸张的成见更加根深蒂固了。
新中国刚成立时，《文物》杂志介绍乐山大佛也用36丈说。
1956年，中国美协考察团考察后说，乐山大佛高达70米，但怎样测得，没有说明。
接着，《现代佛学》杂志采用这一数据，说明来源是四川省文物资料。
1963年，乐山文化部门维修大佛，用吊绳分段测量的方法得出的数据是71米高。用吊绳分段测量的方法有多少科学性可言，不敢妄加评断，但乐山大佛是71米高的说法却被中国人接受，并被张扬到了全世界。
1982年，在公布第二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大约是采用了申报材料中的数据，也称乐山大佛有71米高。此后，《中国大百科全书·文物博物馆》也这样记载。在中国，这是一个容易被大家信以为真的权威记载。
因为电影的宣传，乐山大佛自然备受关爱。有几个单位出于不同的目的，对大佛进行了测量，测量结果大为不同。
西南水利电力勘察设计院测出的大佛身高是60米，加上踏座后是62．1米。四川省勘察设计院测得的数据是大佛身高60．50米。四川省水利水电勘察设计院与水利电力部华东勘察设计院联合测出的大佛身高是59．2米，武汉测绘大学测出大佛坐高58．7米。
给佛测身高，最权威的应该是文物研究机构。以中国文物研究所为首的“治理乐山大佛前期研究课题组”的近景摄影测量结果是通高62米。
结论非常清楚。
但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经过反复测量终于得来的正确数字却没有得到应用。在写世界遗产申报文本时，不知道是哪些人，非常神秘隐晦地耍弄文字游戏，别有用心地仍称大佛通高71米，坐身高59．96米。就像在国内谎报各种统计数字一样，中国人凭空让大佛猛地长个头，有预谋地把国际组织糊弄了。
既然外国人都承认，我们当然乐于接受。现在，毫无例外，在乐山，导游们给中外游人介绍乐山大佛的高度时，众口一词：大佛高71米。
二
在乐山，导游会眉飞色舞地告诉你，乐山大佛工程浩大，难度惊人，世界第一，伟大的建造者以坚忍不拔的毅力，用90年的时间创造了这一举世奇观。
事实上，乐山大佛经历了十分痛苦的难产过程。
发起建造乐山大佛的海通和尚多方化缘，终于在公元713年动工开凿，不几年大佛的容貌就清晰可见。但随后经费困难，海通捉襟见肘，心力不足，人去工停，大约搁置了十年。公元739年，剑南节度使出俸钱二十万，且争取朝廷支持，重新开凿修建。公元746年，剑南节度使去长安当了京官，工程又告停工。
此后，唐帝国陷入安史之乱和藩镇割据，开凿了半截的大佛杂草丛生，被人忘却，和现在许多因各种原因搁置起来的楼堂馆所一样，成了烂尾工程。直到几十年后的公元789年，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韦皋才重新拾起大佛工程。经过15年的漫长工期，完成了大佛下半身工程和天王龛、两个护法天王的凿造。最后完成覆盖大佛的大像阁、天王龛前的木阁和大像碑，已经是公元803年了。
从立项开工到最后完工，实际施工时间其实不过30年，但由于种种原因，乐山大佛的建造时间却拖拉了近一个世纪，工期之长，周折之多，也堪称世界之最！幸亏这个工程与佛教有关，与信仰有关，后来人是凭着信仰才将大佛完成，不然，乐山大佛可能连“胡子工程”荣誉称号都没有。早在海通和尚悻悻离开之后，留下了一个很大很麻烦的烂摊子，如果是现在，谁会去为前面的施工者受拖累受麻烦承担责任？我推测，假如不是一个宗教信仰工程，乐山大佛到现在必定还是一个遗存千载的烂尾工程。
三
佛教进入中国，最初的雕像和塑像都保持着印度风格，姿态、面目、五官、衣饰保留了典型的舶来特色。经过演变，进入唐代，佛像的塑造已经中国化、本土化，这种倾向在我国所有的著名佛教石窟和雕塑群中都有突出表现。
乐山大佛建造于唐代，按理，乐山大佛应该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佛像，它应该面目端庄，衣饰流畅。但是现在我们看到，这尊世界上最大的佛像既没有舶来色彩，也不具备唐代佛像的生动。不管是亲眼仰视过乐山大佛的人，还是在照片上拜瞻过乐山大佛的人，都会产生怀疑，乐山大佛是一尊弥勒佛吗？
弥勒佛应该是快乐的佛，喜悦的佛，用宽怀和大度感染人的佛。但我们现在看到的乐山大佛，好像不是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恕我直言，乐山大佛是一尊忧郁的佛、呆板的佛、冷漠的佛。斗胆再说一句，那甚至是一尊无精打采的佛。
我们无从考证，大佛建成时是怎样一个安详的样子。但是我们推测，历时90年建造的折腾，大佛也高兴不到哪儿去。至于后来，围绕着大佛发生的事，足可以让大佛生闷气了。
1916年，现代小说家李人路过，见“大佛目上层生了一列野草，俨然就是长眉。两颐甚红，船老板说是还愿的人用红土刷成的”。乐山大佛被香客用红土胡乱涂抹过。
李人还见过更加邪乎的情景。1925年，他再到乐山，看到大佛在本来的石脸之外，被人给它加了一个面套。据说一个军阀花了几千块钱，“费很大的劲，把若干石条用石灰敷上，外面又用调了红色的石灰抹了一层，鼻子自然没有，而眼睛眉毛与口也只好劳烦匠人先生的大笔”。
1925年，杨森的部队以大佛作为靶子试炮，把大佛左眼打了一个窟窿。香客修补时，大佛开了洋荤，那些人用水泥把大佛粉饰了一遍。
1930年到1933年，人们又对大佛进行维修，面套被扔掉，重新做了鼻子，大佛又被用水泥浆粉饰了一番。
后来的维修，尽量保持原貌。
今日乐山大佛的“法相”，其实就是民国版本。导游们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都是自说自话，或者是哄鬼的话。
好多年前，在电视上看到了赞扬乐山大佛排水系统如何科学的节目，深为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感动。但经过深入了解，我才知道，电视上的有些说法子虚乌有或者并不准确。事实上，唐代所凿的排水系统只有佛首、胸后的两道排水廊道，其中胸后的排水廊道尚未凿通。佛体表面的许多小型排水系统都是后人的“杰作”。本来，大佛凿成之时，覆盖有大像阁，它的作用之一就是遮挡雨水，因此，大佛身上就不需要将衣纹搞成防水系统。
有关乐山大佛的神秘说法不少。1989年，一个广东人突然发现，乐山大佛所在的山体和周围的山体更像一尊大睡佛。巨佛出世，佛中有佛，颇为轰动。但经过认定，这发现多少有对自然景观附会的意思。就像我有一天远看贺兰山时突然发现，贺兰山有几座山头组成了一个生动的睡佛，很多人都说像，但他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所谓的睡佛，说到底，也只是自然景观，并没有哪个人去有意为之。
四
俗话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在大佛旁边的凌云寺里的和尚却不撞钟。
建造乐山大佛的初衷非常明确。
唐玄宗开元初年（713年），四川水患严重，为了减杀水威，普度众生，凌云山上凌云寺里的海通和尚决定，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汇流处的岩壁上开凿大佛。事有凑巧，开凿大佛的废弃物堆到河底和岸边，果然对三江汇流处的水势有所控制，水患减少，后人多有附会，称在乐山大佛下的深水里有蛟龙，大佛下的深水处是海眼，大佛下可以听东海潮音，等等。我们难以搞清楚为什么不把抑制水患的功劳归于大佛，却一定要节外生枝，让蛟龙享有奇功。地方志记载，元代，凌云寺旁的有些老百姓嫌钟声太吵，怂恿太守说，凌云寺的钟声会惊动龙王，惹怒龙王。太守用行政手段解决问题，下令凌云寺的和尚不得敲钟，结果凌云寺的和尚果然就不撞钟了。
和尚不撞钟，缺少了一项佛事内容，但凌云寺的和尚不撞钟似乎心安理得。
我好奇地向凌云寺的和尚打听，寺院不敲钟，合不合佛教律定？和尚睁大眼睛把我瞅了半天，摇了摇头，他不想说。没有了答案，这个问题就留在了我的心里。我最近一直在想，究竟是佛大还是龙大？究竟是太守大还是佛事大？
太守不让和尚撞钟，成为行政命令改变佛事律定的典型例子。
我曾经追问过一个问题，公布出来的乐山大佛的高度并不准确。虽然是白纸黑字宣传得满世界都信以为真，但是为了科学准确，我们似乎应该有勇气坦诚承认错误，还大佛一个正确的高度。但是据说这件并不复杂的事情很难办，考古专家唐长寿在许多地方谈过大佛高度的问题，他甚至著书呼吁，但效果不明显。有关部门装聋作哑，许多领导避而不谈。
换一个角度讲，乐山大佛是幸运的。
幸亏那是一座佛，因为宗教的强大吸引力和影响力，它才得以完成并保存到现在。不然，它一定会和我们现在许多城市的“烂尾楼”一样被搁置起来，成为个别人的心病，成为城市的“尾巴”，成为老百姓的“眼中钉”。
祈愿乐山大佛身体健康，祈愿“烂尾楼”有人接着干完。
2009.8.26
